难舍的煤矿情

2021-04-06 19:26童贞寿
金山 2021年2期
关键词:夜班夜空矿山

童贞寿

记得1972年去镇江小力山煤矿,至今已49年过去了。

记得当初进矿的情景:一辆敞篷汽车,在集结地等待新工人。人齐后,带队的一声哨响,喊了一声:“上车。”我们一行人便蜂拥而上,从此开启了去矿山的历程。

汽车缓缓开动,我个头小,又被人群围在中央,无法看到送别的人群和沿途的风景,留给我的感觉唯有一阵阵的颠簸和摇晃。然而心中却乐滋滋的:我有工作了,从此每月不但有工资拿,而且口粮标准是55斤大米。这在当时,足以令人羡慕不已。美好的憧憬,让自己兴奋得跟着汽车的颠簸飘然起来。

经过漫长的颠簸,汽车终于停了,小力山煤矿到了。我跳下车,新奇地向四周张望:荒凉的山坡上有好几排土墙平房;不远处有两座井架在哗哗地转响;汽车停靠的场地旁边,一处是浴室,一处是食堂。这就是小力山煤矿的全貌。

那时,矿山管理军事化,按团、营、连、排、班编制,我被分配在掘进三连。三连的一位排长来接我们,我们一行几人跟着排长越过了土石垒成的堤坝,到达由高低不平的山丘改造建成的矿工生活区。掘进三队处在生活区的最东边,排长把我引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宿舍。我一看睡觉的床,就是两张竹凳搁上一块铺板,连挂蚊帐的竹竿还得自己找。尽管生活条件超乎想象的简陋,但心中充满了喜悦。

初到煤矿,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深深的井筒里有两根铁轨蜿蜒地连接着井上与井下,高高的天轮架上牵引着一根似手臂粗的钢丝绳,上下来回地转着,钢丝绳的尽头紧扣着一列矿车轰轰隆隆在斜井筒里上下穿梭。起初,我们几位新工人跟在老工人后面试着干这干那,没几天基本上便能独立操作。其实,那时的井下并没有高难的技术活,只要有力气,能吃苦就行。待工作面迎头打眼放炮后,便有小山似的碎岩石,你得迎着硝烟用大铁锹,一锹一锹地装入矿车内。最累的工作是在后半班完成。工人们大都饥肠辘辘,但也要忍着饥饿,坚持干完,每天如此。

井下掘进工作不但体力消耗大,而且每天都处在六面岩壁之中,初到时那有份工作的喜悦之情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矿工的坚强和责任。当时,新建矿山的生活条件极其简陋,矿友们最怕的是酷暑和寒冬。工人的宿舍大都是用石块和泥土垒成的墙,房子又矮又小,到了炎热的盛夏,小屋被太阳蒸得像烤箱似的。尤其是上夜班的工友,往往刚躺下疲惫不堪的身体睡意来袭时,炎热的高温便会一次次烤醒你、折磨你。到了冬天,小屋虽没有了夏日的酷热,但山间刺骨的寒风却从窗缝、门隙、瓦楞间穿梭而入,透心的冷。我们即便将所有衣物加压在被褥上,头缩进被窝里,也难以抵御寒冷。如果是上夜班,你得半夜准时起床,离开那温暖的被窝,在更衣室,脱尽内衣,赤条条穿上又脏又冰甚至前日汗水尚未干透的工作服。这需要极其坚强的毅力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有些矿友难以忍受,悄悄备些易燃的炸药外包装废纸和干燥的木皮,点上火,将工作服在火上烤一烤,然后再穿上身。

酷暑寒冬带来的困难是季节性的,然而,井下离开运输巷道,四周漆黑,全靠头顶的矿灯照亮。那潮湿的环境、噪音的世界、瓦斯伴和着炮烟的气味,弥漫着粉尘的空间,你却无法逃避,别无选择。每天周而复始地在井下迎头打眼、放炮、出矸、扶棚、钉道。更有垮棚塌方、地水突涌、瓦斯爆炸……这些随时都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这种既辛苦又危险,既机械又苦涩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渐渐令人生厌。

矿友们为了打发这些日子,经常几人聚在一起,喝些低价的烈性酒,做棒子打老虎的酒令游戏。有时,我也想加入其中,但我自知不胜酒力,怕出笑话,加之性格孤僻,在寂寞无聊或忧郁思乡时,喜欢到山坡上找一块静地,坐在那里看夜空中的星斗。浩瀚的夜空中,群星闪烁,有的光彩夺目,有的忽明忽暗,还有众多微弱的星星在夜空中挣扎。我的情感比较丰富,也許我就是那微弱星云中的一粒吧。有一次,我在工作中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导致一位矿友受了伤。矿领导为了使大家加强安全责任心,便重重地处罚了我。本来,我的身心承受井下工作的压力已到极限,加上这次沉重的打击后,精神负担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于是,我开始想家了,家乡扬中那平坦的田野,那整齐排列的圩埭,那绿树翠竹掩映中的农舍,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尤其是那亲人的身影,总在心中挥之不去。我想回家,我想放弃这充满艰辛和危险的工作。这一念头刚一闪出,脑中又浮现:“懦夫”,“逃兵”,被人唾弃和指责的画面。于是,转而又想,不能走,我得坚持干。这是为了一个男子汉的尊严!此时,上夜班的汽笛声又呜呜地响起,不容我多想,站立起来掸掸身上的草屑和尘土,告别了群星闪烁的夜空,赶往那只有矿灯照亮的世界。

不知怎的,也许是自己心态的变化,后来竟习惯了矿山生活,并还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有一件事让我刻骨铭心:1975年春节矿里放假,我回到充满浓浓年味的家乡时,心就醉了,真是“风里飘着香,雪里裹着蜜,亲情乡情醉了中华儿女”。这种醉人的日子,人生能有几回?正月初六是我返矿的日子,为了能在家多待几个小时,我竟然选择了下午离家返矿。谁知,从扬中到镇江的长途客车在途中出了故障,等车到镇江时,没能赶上回矿的末班车。我埋怨自己因为恋家几小时,将铸成旷工大错!怎么办?离当晚上班只剩五个多小时了,我果断决定,步行朝矿里赶。虽然路程有20多公里,但我有决心,也有时间,一定要按时上班!这是当时我唯一的心愿。于是,背着小包朝通往矿山的路一溜小跑。边跑边朝路上搜寻,心想如果能遇上一辆南去的汽车该有多好啊,哪怕是一辆拖拉机也行。西边的夕阳吝啬地收起了所有的光芒,留给我的只是夜空中的星光。事难如愿,路上几乎绝了车迹。市区的柏油马路已到尽头,我独自一人急速前行在蜿蜒崎岖的山间沙石路上。忽然,我想起有人曾说过此处偶尔有狼出没,顿时胆怯油然而生。为以防不测,我在路边竭尽全力折断一根树棒,将小包挑在棒头扛在肩上。为了给自己壮胆,我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四周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山间夜景,我无心欣赏,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忽然,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不明物拦住了去路。这时,我原本胆怯的心里,更加恐慌。怎么办?我先是虚张声势地大声吆喝,不顶用,尔后又用路边的石块驱赶,仍丝毫未动。无奈,我只好放下包,双手紧握事先备好的树棒,一步一步向那不明物逼近……近处一看,原是桥两边的栏杆。一场虚惊让我浑身冷汗直冒。我立即又拾起包,扛着棒,继续赶在去矿山的路上。经过约4个小时的急速行走,终于按时赶到了矿上。往日令人烦躁生厌的夜班汽笛声,此刻在我的耳边清脆地鸣响,内心的喜悦赶走了途中的惊骇和劳累。

斗转星移间,我和老矿友们都已过花甲之年,对煤矿的这份情感始终牵动着我的心。

前不久,几位老矿友偶然相遇,也许是旧情的涌动,大家都想再去昔日的矿山看看。有人想先去井口看看,看看我们曾经每天从井上走向深深的井下,用艰辛和汗水、用思念与坚强编织的青春年华的梦;有人想先去望望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小屋。那小屋里有我们许许多多的人生故事,也许能找到往日的足迹,从而慰藉我们久远的思念。而我还想去找一找昔日忧愁思乡时曾经看星星的地方。正所谓:青山依旧在,芳华凋无踪。旧情割不断,依然火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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