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我一身白月光 组诗

赵小米

雨水词

雨水一再敲打这些虚构的事物

一棵另有寓意的梧桐、一扇不能自我庇护的门窗一条奔走相告的河流

当我在深夜里把一场雨描述得盛大

雨水正迅速抵达我窗前

在人间，我再次沦陷为一叶孤舟

很多年了，一直臆想一场雨

带着深意

替这座城爱抚那些不能复活的事物

写给那个人

我又听见月光漫过芦苇丛的声响了

多么遗憾

在这个深情而又饱满的深夜

我们应该谈及一些柔软而美好的事物

比如一段从A到D的距离

我们把阳光蹉跎得如小毛驴般缓慢行走

应该在唇齿间种下一棵小草莓

然后在九月收获甜美的诗行

还比如谈及窗外两棵树的孤独

隔着一座高原

我们张开五指，以十指交扣的姿势

……

可是，多么遗憾

我只能独自接过时光递来的刀片

把你我分割成两个背向而行的个体

一人分饰两角

亲爱的，这些年来

你一直执意从我身边背叛、逃离

去追一匹云上的马

去爱一个千山万水之外的人

一次次留给我落日般衰败的黄昏

和比黄昏更令人绝望的深渊

无数次，我只能如丁香般

躲在墙落小心谨慎吐露着幽怨的暗香

同时，你也曾踏着水洗般的月色

给我捎回挂着露珠的黎明

也曾在玫瑰色的夜晚

赠我一身白月光

和一颗柔软、简洁明了的心

亲爱的，你无数次带着不甘出走

又无数次在羁绊间跌落尘埃

多么徒劳无功的我啊

只能一次又一次折翼、再飞翔

是啊，亲爱的，这么多年

我们无数次心生芥蒂又冰释前嫌

只因我在你身体里老去

你在我宿命里重生

听取蝉声一片

一只蝉，两只蝉，三只蝉

雨水荡涤过的夜晚

荒废的院子空回着寂寞的蝉鸣

十只蝉，百只蝉、千只蝉

……

伸出空空的一双手

把一只又一只的蝉捉放在体内

多么美妙的夜晚啊

十万只蝉齐集在胸腔里

替我喊出这一生的动荡不安

在古镇

收起棱角分明的翅膀

悬崖上的风有柔软、细碎的脚步

古镇太小

除了装下晨曦和落日

它盛放不下一段爱和悲伤

噢，悲伤。当我写下这个词语

你在不远处轻声呼唤：

小米，过来我们爷俩合个影

很多年空着的称呼

我想把你安放在此处，再轻轻喊一声

父亲

这个夜晚

掏出一束光，夜退到十步之外

荒废的院子，蟋蟀的叫声空荡了很多年

台阶凉如水，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

拾起乡音，听墙脚的蜗牛爬过缓慢的童年

夜色浓稠，不必把一颗星星擦亮

提一盏马灯，把野外的亲人归还故乡的旧屋

轻轻遣散一些事物，夜便在窗外安分守己

不像我，端坐在光里内心仍然兵荒马乱

母亲，我多想把自己还给你

母亲，今夜小城夜色很空

没有闪电、雷鸣，也没有月光与星子

我的心也很空

除了痛，再没有其他事物盘踞于心了

母亲，当你再一次提及我动荡的命运

隔着一个至亲的距离

我不敢伸开双手拥抱你

我怕抱着同样抑制、颤抖、哽咽的另一个身体

母亲，这么多年了

我一直在心中为你开疆辟土、修桥补路

一直想把你带往春暖花开的路上

可是你却在我的伤口幽居半生

母亲，我多想把自己還给你

还给暮色中不被悲伤压低的你

还给很多年、很多年前还不被称呼为母亲的你

静听雨声

立秋过后

雨水再一次自信起来

叮咚    叮咚

每个夜晚，总有一些雨水

从千万滴中挤出

向着屋檐孤注一掷坠落

叮咚    叮咚

它们用粉身碎骨的声响

成为这个季节同类中的叛逆者

殇

女儿，你向我描述那所小小的房子

推开窗，就能看见蔚蓝的天空

你已经快要长出薄薄的翅膀

像鸽子般在阳光下飞翔

你说夜晚的街道灯光通明

隔着一个十字路口

就能看清学校和家的方向

你又说，房间温馨得像个月牙船

除了嫦娥姐姐的月宫

便只剩下一棵小小的桂花树

……

最后你还说

可是妈妈，我只想回到以前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