焗瓷

2021-04-19 10:31鲍丰彩
小小说月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排场眼儿黑陶

鲍丰彩

这天,是凤仙村逢大集的日子。

玉枝爹说,今天出摊,你去试试吧。这个活儿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可以当个营生,当个爱好也不错。人活一辈子,谁知道啥时候哪里就会裂个缝碰个瓷呢。

自从那年玉枝娘把她从南下的火车上拽下来,玉枝就很少出门了。起初,她整日里以淚洗面想她那个南方的相好;再后来几年,玉枝娘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玉枝赶鸭子上架地相过几次,听了几次风言风语,就更不想出门了。

但是玉枝愿意听爹说话,看爹焗活儿。爹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焗活儿人,找茬,对缝,拼接,敲敲打打,把一件件碎裂的瓷碗瓷盆修补起来,再精致的就在裂口处镶嵌上梅花、荷叶、铜钱,爹总能把那些粗活儿做得近乎完美。

开始几年,玉枝爹只让玉枝看,从不让她沾手;慢慢地他开始让玉枝帮忙干点粗活儿,递个剪子,剪个胚;最近这几年,包括钻孔、焗钉这样的工序,也开始让玉枝上手了。

玉枝白生生的手正把一块铜箔剪成一个个两厘米宽的长条。她的右手上翻,再下翻,拇指扣在剪子上一开一合,一个个钉胚就弯弯绕绕地落在石台上。

石台上摆着一只对好茬口的陶碗,碗沿上落着“姚记”字样,是当地非常有名的一家黑陶厂生产的。碗口一拃长,四指深。沿着碗底有一道很深的冲线,把这只碗分成了两半。

“你看这件活儿,好好的碗碎成了两半。但是咱还可以补它,有时候碰上个手艺好的焗活儿人,说不定补过的比新的还要好看,也耐用。”

玉枝知道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样的话,这几年爹不知道说过多少遍。

“爹,我其实懂……”

玉枝爹开始在碗口上用墨点眼儿。在碎裂的冲线两边,一边一个眼儿,规规矩矩点好。他点的每一个眼儿都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又像是没有用一点力气,那个点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它该落的地方。

“一对眼儿对一个钉,眼儿大了或者小了,钉长了或者短了,都不行。你自己挑挑。”

玉枝接过来这只陶碗,上面一共有十二对眼儿,一边四个,碗底下还有四个。她凭着这几年在爹跟前学来的手艺,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钉找准了。

“弯好勾的钉其实是比眼儿要短一些的。因为这钉本身就有张力,只有稍短一点儿,这钉钉进去的时候才能够把碗给牢牢抓住。不要老是想着正好,用正好的钉钉出来的瓷器,是会漏水的。”

“爹……”玉枝趴在爹的膝盖上,哭了个痛快。

玉枝爹的焗活儿摊在大集西北角的一片古玩器具里。逢五逢十赶大集的时候,会有四里八乡的乡亲带着自己的碎盆子裂陶缸来焗活儿,也会拿走上一次送来的活儿。

等玉枝把摊子摆放停当了,一个青年人已经蹲在摊子前,不时拿起已经焗好的碗盆端详。青年人留着寸头,只看见一身蓝灰色的工装服,一双大脚板撑着魁梧的身子。

“这都是你焗的活儿?”

“有些是,主要还是我爹。”

“那你是他的徒弟喽。”

“算是吧。”

“那你爹还收不收徒弟?”

玉枝“扑哧”一声笑了。

这时候,青年挑中了那个“姚记”黑陶碗,他硕大的右手正好把碗底包裹着托了起来:“这个碗是谁焗的?”

“这个是我。”

“手艺怪好。这是我在陶厂里做的第一个碗,算是样品,但是很有纪念意义。”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钱。他还是用那只硕大的右手把钱给玉枝递过去。玉枝恍然看见青年拇指上那块青黑色的胎记。

五年前的玉枝正在厂子里跟南方娃子处着。玉枝妈打来了电话说,后庄你大姨给你相中了个排场青年,家里做黑陶的,人长得忒好,心眼儿也实。

一个钟头,玉枝只看见了排场青年的一双大脚和青布裤子。玉枝跟着这双大脚走,上了台阶,过了桥,又下了台阶。临别,排场青年掰开玉枝的手,塞了一包糖。玉枝看到一双粗糙大手,拇指关节上一块青黑胎记。玉枝硬生生把糖推了回去。

这次,轮到玉枝笑了,她冲着青年一抬下巴:“喏,把碗拿过来吧。”

爹特意交代了玉枝,说这是焗活儿的最后一道工序。雇主来取活儿的时候,让她在雇主面前,在刚焗好的瓷器里倒满水,让这件滴水不漏的焗活儿,完成最后的“验收”。

青年这次用两个大手掌捧着这只碗,递到玉枝跟前。

玉枝从一个陶缸里舀出一舀子水来,倒进这只焗了十二对焗钉的黑陶碗里去。

玉枝笑笑说:“看看,漏水不?”

青年双手紧紧捧着碗,也看着玉枝笑:“不漏,你焗的肯定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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