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十六年王座的得与失

撰文、编辑=郭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如果拿破仑的生命或政治生涯终结在他当执政官的时期，那他将没有任何争议，会以一个完全伟光正的形象站在历史上。然而，在他掌权没多久，他就加冕称帝。这在很多人眼里，是个人野心的暴露，是赤裸裸的独裁行为。

施政“天才”

1800 年，法国的一切都处于一种过渡的状态中，正好让一位创立勋业的大师施展身手。而拿破仑在处理内政方面的建设才能丝毫不亚于其军事方面的雄才大略。

他选拔了大批头脑聪明的人，让最有才能的人担任要职；他召开国务会议，听取大臣们的报告，并向专家学者和一切内行的人学习。他解决某些行政、财务、经济、民法、刑法、外交方面问题的方法常常是这样的：首先听取有关大臣、专家学者及文件起草人的报告，把各种有益的建议先提出来，然后加以比较、选择，最后决定。

在拿破仑的天才执政下，法国经济开始复苏，内战基本停息，国家内部逐渐稳定。1802 年，《亚眠和约》签订，法英这对宿敌握手言和，长达十年的战争终于结束，和平重归法国。

此时，拿破仑认为“自己和法国的命运已经安排妥当”。就在签订《亚眠和约》的第二天，驻巴黎的普鲁士大使卢凯西尼向国王报告称：“拿破仑决心将战火立即吞没毁灭的一切金钱资源变为农业、工业、商业和艺术的利益。”他继续说，拿破仑热心地谈论“要完成、开放运河，建造、修理道路，疏浚港口，美化城镇，捐助教堂和宗教机构，提供公共教育……”

实际上在战争再度掌握对建设的优先权之前，拿破仑已沿着这些方针做了许多进展。课税合理，极少玩弄手段及残酷地收税，而且税收投入政府合约中有助于保持工业兴盛和劳动力运用。在英国解除封锁后，商业迅速扩展。宗教界为拿破仑与教皇之间的协定欢欣鼓舞，教育机构开始建立全国性的教育制度，《拿破仑法典》编制完成并强制实施，法国行政达到近于公正的完美境界。

下图：泰奥多尔·席里柯《拿破仑帝国护卫队》 1813-1814年 60.4×49.6cm 美国国家美术馆藏

不过三年，巴黎再度如在路易十四统治下一样，成为欧洲旅游的热门地。而1800 年至1803 年，也成为“法国历史上最佳、最辉煌的一页”。

这一时期，“天才”和“拿破仑”几乎是同义词。

千古一帝

辉煌的业绩足以笼络民心，却并无法熄灭各方势力的野心。自拿破仑执政以来，保王党分子、雅各宾派分子和嫉妒拿破仑的将军们并没有放弃推翻执政府的努力，阴谋和刺杀如影随形，“天空中布满了匕首”，这让拿破仑对权力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从历史中找到了两位和他相同经历的前辈——“奥古斯都”（古罗马帝国开国皇帝）和“查理曼”（查理曼帝国建立者），他觉得自己应该和他们一样，获得稳定、连续的绝对统治。

计划分为两步走。

1802 年，拿破仑政府向公民发起宪法公投，决定是否任命拿破仑为终身执政。投票结果很喜人，拿破仑荣升终身执政。这一次公投之后，拿破仑走上了一条争权夺利的不归路，天才失去了以往的睿智与节制，濒临疯狂的边缘。

1804 年，参议院再次发起新的公投，决定是否重建帝制。赞成票依旧是压倒性的。一个全新的帝国正在踏碎旧政体的瓦砾，破茧而出。法国大革命废除的君主制度恢复了，国王的宝座又重新被搬上了法国的历史舞台。

拿破仑在称帝前，聪明地做了很多准备，最重要的就是修宪。在修改后的宪法中，法国可以有皇帝，但皇帝必须通过民选。最终，拿破仑在选举中获得了350万的赞成票，成功当选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并颠覆了欧洲皇帝合法性的唯一来源（血统和神圣性），将称帝合法性改为了全民公投。

1804 年11 月6 日，公民投票通过了共和十二年宪法，法兰西共和国改为法兰西帝国。拿破仑加冕称帝，从教皇庇护七世手上拿过皇冠亲自戴在了自己与妻子约瑟芬的头上，寓意“自己奋斗出的皇位”，从此成为“法国人的皇帝 ”。

旧时代宣告终结，拿破仑的时代正式开始。新政权被命名为法兰西共和国执政府，拿破仑就任第一执政，任期十年。

极具天赋的画家雅克-路易·大卫用两年多的时间，绘制完成《拿破仑一世及皇后加冕典礼》，成为记录这场加冕最重要的历史图像。

加冕被认为是拿破仑政治生涯的巅峰，此后不久，战火再起，作为行政官身份的拿破仑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拿破仑重新将他的热情专注于战争。

上图：《拿破仑告别枫丹白露的帝国卫队》1834-1842 年 97.5×130cm 凡尔赛宫藏

下图：查尔斯·德斯特本《拿破仑从厄尔巴岛回来》1818 年

1810 年，在拿破仑的带领下，整个欧洲都基本都被囊括在法兰西的阴影之下。频繁的扩张损害了许多欧洲国家和旧大陆的利益，越来越多的国家站在了法国的对立面。拿破仑胜得越多，他的敌人也越多。同年，法国发生经济危机，随即工业危机和农业危机纷至沓来，失业和饥荒席卷法国。为了化解国内危机，拿破仑把眼睛瞄向了资源丰富的俄国，向其发起攻击。但这次，就连天气，也成了拿破仑的绊脚石，50 万大军被永远掩埋在了俄罗斯的暴风雪中。

拿破仑败了。

这条消息让所有人惊醒：法兰西帝国并非坚不可摧，拿破仑并非不可战胜。几乎欧洲所有国家都联合起来准备对抗法国，早已虎视眈眈的各国君主收起了假笑，纷纷摘掉恭敬的面具，露出真面目。而巴黎的阴谋家们也开始重新活动起来。

1814 年4 月11 日，枫丹白露宫，失败而归的拿破仑在《枫丹白露条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被流放厄尔巴岛。

1815 年3 月1 日，拿破仑从厄尔巴岛秘密逃回法国，20 日进入巴黎，重新掌握政权（史称“百日”王朝）。出席维也纳会议的俄、英、普、奥、瑞典等代表国，当即结成第七次反法联盟，决定出兵70 万，分5 路进攻法国。

拿破仑随后在“滑铁卢”彻底沉寂，被再次流放到大西洋一个更遥远的小岛上——圣赫勒拿岛，而且被限制只能带3名官员和12名侍从，以防止他再次卷土重来。

从此，国王拿破仑一去不复返，圣赫勒拿岛上，只剩囚徒。他在这座小岛上居住了6 年，于1821 年5 月在岛上病逝。

临终前，他的遗言是：“法兰西，军队，冲锋。”

从最开始的觉得自己不是法国人，到最后的对法兰西念念不忘，拿破仑经历了太多太多。

刚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上的时候，他曾经这样说过：

“我的光荣并不在于赢得了40 场战役的胜利，因为滑铁卢一役就使得这些胜利黯然失色，但是我的民法典不会被遗忘，它将永世长存。”

左图：拿破仑的加冕皇冠——“查理曼皇冠”1804 年 卢浮宫藏

右图：1804 年3 月21 日，法国《拿破仑法典》颁布

《拿破仑法典》

拿破仑有一句名言：“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最有力量，那就是刀剑和思想。从长远看，刀剑最终要被思想所征服。”

作为当时最杰出的军事天才，拿破仑挥舞刀剑横扫千军，让欧洲各国闻风丧胆。但他并不迷信刀剑，而是把它当作两种力量之一予以重视。正是由于相信思想的力量大于刀剑，使他在致力于秩序与和平上要比从事战争与征服更为坚决、更有耐心。以他名字命名的法典，就是他留给法国和人类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拿破仑法典》是历史上第一部民法，即以保护人民利益为核心的法律，所以也叫《民法典》。法典的具体内容虽然有很多，但核心原则只有三条：自由平等、财产所有权保护和契约自治。《民法典》经过时代和历史对它的改良，直到现在比利时、卢森堡、加拿大等地区还在使用。

《拿破仑法典》作为资本主义国家最早的一部民法典，在破坏国内和欧洲的封建制度、促进国内和欧洲资本主义的发展方面起过不容低估的示范作用。但它也绝非像拿破仑预言的那样会“永垂不朽”。

拿破仑把他歧视女性的观念塞进了民法典。法国大革命爆发后，争取男女平等、保护妇女权利的呼声很高。1792年9 月，国民公会曾颁布一项法律，允许男女双方同意即可离婚。拿破仑一向仇视妇女解放，宣称：“妇女这些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怎么行！需要管制。法国犯不上让妇女占上风，她们占的便宜已经太多了。”

在拿破仑这种观念指导下，法典虽然保留男女双方同意即可离婚的规定，但增加了需经双方父母同意的前置条件，而且在手续方面比以前更复杂。

民法典虽然宣告劳动自由，但同时规定凡是发生劳工纠纷，法官以雇主所言为依据。

200 年后，滑铁卢的刀光剑影已然毁灭了一切，唯有小小的《民法典》依然在法兰西雄鸡的鸡冠闪耀着光芒。在《民法典》之后，拿破仑在1807年颁布《商法典》、1810 年颁布《刑法典》，这些成文法典成为了近现代资本主义法制社会的法律规范，深刻影响了近现代资本主义的立法。

图·解·史·实

弗朗索瓦·布乔特《雾月政变》凡尔赛宫藏

1.将军也怕打群架《雾月政变》

若我们从史书上找寻关于雾月政变的记载，或许会发现，这个扭转拿破仑人生瞬间的事件，其重量不过寥寥几句，似乎其过程水到渠成到了不用赘述的地步。

1799 年11 月9 日，拿破仑以武力强行接手了督政府的统治权，但要想获得合法的地位，他还需要获得元老院和五百人院立法认可。11 月10 日，拿破仑来到圣克鲁，准备给元老院和“五百人院”做做思想工作。但他显然低估了愤怒的人群的破坏力，只带着几个士兵就径直走进了五百人院的会议室。他一出现在会议室大门口，愤怒的喊叫声就劈头盖脸地迎来，有人喊着拿破仑是独裁者、罪犯、强盗，有人撕扯着拿破仑的衣领，有人想扼住他的喉咙，有人拿拳头招呼他的身体。身经百战的将军差一点在一群文官手里栽了跟头。幸亏身边的士兵及时分开了人群，拿破仑才得以从这群人手中逃脱。

《雾月政变》描写的就是拿破仑在五百人院遭遇的惊险一幕。画面中，居于中心的拿破仑被义愤填膺的议员包围，一脸错愕。

雅克-路易·大卫《拿破仑一世及皇后加冕典礼》621× 979cm 布面油画 1805-1807 年 卢浮宫藏

2.史上最杰出的“修图”画作《拿破仑一世及皇后加冕典礼》

1804 年12 月2 日，拿破仑皇帝和约瑟芬皇后在巴黎圣母院大教堂举行了隆重的加冕典礼。为了记录这一光辉时刻，拿破仑委托宫廷画家大卫制作一幅加冕礼的画——《拿破仑一世及皇后加冕典礼》。此画高6 米，长近10 米，画中人物约150 人，大到圣母院殿堂，小到人物披风上的绒毛，每一处都细腻、精致。

作品描绘了拿破仑皇帝为跪在他面前的皇后约瑟芬加冕的瞬间，一缕阳光刚好照射在高举的皇冠之上，施加给拿破仑无与伦比的主角光环。

《拿破仑一世及皇后加冕典礼》一画，作用相当于现在重大事件的现场摄影。但相比摄像机，大卫的画笔显然主观性更强，他在画中对现实做了一些微妙的加工。他先是避重就轻地选择了拿破仑为皇后加冕的瞬间，巧妙规避了将拿破仑为自己加冕的瞬间定格，避免了因皇帝的傲慢而引来舆论更大的诘难；另一方面，他还十分贴心地将并未到场的拿破仑的母亲画了进来，端坐于画面中央的王座之上；画中女性仿佛开足了柔光美颜，一个个肤白貌美、身材窈窕；就连人尽皆知的小个子皇帝在画中也变得高大不少。而且，画中的一百多个人物，各个都描写地十分写实，极易辨认。他甚至还将自己画进了画中，成了这场盛事永恒的见证者。

这幅画画好后，拿破仑仔细欣赏了半个小时，对大卫连声赞叹。1808 年，此画在卢浮宫的沙龙里展出。两年后，随着新皇后的到来，这幅画随即也被束之高阁。在路易·菲利普时期，它被收藏在凡尔赛宫。1899 年又返回卢浮宫收藏。

上图：雅克-路易·大卫《鹰旗颁授典礼》1810年 凡尔赛宫藏

下图：《1814年，拿破仑一世抵达厄尔巴岛》 匿名版画家 冬宫博物馆藏

3.帝国的雄鹰《拿破仑颁授鹰旗》

1804 年12 月5 日，加冕后的第三天，拿破仑在巴黎战神广场给来自全国各地的部队颁授鹰旗。老鹰在古罗马帝国象征着胜利，宣誓意味着道德与绝对的忠诚，履践誓约，誓死捍卫国家。这些鹰旗由拿破仑模仿罗马帝国军团旗帜亲自设计而成。

《拿破仑颁授鹰旗》一画同样出自大卫之手，但却和《加冕礼》传达出完全不同的格调，《加冕礼》的过分凝重与肃穆，在这里转变成了一种高昂的喧嚣。画面中，拿破仑穿着和加冕礼一样的盛装，站在高台上发表着激动人心的演讲，而高台下的人们也无一不显露出激动的神情，他们振臂高呼，向新皇帝举手效忠。整个广场上人潮涌动，拱卫的人群仿佛将拿破仑托举而起，反映了士兵对这位英雄的爱戴与推崇。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陪同拿破仑参加颁授鹰旗典礼的是约瑟芬皇后，但在《拿破仑颁授鹰旗》画中，出现的却是新皇后玛丽·路易斯。因为，大卫创作完这幅画的时间大约是1810 年左右，而此时拿破仑已经和皇后约瑟芬离婚，并与新皇后玛丽·路易斯成婚。为了避免犯政治错误，大卫将约瑟芬从画中去掉，换成了新皇后，体现了大卫灵敏的政治嗅觉。

4.蛰伏厄尔巴岛《1814年，拿破仑一世抵达厄尔巴岛》

如果说，是军事上的胜利将拿破仑推上了权力的宝座，那军事的失败也将导致权力的失守。

1814 年，拿破仑在莱比锡战役中大败，反法联军攻入法国，巴黎沦陷。4 月11 日，拿破仑在枫丹白露宫签署退位诏书，并被放逐到意大利的厄尔巴岛。

5 月4 日，拿破仑抵达厄尔巴岛，他似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开始兢兢业业地统治起这个小岛，认真地行使着比以往小得多的权力。在初到厄尔巴岛的头几个月里，拿破仑的生活十分平静和单调，他将全部精力和热情倾注在治理这个小小的王国上，他下令修筑道路，奖励农桑，改善环境卫生，振兴凋敝的铁矿业，复兴了该岛的经济。从所有的迹象来看，似乎拿破仑已经无意重返法国。

平静的海面下总是波涛汹涌。这头荒野雄狮并未沉睡，反而是眯着眼睛静静观察着岛外世界的风吹草动。1815 年2 月，当欧洲各国还在为瓜分拿破仑帝国的遗产而争论不休的时候，拿破仑指挥着一支小船队，扬帆驶回了法国。不到一个月时间，拿破仑不费一枪一弹，再度入主法国。带着三色旗的雄鹰再次高飞，一直飞到了巴黎圣母院的塔顶之上。

弗朗索瓦·热拉尔《身着冕服的拿破仑》卢浮宫藏

5.帝王形象的诞生弗朗索瓦·热拉尔《身着冕服的拿破仑》

在所有关于拿破仑的帝王肖像画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可能是安格尔的《王座上的拿破仑》，画中，拿破仑端坐在王座上，身着加冕服，手持权杖，头戴金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创造出了一个威严、令人敬畏的帝王形象。

但拿破仑更中意的却是由另一位法国画家弗朗索瓦·热拉尔创作的《身着冕服的拿破仑》，这幅作品被以各种方式复制并分发给亲友、同盟、廷臣以及每一个法国驻外使节。在这幅画中，拿破仑手拄权杖，双足前后分开，站姿轻松，微微侧身目视观众。

身着冕服的拿破仑，这一形象从装饰物、图案与符号都带着源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造型与含义。拿破仑从古典时代的象征帝王权势之物中整合灵感，月桂皇冠、正义之手、鹰徽的灵感都来自古典时代、查理曼大帝。为了与波旁王室的形象有所区分，拿破仑用蜜蜂图案全面取代了波旁王朝的鸢尾花。在他的皇袍上、加冕手杖上、御座上、红色金丝绒华盖上，地毯织纹、家具镶嵌、陶器绘画以及铁器雕刻，蜜蜂可以说是无处不在。之后，拿破仑开始对个人印记非常执着，更不准任何人使用蜜蜂图腾。因而，后世亦将拿破仑王朝称为蜜蜂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