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树的诗

2021-04-12 12:47
青春 2021年4期
关键词:墨线墨点淤泥

白 光

一束光從黑暗背面照来——

我仿佛看见窗外

多年前一个雪霁的早晨

四处一片白光

就像无数小孩在拿镜子照我

我用衣袖遮着眼睛,跟着父亲前行

哧——哧——,脚步声

树枝的咂咂声和积雪四处坠地的闷响

头顶远远传来鸟鸣

像金刚钻拓开无限的空间

一种奇异的体验让我忘了寒冷

此刻没有鸟鸣,只有寂静或咆哮

一个诗句浮出我的脑海:

“一道海军部反射过来的强光将我点燃”

我浑身散发着寒气,像一团残雪

边际发亮,满身泥污

淤泥之子

走在杨柳的湖堤上

我想起大旱之年

那个孩子在淤泥中两手垂着

笑眯眯俨然一个淤泥之子

甲鱼的爪印像金丝桃

裂缝含着泥鳅背脊的青幽

春天滩涂长出嫩草

草香曾经盈满他的记忆

老鹰的影子在镜中远去

他乘车远行,闯出大世界

站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

满身泥点如暗火燃烧

互泼淤泥。不再是嬉戏

衣服脏了也不是下水的简单理由

快乐再临只在那塘干水尽

鱼儿仓皇闪烁之时

当低处的泵发出一声咕隆

他也听出垂死者的喉音

镀着鱼儿的银镜破碎

尘埃沉淀。他在此处看见

柔软、温润,一个巨大的胎盘

走进人群他有了莫名的慰藉

细雨中新荷摇曳,还有石菖蒲

和千屈菜,四野一片沙沙声

墨 线

他摇动墨斗的把手

随着吱吱的叫声

带锥子的墨线

像小鸭子跟随呼唤声

归了黑黑的小巢

那时他正值青春年华

直起身,仿佛松了口气

而我更年少,盯着墨线绷直

在他的手指勾起、放开的刹那

木头上出现一条溅满墨点的直线

他荒废了少年手艺

世事如墨点,独少那一条

精准的直线。而我在键盘上消耗时光

噼噼啪啪如飞溅的墨洒落

无非在找寻岁月里墨线的印记

没有它,锯子的密齿会咬向何处

你我之间,恩怨来回

没有铿锵的节奏

只有无形的碎末

我想起幼年看拉锯

两个人一仰一起如风中树枝

哗然如春瀑泻潭

锉 刀

他斜坐马凳上

锉子每一次上翘

锤子同步扬起在空中

那时我站在堂屋门口笑眯眯

一个小小长方形

或圆孔,一个为“结合”

细细琢磨的词

燕子飞来。锉刀发光

隔着木头轻轻锤击

最后的结合完成

在生活长期的触摸中

露出活的光泽

没有经历锉刀的“结合”

分离比按下开关还容易

我们坐在夜晚的房里

黑暗中彼此猜看

灯亮起除我没有第二人

远光灯

夜晚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对面远光灯射来强光

让我瞬间陷入目盲

目盲的恐惧:面对重机枪的听天由命

或悬浮太空的四脚漂浮

它熄灭了。我就像脱离了死亡线

相互的打开和关闭。像萤火虫

勾勒黑暗的原野

像“开闭开”*,像情人眨眼

早上我回到文明世纪

等待清洗的宝马,引擎盖布满虫蛾的尸体

我有一种幸存者酸涩的喜悦

打了蜡的漆面微微闪光

*注:以色列诗人阿米亥诗集名,指犹太教口传律法《塔木德》描述的婴儿在母体内嘴巴闭合肚脐张开,到出生时原来闭合的张开了,张开的闭合了的情形。

窗 棂

木格窗棂不再有

自然也没有了穿过它的光

一道道斜向天庭的水渠

尘埃如逆流而上的鱼

当年她站在那光中梳妆

年轻的身体布满光环

小姑妈,那时她长发及腰晨光中胸脯微微起伏

现在化作尘埃、空无

空无里我看见更多的她

从各个年代塑造她的丰满

老屋窗棂化作火焰

光失去它的制作大师

站在光的浩瀚中,多么茫然

微创手术

无影灯下刀子切向腹部

有了腹腔镜

创口大幅度缩小

缝合以后那创痕随时间

渐渐淡去而像划开的湖水

合拢于一匹新丝绸

您的死看上去也没有

在那个家留下多大伤疤

幽微的光亮照出它的脏腑

除了死亡,还有什么能观看

并说出屏幕上骨肉的构图

一个空洞再不能弥合

病 后

抢救室的一切

像一场暴风雨或暴风雨般

忙乱的作战司令部

滴滴声不绝于耳

一片指示灯闪烁

之后一切更清晰呈现

女儿蹲在脚边,清澈的眸子

像滴水的树枝

妻子站在梳妆台前

伸展出依然好看的腰身

远处的坡地流水闪亮

玻璃店

你让玻璃采撷光明

玻璃赏了你一个平面

压扁的身体,嘴角流血

倒塌的玻璃裂口耀眼

你在他店里干了十年

他也在这个外省的城市

从没有窗户的门面

住进落地窗敞亮的楼房

每次走到南新东路

我远远就看见那个四楼的窗户

玻璃闪光,映着扁桃和云天

可当他和那个哭泣的未亡人争吵

我仿佛听见那儿玻璃也一声脆响,裂开如刀锋

责任编辑 陆 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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