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的几点建议

黎祖交

自党的十九大提出“必须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以来，基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这个重大的理论和实践课题就历史地摆在了全国理论和实际工作者的面前。

正是在这个大的历史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特别指出：“要积极探索推广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的路径，选择具备条件的地区开展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探索政府主导、企业和社会各界参与、市场化运作、可持续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

据我所知，迄今为止全国已有浙江、江西、贵州、青海、福建、海南以及浙江丽水市、江西抚州市，共计六个省二个地级市先后被列为国家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和试验区。

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两山”转化金融服务工作现场会，认真总结、交流江西抚州市资溪县等地区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经验，进一步推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工作的开展，就是积极响应十九大号召和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的一个实际行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下面，我就简要谈谈关于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的几点建议，供大家参考。不当之处，请指正。

第一点建议：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首先要明确这个命题的科学涵义。

具体地说，也就是要明确什么是生态产品？什么是生态产品价值？什么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在我看来，只有首先回答好这几个问题，才能知道我们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到底要做什么。

所谓“生态产品”，是在党的18大报告中首次提出的有關经济社会发展的一个新概念，指的是（一定区域的）自然生态系统为人类生产生活所提供的各种服务（也称“产品和服务”）的总称。在生态学的语境中，这种由自然生态系统的生境、物种、属性、生物学状态和生态全过程所形成，而为人类提供的物质产品及其所维持的良好生态环境服务，被称为“生态系统服务”。

人们之所以把18大报告中的“生态产品”称为“新概念”，是相对于传统（劳动）产品而言的。在传统经济学语境中，“产品”是从生产角度定义的，只有人们使用工具（通过劳动）生产出来的物品才能称为“产品”。在生态文明建设语境中，“生态产品”的定义则是从需求角度定义的，就是说“生态产品”同农产品、工业品和服务产品一样也是人类生存发展所必须的，也理应属于产品的范畴。

根据生态学的生态系统服务理论，自然生态系统为人类生产生活所提供的服务也具有满足人类需求的功能，也是有价值的。这种生态系统服务的价值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生态产品价值。对此，国内外学术界已经形成广泛共识。譬如：

联合国《千年生态评估》报告就将地球生态系统的服务划分为供给、调节、文化、支持4大类23 种。其中，供给服务指的是食物、淡水、燃料、纤维、基因资源、生化药剂等;调节服务指的是气候调节、水文调节、疾病控制、水净化、授粉等;文化服务指的是精神和宗教价值、审美、教育、激励、娱乐与生态旅游等;支持服务指的是土壤形成、养分循环、初级生产、制造氧气、提供栖息地等。

著名环境哲学家罗尔斯顿也将生态系统服务的价值确定为生态价值、经济价值、精神价值三大类至少14种，即：生命支撑价值、经济价值、消遣价值、科学价值、审美价值、使基因多样化的价值、历史价值、文化象征的价值、塑造性格的价值、多样性与统一性的价值、稳定性与自发性的价值、辩证的价值、生命价值、宗教价值。

总的来说，生态系统服务涉及人类生存繁衍和经济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这本身就有价值。而且，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这种生态产品价值，是自有人类以来就一直存在的。只是因为人类自身认识水平的局限（要知道，就连“生态系统”这个概念本身也是直到1935年才由英国植物生态学家坦斯利首次提出来），以及生态产品价值往往不能通过市场交易直接体现，长期以来人们对生态产品的价值并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更不要说生态产品的价值实现了！

这就告诉我们：我们现在所说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指的就是通过一定的手段、方法和途径，把长期不被人们重视的生态产品当成经济资源，把生态优势转变为经济优势，把生态效益转变为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使生态产品价值在市场上得到实现，从而把生态产品价值转换为经济价值。其中，既包括供给服务和文化服务价值的实现（即在保护生态的前提下，依托自然界为人类生产生活提供的各种原材料等资源进行物质生产和市场交换，依托自然界为人类提供的明媚阳光、清新空气、美丽景观、适宜气候、优质土壤、优良水源等生态优势发展生态旅游、生态康养、生态娱乐、生态文艺、生态教育、生态科普等生态文化产业，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还包括调节服务和支持服务价值的实现（即科学建立生态产品价值核算和交换机制，并在此基础上通过建立健全各类生态补偿和市场化运作机制，使生态产品的生态价值得到社会认可并转换为经济价值）。

而这里所说的把生态产品价值转换为经济价值的“手段、方法和途径”，也就是我们所要探讨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路径。

第二点建议： 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要充分认识生态产品的特有属性。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的探讨，是建立在科学认知生态产品特有属性的基础上的。

基于这一认识，我认为对于生态产品（区别于传统劳动产品）的以下几个特有属性，我们尤其要有个基本的了解。

一是生态性，或非劳动性。这是就生态产品的来源（即产出、提供的路径）而言的。传统（劳动）产品由农业、工业、服务业等社会生产系统生产、提供，其产出空间是农田、车间等生产空间，其生产、提供的过程是人类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过程;生态产品则由自然生态系统生产、提供，其产出空间是森林、湿地、草原、河流、湖泊、海洋、荒漠、冻原等生态空间，其生产、提供的过程是自然生态系统物质循环、能量流动、信息交换的过程，也就是自然生态系统协同进化的过程。只要自然生态系统具有良好的质量和稳定性，人类就能源源不断地从自然界获取生存发展所需的各类生态产品。

二是外部性。传统（劳动）产品作为人们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生产的产品不是普惠的公共产品，不具有外部性。生态产品尽管从竞争性的角度看还分为公共产品（生态调节服务和生命支持服务）和公共资源（物质产品供给服务、生态文化服务），两者性质有所不同（前者不具有竞争性，后者具有竞争性），但是从本质上讲，作为自然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服务功能的体现，无论是公共产品还是公共资源都是普惠的公共产品，都具有非排他的性质，都具有外部性。换句话说，生态产品价值就是生态系统向人类社会提供的正外部经济。

三是整体性，或系统性。这是由生态系统本身的整体性和系统性决定的。也就是说，由生态系统提供的生态产品及生态产品价值，均具有整体性和系统性，因而都注重整体效应和系统效益，而且往往具有一定的规模性和规模效应。

四是质量至上性。这是从满足消费者不断增长的对优良生态环境需求的角度来讲的。也就是说，人们对于生态产品的需求，注重的是质量而不是数量;评价生态产品价值，也只取决于它的质量而非数量。而且，由于生态产品千差万别，导致生态产品的市场成为名副其实的差异化市场，市场竞争成为名副其实的差异化质量竞争，而不是同质产品的数量竞争。

五是潜在性（或初级性）。这是相对于物质劳动产品能够实现消费者福利改善而在市场上得到显现和认可而言的。我们知道，一种产品（或服务）的价值能够在市场上得到显现和认可，意味着该产品（或服务）能够改善消费者的福利（效用水平），因而人们愿意为该产品（或服务）带来的福利改善支付相应的价格。然而，在现实世界中，纯天然、原生态的生態产品（自然资本）对于消费者的福利而言往往还只是潜在的，或初级的，并不能明显地实现消费者福利的改善。

这就告诉我们，在探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时，要特别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要坚持生态优先原则，始终把保护和完善自然生态系统，不断提升自然生态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增强生态产品的生产能力放在首位。

第二，要看到，生态产品具有的外部性很容易导致以下两个问题：一是公共产品的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很容易导致对公共产品搭便车的现象，进而导致公共产品供给不足;二是公共资源的非排他性和竞争性很容易导致对公共资源过度利用的现象，进而导致资源损耗、环境污染、生态系统退化等负外部性（外部不经济）。因此，既要防止对公共资源过度利用带来的负外部性，又要防止搭便车导致公共产品供给不足。为此，就需要引入公共治理，包括生态基础设施建设投入，生态产品经营发展规划，生态资源利用的统筹协调和规制管理等。公共产品要由政府提供，对公共资源的利用要实行一定的规制，也就是经济学所讲的使外部成本内部化。

第三，要坚持整体思维和系统思维，注重生态产品的质量管理和维护。高度重视、切实做好整体规划和统筹协调。对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矛盾和问题，必须从系统观念出发加以谋划和解决。对于重要的生态基础设施建设，决不能单纯依靠个体或企业自发、分散进行，而是需要地方政府的整体规划和统筹协调，其中的建设资金投入也需要依靠地方政府做出统筹安排，甚至由地方政府直接投资。对于生态资源整合，一定要尽可能集中连片，不能太分散和碎片化。对于忽视生态产品质量管理的现象要及时加以纠正。

第四，要坚持政府主导和市场化运作，努力吸引企业和社会各界积极参与，在保护生态的同时，努力促成将生态产品（自然资本）与相应的人造资本（包括生态基础设施建设）、人力资本（包括掌握一定技能的劳动者和经营管理者）等多种要素的优化组合。惟其如此，才能把生态产品潜在的价值转变为现实的价值，收到明显改善消费者福利的现实效果。

第三点建议：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关键是要正确认识和处理生态系统保护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关系。

众所周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初衷和根本出发点，就是要正确认识和处理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的关系，做到既要绿水青山，又要金山银山，也就是既要保护好生态系统，又要促进经济发展。

在我看来，习近平总书记这个初衷和根本出发点也同样适用于基于“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路径探索。为此，要切实做到以下几点：

一是要正确认识生态产品价值与生态系统的关系。这是因为：从自然生态系统对人类的服务功能看，无论是供给功能、调节功能，还是支持功能，抑或文化功能，就其源头而言，都毫无例外地源自于自然生态系统。也就是说，自然生态系统与其生态服务功能之间是“一体多用”的关系——自然生态系统是统一的整体，是本源和基础，供给功能、调节功能、支持功能、文化功能是自然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多种服务功能。但是，这些服务功能是不可能脱离自然生态系统而独自存在的。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旦脱离了自然生态系统，所有这些服务功能都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二是要把提升生态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作为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这是因为：生态产品价值的实现，亦即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的发挥是以生态系统的良好质量和稳定性为前提条件的。所谓生态系统质量，指的是生态系统的健康状态，表现为生态系统自我维持与抗干扰能力的大小。所谓生态系统稳定性，指的是生态系统所具有的保持或恢复自身结构和功能相对稳定的能力。人类身居其中的地球上最大的生态系统——地球生物圈的奥秘就在于：其自身固有的良好质量和稳定性决定了它是一个具有自组织、自维持、自调控、自优化功能的生命共同体，只要不遭受超出其自身承载力的外来干预（主要指人为干预），它就能够通过自身的不断进化和演变维持各生态系统之间的动态平衡，从而使得各生态系统的主体（包括人在内的各种生物）都能从中获取适宜的生态系统服务。既然如此，我们在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时，就要自觉承担起维护和提升生态系统质量和稳定性的责任。对于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尤其是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各类自然保护地，一定要从源头上保护好其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保护好生物多样性，保护好生态安全屏障;对于遭受破坏的生态系统，要按照“自然恢复为主、人工修复为辅”的原则及时加以修复，使其持续保持健康稳定状态;对于适于开发利用的生态系统，要自觉遵循自然生态规律，科学探索其生态价值的实现路径，严格控制开发强度，确保不超出自然生态系统的承载力。

三是要坚持“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的原则，着力构建以生态产业化和产业生态化为主体的生态经济体系。其中的关键是要坚持从当地实际出发，立足生态资源优势，大力发展生态产业，充分发挥经济、社会、生态综合效益，努力实现生态保护与生态价值实现的良性循环，实现生态美与百姓富的统一。为此，一方面要在不超出生态系统承载力的前提下，把生态当资源，把资源变资产，把生态优势变成经济优势，实现良好的经济效益，助推脱贫攻坚和百姓增收致富奔小康;另一方面又要通过统筹规划、综合治理、分类施策等举措，将从生态产业发展中获取的更多资金和更强综合实力，反哺生态系统的保护，以不断提升生态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值得指出的是，这里说的生态产业，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其中既包括生态旅游、生态康养、生态健康、生态食品等，还包括生态农业、生态林业、生态工业、生态建筑、生态交通、生态金融、生态教育、生态文化、生态科普，等。现在有些人一讲到生态产业就只讲生态旅游，这是很不够的。

第四点建议：探索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路径，要认真总结推广江西资溪等被列为国家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和试验区的成功经验。

既然是试点，就意味着要先行探路，并将先行探路的情况及其成功的经验和做法告诉后来者，也就意味着要在适当的时候对试点地区的经验进行总结，并在必要时有选择地在一定范围内宣传推广。

因对其他地方的经验和做法还不够了解，这里我只想特别建议：对江西资溪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的探索中取得的成功经验进行认真总结，并在一定范围内宣传推广。

我这次到资溪来参加现场会，看了相关资料并进行现场考察，确实感触很深。尤其是资溪县在江西率先提出的“生态立县”、率先创办的“两山学院”以及“化零为整：以绿色产业带动乡村振兴”的先行效应和“森林赎买”“两山银行”等探索生态产品融资新渠道的成功做法和经验，更让我耳目一新、眼前一亮，深受启发和鼓舞。仅以森林流转和金融支持为例。远的不说，就从2003年6月25日的中央9号文件即《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林业发展的决定》提出“在明确权属的基础上，国家鼓励森林、林木和林地使用权的合理流转，各种社会主体都可通过承包、租赁、转让、拍卖、协商、划拨等形式参与流转”“森林、林木和林地使用权可依法继承、抵押、担保、入股和作为合资、合作的出资或条件”和“加强对林业发展的金融支持”“国家继续对林业实行长期限、低利息的信贷扶持政策，具体贷款期限可根据林木的生长周期由银行和企业协商确定，并视情况给予一定的财政贴息”“林业经营者可依法以林木抵押申请银行贷款”“鼓励林业企业上市融资”等要求以来，整整十七个年头过去了（期间党中央国务院还就“发展绿色金融”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包括十九大报告和十九届五中全会都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虽然也取得了不少成绩和进展，但是还总是感到没有真正落实到位。这次到资溪一看，就不一样了，除了森林流转、金融支持取得的成绩可圈可点外，还有其他多个方面，也都往前迈进了一大步。其中，以下几个特点尤其值得稱道：

一是政府主导。不仅是资溪县本身充分体现了这一点，还包括从省政府到抚州市政府都发挥了很好的主导作用。这次会议的召开更使我们突出地感到，江西省林业局和江西省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在这方面为我们树立了样板，他们的成功做法很值得相关部门学习借鉴。

二是企业和社会各界参与。这里说的企业也不只是通常意义上的林业、农业、工业等，还包括许许多多的金融企业，都积极参与进来，形成了一种合力，共同推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路径探索。这是过去多年来我们一直期盼而很少出现的可喜现象。此外，从有关资料还可以看出，在资溪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机制创新中，社会各界参与的特点也得到较好的体现。

三是市场化运作。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标志是消费者愿意为其支付相应价格，从而以货币化的方式使生态产品价值在市场上得到认可。资溪县的经验告诉我们，市场化运作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该县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推动的生态资源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森林流转、生态旅游项目建设，以及生态旅游、面包食品、竹科技等主导产业的发展，都充分运用了市场手段，也可以说都同市场化运作分不开。

四是可持续。这是由资溪县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探索中较好地处理了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的关系，较好地维护和提升了该县森林、湿地等生态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带来的一个可喜结果。就是说，通过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不仅没有给生态系统带来过度干扰和破坏，没有超出自然生态系统的承载力，而且有效提升了生态系统的质量和稳定性，增强了生态产品的生产力。这就从根本上为该县生态产品价值的可持续实现，乃至全县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可靠的保障。

（本文系作者2020年11月30日在江西省“两山”转化金融服务工作现场会的主旨发言，本刊发表时由作者作了部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