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性立地成佛

2021-04-18 19:00冯唐
智族GQ 2021年2期
关键词:萨迪克成事跑鞋

2021年:

见信如晤。

2020年,新冠病毒让整个人类社会踩了急刹车,地球被重新“刹圆”了。

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我在2020年7月初飞到伦敦,下了飞机,去特拉法加广场附近吃了个中饭,看了个画展,然后就在伦敦飞不出去了。

从7月初到12月底,伦敦经历了两次封城,因为疫情,圣诞老人也破天荒地不来了。伦敦市长萨迪克·汗说,伦敦经历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糟糕的一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时,我还没出生,所以无法评论萨迪克的判断。我可以判断的是,2020年和我经历过的任何一年都不一样。我1971年生人,属猪,金牛座,贪财好色,但是我胆小,所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成长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下,属于严格定义下的改革一代。自我有意识以来,每一年的社会主题都类似:开放,更开放;增长,再增长;发展,持续发展,持续快发展;挣钱,持续多挣钱。每一年的个人主题也都类似:学习,再学习;修炼,再修炼;见识,持续多长见识;成事,持续多成事。学完医学学管理,学完咨询学运营,学完当幕僚学创业,学完创业学投资。十年磨一剑,如今磨了二十年了,隐约觉得屠龙技学成了,隐约觉得也屠过个把龙了。2020年来了,新冠病毒来了,忽然发现,没龙了。四五十岁,正是能打的时候,没仗可打了。十年一眨眼就过去,再过十年,我这一代人就该退休了。

刘备哭诉说:“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这也是我2020年最大的恐惧。而且,这个恐惧无法和外人分享。我在公园门口买个冰激凌,叹一口气,和冰激凌车上的小伙儿说:“唉,如今世上无龙。”小伙儿给我的蛋卷里多加了一个冰激凌球:“天色已晚,反正我也卖不出去了,多送你一球冰激凌,祝你找到你的龙。”

2020年,死宅着,相对闲着,也不是沒有收获。

我学会了泡咖啡,滴漏和法压都会了。泡出来的咖啡提升空间肯定巨大,但是“秒杀”我喝过的任何连锁咖啡盲的咖啡。我过去泡茶总是超级难喝,再好的岩茶和普洱都能被我泡出一股浓浓的心不在焉的味道,仿佛好茶叶都知道我一门心思在思考屠龙。

我扔了旧跑鞋,买了双新跑鞋,打破了过去三年都没突破的个人纪录:三千米,11分40秒,五千米,21分1秒,十千米,42分17秒。对于年近半百的我来说,这估计是我这辈子的个人最好成绩啦。

我学会了烤串。在朋友的指导下,我明白了做好羊肉串的秘诀:羊肉要好,孜然要现磨。刚刚磨碎的孜然撒在上好的羊腿肉上,真是香啊。

我写完了我的第七本小说《我爸认识所有的鱼》和《冯唐成事心法》。我惊喜地发现,我最担心的作家枯竭没有在伦敦期间出现。

我书道和涂鸦有了突破,拿墨汁和水涂鸦的小画受到专业画家真心夸奖。“不受训练挺好的。灵魂自由,手也自由。”专业画家答。

我忽然意识到,过去三十年,我过分修炼了,过度工作了。停下来,闲一闲,脑子放空了,新的开悟才能更好地发生。世界不只是增长和屠龙。

我查看微信朋友圈记录,一年前,《智族GQ》组织我们几个人畅言2020年新年愿望,还录了视频。2020年底的时候,我又看了一遍这个视频:赵又廷说,他想随时休息;陈凯歌说,不想干就辞职;李宁说,喝啤酒,继续喝啤酒;我说,喝酒吧,喝很多酒啊。

我确定,没一个人在2019年录视频的时候想到2020年会是这个样子。但是,神奇的是,大家的新年愿望似乎都实现了。7月初,我到伦敦之后,入乡随俗,担心深度抑郁,向丘吉尔学习,买了很多香槟,开心的时候喝,不开心的时候更喝。喝完了的空瓶子堆在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到了2020年底,堆了四五排,仿佛深山雨后堆满山谷的朽木。新年夜之前,我决定清理,用了四个大垃圾袋,运了四次,每次装到我几乎拖不动。我匡算:这六个月,大概喝了200瓶酒,写了20万字,稿费刚刚够酒钱。

有个好朋友看了2020年新年愿望的视频,问我:你2021年有什么具体愿望吗?别说人类、疫苗、火星、基因编辑、中美关系等等大事情。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回答:2021年,我想保持和2020年基本一致的体重,BMI在19以下。

余不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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