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园旧事

2021-04-08 03:19王艺蓉
西部散文选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水塔故园外公

前些日子,外婆来我家做客,又愧疚地抓着我的手连连念叨,小时候在汀园跟她一起住時,亏待了我,没能给我提供很好的物质生活,我当然是如往常一样安慰她,告诉她物质并不重要,那段日子十分美好,可老人家依旧耿耿于怀,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照看好我,看着外婆花白的头发,不禁动容,知道这是她的心结,无法安慰,只好抱抱她,让她知道我的感动。当晚,往日的故园缥缈入梦,岁月静好,一如当年的模样,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果真“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水塔

园子里有一座水塔,从通上自来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被遗弃的命运,斑驳的砖块已经发黑,墙壁上也贴着很多包治百病的小广告,但对于从没见过水塔的我,它倒是既新鲜又奇特的存在,在我小小的浪漫童心中,坚信在这潮湿阴暗的水塔顶端藏着金发的莴苣公主,只等着她心仪的王子呼唤她的名字,才肯放下她长长的秀发。

亭子

在水塔的旁边,有一个四角仿古的小亭子,在深蓝色的柱子上盘着四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因为年代久远,柱面斑驳,那龙也是缺爪失牙的,甚至有一条还少了个眼睛,成了名副其实的独眼龙。不过正因为它的老旧不堪,沾染了岁月的气息,才越发得古朴,旧得很有味道。夏天里,老人们摇着蒲扇在亭子里纳凉,边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小曲,边唠着家常。我则在一旁沿着台阶跳上跳下,也总是对着那掉了牙缺了爪的龙大眼瞪小眼,用我那极小的脑袋瓜寻思,这是哪个前朝的古物呢?

小平房

因为没有储物间,所以在每排楼房前方的空地上有些小平房,每家分到一间当做是储物间,外婆那个单元的平房颇有些迷你四合院的味道,正正方方地围了三边,像一个未封口的水槽,又像一个个小小的庭院,在中间的空地上长着棵榆树,枝繁叶茂的,静静地站在那,不声不响地度过漫长的岁月,在平房的房顶上不时晾着些辣椒啊萝卜之类的干货,看着长辈们变魔术般的从房顶上拿下什物来,觉得十分神奇。小的时候掉牙,长辈说掉下来的下牙要放在高处,上牙要放在低处,这样新牙才会长得更好,可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大门牙已经换过了,牙也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只好在掉下牙时,央求舅舅把我的下牙抛到小平房顶上,不知是不是灵验了,我的下牙长得很齐,可是却有两颗歪歪扭扭的大板牙,令我不时悔恨没有把上牙埋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

学校

在外婆家的楼后就是一个学校,育才小学,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的学前班生涯,因为体弱并没有怎么上过幼儿园,所以在那所设施简陋的学校里,贡献了不少人生的第一次,第一次得小红花,第一次交朋友,第一次开家长会,第一次去学校小卖部买零食,第一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说起这事,也算的上是小时候的最难堪的糗事之一,当时班上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长得十分白净,对于从小就是颜值控的我自然对她没什么抵御能力,稀里糊涂就成了她的好朋友,后来不知又为了什么小事,两人闹掰,她就跑去告老师,老师为了了解情况遂把我叫去了办公室,当时的我从来没有被老师请到办公室过,故而很委屈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地泣鬼神,差点背过气去,哪还能给老师讲清事实真相呢?老师无语,只好把我送回了家,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此遭到长辈们的嘲笑,现在想想,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墙上的乌龟

我的孩童时期十分淘气,因此外公常常训斥我,所以淘气的我就在他床头的墙上用铅笔画了只乌龟,“笔法老道,入墙三分。”气得外公直打哆嗦,可古灵精怪的我早已想好了说辞,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解释:千年乌龟万年鳖,外公我是在祝你长寿啊!外公被我噎得吹胡子瞪眼,却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地把那活灵活现,入墙三分的大作刮掉,直到现在,外婆家的墙上还留着那块被刮掉的墙皮,揭露着我当初的小邪恶,这件事要数我童年里最不堪回首,最不想承认的事了(没有之一),以至于当今的我每每看到它时都要自我催眠,这一定不是我干的,我小时候那么单纯,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有才的事来呢?

巫婆的杂货铺

因为是小女孩,所以自然会对小零食和杂七杂八的小什物有着无法解释的热爱,有时是一把扇子,有时是一颗漂亮的戒指糖,不时会央求外婆买来满足一下粉红少女的小小虚荣心,每当外婆被我缠得实在没辙的时候,就带我去院里的杂货铺挑选什物,记忆里,天色将黒未黑,我怀着一颗兴奋的心情随着外婆走在悠长悠长的巷子里,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敲开一扇门,只听得吱呀一声,光从门缝里泻出,仿佛像凭空出现在眼前,外婆走进屋跟另一位奶奶攀谈了几句,那位满脸皱纹的奶奶点点头,走到屋子的角落里翻翻找找,不一会就如变戏法似的拿出了我想要的东西,我觉得十分神奇,私以为她一定是个巫婆,不然怎么会把房子和什物变来变去呢?因为时间久远,当时的记忆仿佛曝光过度的照片,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是那温暖昏黄的灯光,粘稠甜腻的味道和扇面上精致的花纹到如今都还清晰地记得,在午夜时分悄悄钻入我的梦里。

外公的茶缸

外公有一个陶瓷茶缸,很有年代感,充满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气息,茶缸的内壁上因常年泡茶已经堆满了厚厚的茶垢,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用那又老又旧的茶缸泡出来的茶格外好喝,以至于离开外婆家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再找到记忆中的茶香,直到很久以后喝到普洱,才觉得跟记忆中的味道有点吻合,爸爸知道了我的想法,大笑不止,连忙说外公贪便宜买的砖茶怎么会和普洱扯到一起呢?我也不禁莞尔,但还是固执地认为,记忆中用外公那老旧的茶缸泡出来的砖茶是最好喝的,也不禁感慨,到底是最质朴的东西才能最打动人,还是在记忆中事物,永远都是一副最美好的样子。

红色钱包

小的时候,精力旺盛,对于折纸针线之类的手工有着狂热的偏执,有一天中午,便拿着一块暗红色沙发套的下脚料,给自己缝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钱包,外婆看后,大加赞赏,奖励似的在我的钱包里放了一块钱(十个一角的),我高兴极了,第二天就兴高采烈去学校的小卖部花巨款(4毛钱)买了一块蝴蝶糖,可惜糖比较劣质,我想尽办法也没法把糖从模板上整下来,只好时不时地舔一口解馋,最后还是把糖带回家交给舅舅,舅甥一起研究了半天,才用榔头敲开了那块比石头还硬的糖。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后记的后记

可惜而今的汀园在哪里呢?已经支离破碎不成样子了,大部分的老房子被拆掉,建起了现代化的公寓,只剩下外婆那儿的几栋房子还矗立着,像一块补丁突兀地存在于一片崭新的公寓中,听说还因为拆迁问题打伤了几位老人,我无比的矛盾着,既不想让承载着回忆的旧物消失,又想让故园变得更加美好,可无论我愿不愿意,那陪伴我成长的事物大都都已不在,在不久之后我记忆中的故园也必然消亡,变了模样。到那时我还能用什么来回忆我年少的时光,恐怕就真的,只有在梦中了吧。

其实我的故园叫水泥厂,这名字实在太LOW,想想那些名人雅士给自己屋子起的那些文绉绉的名字,也想装腔作势一番,起一个貌似高大上的名字,之所以叫汀园,其一是因为水门汀是有水泥之意,其二汀有水中浅滩之意,我用它来比喻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故园。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王艺蓉,25岁,女,祖籍陕西,上海大学在读研究生。热爱读书写作,闲来无事,画几笔小画,郎读几本闲书。写作对我而言即是美好生活的调剂,又是失望时最有效的镇痛剂和最温柔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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