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岁告别童年

2021-04-15 11:51
小读者 2021年5期
关键词:龅牙结巴小卖部

父亲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得很晚,我这一年差不多完全独立了。有时我会试着安慰自己,想想看,以前母亲在家时,我连洗碗都不会,现在洗衣做饭样样都做得挺不错,自己也太厉害了。

我正准备用钥匙开门,只听“吱扭”一声,父亲在屋子里把门打开了。

父亲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他的脸上全是笑意:“今天部队提前放假,我准备了你最爱的辣椒炒肉和西红柿炒蛋。”

我没有理会父亲,自顾自地去了书桌前写作业。其实我挺希望父亲早点回来,但我的行为和内心始终做不到一致。

写完作业后,我看见父亲一杯一杯地往口里灌酒,桌上的菜仍然一口未动。我明白,如果我一直不吃饭,那么父亲也不会停止他的行为。

我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正想夹菜,父亲阻止了我:“菜已经冷了,我去给你热热。”

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片刻之后,父亲把菜一一端了上来。

我才刚吃了几口饭菜,父亲就把座位从我的对位挪到我的旁边,两眼发光看着我,“怎么样?菜的味道怎么样?”

“一般。”老实说,父亲的辣椒炒肉香辣可口,西红柿炒鸡蛋酸甜适宜,我怎么炒也炒不出父亲这样好的味道,但我就是不愿意承认父亲。

父亲的眼神黯淡了许多,在喝完一口酒之后,他突然盯着我说:“阿定,你从小就任性。还有几个月你就十二岁了,你也应该懂事了。”

“我还不懂事啊,不管洗衣做饭,我什么都会。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还有同学连鞋带都系不好。”想到这些,我的情绪—下子失了控,气愤地指着父亲手里的酒杯,“你以前不是说那玩意儿对身体不好吗?能不能别再喝了!”

“不,你还没有告别童年,你仍然喜欢依着性子办事。”父亲把酒杯放下,意味深长地说,“当然,阿定,你的童年也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上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自由组队活动,顺便测下压腿和跳绳。别人都是几个人一组,而我没有朋友,永远是一个人。

学校的操场异常空旷,无形之中放大了我的孤单。同桌用手指点了点我的后背,说他想和我一起玩,但我果断拒绝了。他的话很多,我始终都记得,我“大龅牙”的外号就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班上同学称呼我都不叫名字,而是喊我“大龅牙”。我知道他们大多是玩闹,没什么特别的恶意,但我就是很难过,还在心中和他们一一绝交了。对,我就是这样任性,从小如此。

自从小学三年级我的外号传开之后,我就开始了没有玩伴的生活。真的,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朋友。一个人也挺好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是吗?

和我一样,卓军也享受到了同学们的嘲讽,他被人称作“大结巴”。

别人都装模作样和他说话:“你这……这个同学叫……叫什么名字?”

“你家……家住在……在哪里?”

“别……别……别……学我了。”卓军很气,但他越急越结巴,半天说不出几个字。

像是面对我自己的遭遇一样,没有思索,我快速跑过去,对那群人发出警告:“你们再欺负人我就去告诉老师。”

“多管闲事的大龅牙。”那些人一边后退,一边冲我做鬼脸,“大龅牙,龅牙大……”

我的内心愤怒不已,挥起拳头准备冲过去和他们讲讲道理,但卓军拉住了我:“不如我们一起玩吧。”

“大结巴。”

“大龅牙。”

相熟之后,我们用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互相喊着外号,彼此之间感到亲切无比。

对于我来说,一个人时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有了朋友之后,我却竭力想要在外人面前显出自己和他的亲密。

当时流行拍“数码宝贝”的卡片,就是把卡片放在地上一起拍,卡片拍翻起来就算赢。卓军有拍卡片的天赋,他总是赢多输少。

每天他都能赢一堆卡片,他把赢的卡片分我一半,几天我就集齐了所有想要的卡片。后来我想,收集重复的卡片也没用,不如将它们低价卖给需要的同学。

我高兴地向卓军提议:“小卖部十张卖五毛钱,我们就十五张五毛钱。”

“那……那……那我们就发财了。”卓军一激动就结巴。

班上同学嫉妒我们能赚钱,说我们干的是投机倒把的买卖,宁愿去小卖部买也不肯买我们的,于是我单枪匹马去了陌生的隔壁班,费了很多口舌才把卡片卖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我故意把裤袋子里的硬币摇得叮当响。

“你怎么这么厉害?真的就卖了。”

卓军对我竖起一个大拇指,我回应他两个大拇指:“你才厉害,卡片都是你赢的。”

放学后,我们去了学校左边的小吃街。在微风渐凉的街头,小贩大声叫卖糖炒栗子、烤红薯,诱人的香味飘进我们的鼻子里。我们像腰缠万贯的富豪,大摇大摆靠近小贩的摊子,豪气地买了一包喷香的栗子分而食之,不过东西太贵,我们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个红薯。我是个吃货,一半红薯明显填不饱我的肚子。趁着卓军没注意,我迅速从他手里抢了一大块红薯放进嘴里。

“你……你干吗,也……也太不要……脸了。”卓军憋红了脸,骂骂咧咧的样子格外好笑,随着阵阵的“哈哈”笑,我把收敛很久的两颗大门牙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他面前。

从此之后,我们成为了合作伙伴,他负责赢,我负责卖。

过了不久,有一天我来到教室,卓军突然从身后抱起我,激动地说他早上起来吐了一口痰,居然发现自己口吃好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一天卓军口吃会变好。他不是说每一句话都结巴的,他平时只要和相熟的人平和说话就不会结巴。只有在特定时候,要么着急激动,要么碰到陌生人才会结巴。

这本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按照常理,为了给他庆祝,我应该跑去小卖部买两瓶可乐加几包辣条。但我没有,我挣脱了他的手臂,淡淡地说:“那恭喜你了。”

我仍然还长着两颗大门牙,而他已经不结巴了,不结巴的卓军还是我的朋友吗?

过了一会儿,我又对他说:“卓军,以后我们不再合作了。”

卓军不解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卡片都是你赢来的,我不想再占你的便宜。还有,我们也别一起玩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很不平衡的感觉,但我不想纠正,任其发展。

卓军不明所以,呆呆地站在原地。

操场上的草被秋风吹黄,四周樟树的落叶夹杂其中。看样子,冬季马上就要来了。

我常常双手抱膝坐在草里想,在不和我合作之后,卓军的日子应该会过得更潇洒,不会有人抢他的烤红薯,一整包糖炒栗子也不需要跟人分食,一个人能吃得饱饱的,而且他不再结巴,同学们很快就会接纳他。

可是我只看他赢了一堆又一堆的卡片,却没有见他卖过。他仍然装着结巴说话,班上同学还是叫他“大结巴”的绰号。

“为什么不正常说话,要装结巴?”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朝着正在前方走路的卓军喊。

“我以为如果我还被同学叫作‘大结巴’,你就会愿意当我的朋友。阿定,我还想成为你的朋友,我已经赢了很多卡片了,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卖卡片赚钱?”卓军向我快速跑来,像是下足了决心,“如果你嫌红薯不够吃的话,我不介意把我的都给你。真的,不骗你。”

看着他为了拍卡片而肿起的右手,我的眼睛变红了。我抬头望向天空,突然欣慰地笑了起来,然后亲切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于我来说,这一瞬间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已过去。空中的大雁成群结队往南飞,寻找全新的家园,我也应该把那个真正的自己找寻回来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晚上父亲特意请了假,母亲也从很远的地方赶了回来。父母对我说,他们不是合格的父母,可是很庆幸,我还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父母充满深情地为我唱生日歌,给我切蛋糕,我把已经流泪的眼睛转向墙壁。墙上的日历清楚地告诉我,这一天,我满了十二周岁。这是属于童年的最后一个日子,这个日子过去,我就该挥手告别童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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