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邕州之三

2021-04-13 04:18木容
红豆 2021年3期
关键词:差役

木容

大唐邕州烈女五千里复仇记(上)

邕州女婿  家有娇妻

唐大和年间,邕州发生一起震惊朝野的“告御状”事件,其男女主角为邕州地方官员衡方厚及其妻程氏。衡方厚是何方人氏?历代史志均未说明,而程氏则毫无争议为邕州宣化县(今南宁市区内)当地人氏。清徐乾学、韩菼、蒋廷锡、方苞等纂修的《[康熙]大清一统志》 卷三百载:“衡方厚妻程氏,宣化人。”

衡方厚原为代理左卫兵曹参军,后实授为邕管馆驿巡官。当时,衡方厚不但要照应驿传信使的往来,还兼管贡品运输、接送官员、怀柔少数民族、平息内乱、追捕罪犯和递解犯人等各种事务。总之,衡方厚勤勉自律、工作出色,颇受赞誉。家中有程氏打理家务、照顾公婆,使其无后顾之忧。衡方厚和程氏育有一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尽享天伦之乐,而新长官的到任,打破了他们建设小家庭的美梦。

这位新来的当地最高军政首长,乃唐政府中臭名昭著的董昌龄。不过,董昌龄倒有一位可敬的母亲,五代时期后晋刘昫、赵莹等主修的《旧唐书》,北宋宋祁、欧阳修主修的《新唐书》均有这位母亲的传记。《旧唐书·董昌龄母杨氏》记载:“昌龄……少孤,受训于母。累事吴少诚、少阳,至元济时,为吴房令。杨氏潜诫曰:‘逆顺之理,成败可知,汝宜图之。昌龄志未果,元济又署为郾城令。杨氏复诫曰:‘逆党欺天,天所不福。汝当速降,无以前败为虑,无以老母为念。汝为忠臣,吾虽殁无恨矣!”

在蔡州家中,经过杨氏多次苦心劝说,董昌龄有所动摇。回到郾城后,讨伐吴氏的王师很快杀到,全力围攻郾城。吴氏守军被大唐军威所震慑,无心抵抗,董昌龄便顺水推舟、弃暗投明,献城出降。吴元济闻讯,捉拿仍在蔡州的杨氏当成人质,并命其劝降董昌龄。杨氏不从,吴元济盛怒之下欲杀之,幸好左右均暗自钦佩这位集忠勇于一身的老妇人,再三劝解,吴元济才不得不收回成命。元和十五年(820年),唐宪宗李纯敕封杨氏为北平郡太君,以表彰其忠于大唐、勇于抗敌的英雄气节。

大和四年(830年),原邕管经略使张遵任期已满,调回京师长安(今陕西西安市)另有大用,抵邕接替者即董昌龄。老母亲不在身边,董昌龄的凶残本性压不住,终于故态复萌。

安抚溪洞  越级上奏

董昌龄来邕州所任何职?《旧唐书》《新唐书》有时称为“招讨使”,有时又称为“经略使”,然而《旧唐书》又记为衡方厚任职“邕州都督府”,听从董昌龄差遣,则董昌龄又似为“邕州都督”。宋李昉、李穆等编纂的《太平御览》亦从此说。清谢启昆主修、胡虔总纂的《[嘉庆]广西通志》卷十六“衡方厚”名下注有:“太(大)和中,邕州录事参军。谨案:旧书(指《旧唐书》)作邕州都督府录事参军。”似亦对此有疑义。何也?查唐政府建制,则经略使司由都督府分置,天宝十四载(755年)开始在邕州都督府内置经略使司,最高长官(均兼数职)称为“邕管经略招讨等使、持节都督邕州诸军事、邕州刺史”。唐代中期,都督府与节度使司(经略使司)曾长期并存,至唐宪宗时期,都督府地位与作用已大大降低,不再扮演地方行政管理主要角色,但依然在部分地区设有此制,至晚唐才逐渐完全退出历史舞台。

邕州都督府又是何种情况?可查的任职邕州都督者,最后一次记录见于元和十三年(818年),所以当董昌龄来邕时,邕州都督府这种建制应已废止,衡方厚当然也不可能在“邕州都督府”为官,而是任职于经略使司,《旧唐书》必误。另外唐政府中有“邕管经略、招讨、处置等使”的称谓(如段文楚),则董昌龄的完整官名当是此谓。

董昌龄之子董兰亦随父前来邕管担任武将,其崇尚武力,凶暴不在其父之下。董昌龄对前任张遵“纵容”邕管中势力最大的黄氏、侬氏等少数民族首领大为不满,上任伊始就迅速调集各路兵马,分批攻打各个山寨,血腥屠戮少数民族武装力量,大肆掠夺当地资源,还美其名曰“收贡赋”。此役使黄氏、侬氏所辖的十八个羁縻州受到沉重打击,西原蛮从此一蹶不振,此后唐政府对邕管之地少数民族的统治更加残酷。董氏父子对广西少数民族犯下的滔天罪行,影响深远,遗恨千年,明章潢所撰《图书编·三江诸夷考》记载:“三江诸夷,其先盘瓠之裔,今据广西诸险……唐,黄氏最强,与韦氏侬氏寇据十余州,太(大)和中,经略使董昌龄遣子兰讨平峒穴,夷其种落。”清莫炳奎所纂《[民国]邕宁县志》卷三十则称:“太(大)和元年,邕州经略使董昌龄,遣兵讨平黄侬二峒,西原蛮平。”所记时间错乱。

董昌龄、董兰父子一朝功成,越发狂妄。《旧唐书》卷一百七十六载:“昌龄比者录以微效,授之方隅,不能祗慎寵光,恣其狂暴,无辜专杀,事迹显彰。”邕州经略使司的中下级官吏在其淫威下,敢怒不敢言。但有一人例外,就是时任邕管馆驿巡官的衡方厚。衡方厚从基层做起,深谙民风、民情,认为之前唐政府对邕管之地长期采取的安抚政策是有效的,为官应顾及民生大计,慢慢化解各民族之间的矛盾,而不可逞一时之兴,破坏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安定局面。

衡方厚对董昌龄、董兰父子的不满形于颜色,甚至在董昌龄、董兰父子东征西讨时,他也坚持执行原有的安抚政策,于大和四年(830年)冬顶着严寒深入溪洞,招抚对唐政府抱有敌意的少数民族武装黄承祖部。董昌龄对这个不识趣的下属也很恼火,但碍于衡方厚在当地官声甚佳,同事间也多有回护,其一身正气令人无处下嘴,只好对其视而不见,暂时忍过了。但衡方厚招抚黄承祖之功,也被董昌龄轻轻压下,不奏。

衡方厚却是个较真的人,对董昌龄不为其向上汇报招抚黄承祖之功大为困惑:你堂堂邕管经略使,总得按程序办理公务啊!一气之下乃越级上奏,要求公布捷报,树立榜样,以定人心,得让各部族知道,朝廷并不只是杀戮,也有安抚政策在,以避免更多无谓的流血牺牲。宋王钦若、杨亿等纂修的《册府元龟》卷七百二十四载:“衡方厚为邕管馆驿巡官,前试左卫兵曹参军。太和五年五月,方厚状奏: ‘去年冬,本使差入溪洞招谕贼帅黄承祖部,领至府,本使己荐谕,伏乞准容管告捷。官例处分,授邕州录事参军。” 文中“容管”误,应为“邕管”。

衡方厚的所作所为,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和支持,衡方厚还为此升官了,你说被搁在一边的顶头上司董昌龄心里会怎么想!

诈死求生  难逃毒手

可以肯定,衡方厚此举并非为己表功、博取名禄,因为在官场上混的人精都知道,想要升官进阶、荣华富贵,只需讨好上司就成了;相反,如果得罪了上司,就算能一时风光,但一辈子给你小鞋穿,再不时在暗处使个绊子,这官场还混得下去?你衡方厚这是何苦来!何况录事参军才多大的官?唐杜佑所撰《通典》卷第三十三说:“录事参军,京府谓之司录参军,置二人。余并为录事参军。大府与上都督府亦二人,余府州一人……掌付事勾稽,省署钞目,纠弹部内非违,监印、给纸笔之事。乾元元年,加进一品,仍升一资。元年建寅月又制,凡县令判司与录事异礼,尊其任也。”别看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与俸禄挂钩的品阶又如何?《旧唐书》卷四十四说:“录事参军事一人,从七品。”从七品!比微不足道的“七品芝麻官”还低半级!不值得啊!何况其职责中有一条“纠弹部内非违”,要你放开手脚提意见,对于衡方厚这样的耿直汉子,岂不是自寻死路!

除了越级上奏,衡方厚还和董昌龄在其他政务中屡屡发生冲突。衡方厚总是据理力争,而董昌龄认定衡方厚就是故意捣乱,一句也听不进。对于董昌龄在邕管乱指挥、多杀戮的暴政,衡方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而董昌龄也担心衡方厚又去越级上奏、抖露弊政,终于动了杀心。《新唐书·衡方厚妻程》记载:“招讨使董昌龄治无状,方厚数争事,昌龄怒,将执付吏。”董昌龄这是随便编个罪名,要将衡方厚逮捕下狱,准备让一群酷吏慢慢折磨他,说不定正在酝酿一起“躲猫猫”事件,让衡方厚就此人间消失,落个耳根清净也好!

衡方厚一看差役上门,马上明白董昌龄的险恶用心了:身在衙门,狱中如何黑暗他能不知道吗?所幸,差役不像来抓人的,倒像是来通风报信的。当差多年,衡方厚与这些差役也有交情。程氏也知衡方厚如果这一去,肯定凶多吉少,便劝衡方厚暂时收敛起倔强脾气,卧床装病,躲过此劫,日后再作计较。差役朋友也赞成此计,旋即两手空空,回去交差。

董昌龄一听差役回禀,便知衡方厚在用缓兵之计,冷笑道,病了?走不动?病了也得给我抬进大狱里治去。你们这些蠢材,明天再给我去拿人,一定要将衡方厚捆回来。想躲?除非他死了。差役朋友转身又向衡方厚通风报信,衡方厚一赌气说,好一个董昌龄,真狠毒啊!想我死?那我就死给你看。居然买来棺材,还躺在其中,吩咐差役朋友,你们就说我急病不治,亲眼看见我死了,赶紧回去了结这件差事算了。

尽管程氏觉得搞到进棺材,这戏有点过了,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与家人穿起孝服,将家中布置成灵堂,只盼这次能瞒过董昌龄,等风声过了再举家迁出远离这块血腥之地。

第二天,差役朋友假作惊慌,回禀董昌龄,衡方厚命薄,已病死家中,入棺待葬呐。董昌龄何等狡诈之人,闻报大疑说,这么巧?昨天剛病,今天就闭眼蹬脚了?董昌龄喝令差役退下,另外找来数名身强力壮、杀人如麻的亲兵,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诸亲兵领命,凶神恶煞地前往衡家“凭吊”。诸亲兵称要举行拜祭仪式,将程氏等人赶出“灵堂”,再把棺材盖子关紧。几个人一屁股坐在上边,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衡方厚在棺中气闷,捶棺求救,诸亲兵不理;衡方厚惊慌中不断挣扎,甚至用指甲撕抓棺盖,诸亲兵依然不理。时间一长,衡方厚十指皆断,气尽而绝。

衡方厚之死的种种惨况,《旧唐书·衡方厚妻程氏》只以“方厚,大和中……为招讨使董昌龄诬枉杀之”一句带过。《新唐书·烈女·衡方厚妻程》载:“方厚……辞以疾,不免,即以死告,卧棺中。昌龄知之,使阖棺甚牢。方厚闭久,以爪攫棺,爪尽乃绝。”

责任编辑   梁乐欣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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