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中国故事的使命担当与现实意义

峻冰

JUNBING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比较电影学研究所所长，四川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泰国皇家理工大学曼谷分校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系中国电影家协会理事、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理事、中国高校影视学会影视评论专业委员会副会长、韩国汉阳大学（ERICA校区）国际文化学院文化创意战略研究所特聘资深研究员。

好莱坞华特·迪士尼影片公司2020年出品，由新西兰导演妮基·罗执导的真人版古装历史片《花木兰》（Mulan），尽管改编自该公司1998年摄制的动画片《花木兰》，但其故事根本还是取材于中国古代传说，即关于南北朝时期一位名为“花木兰”的巾帼英雄的传奇故事。之于电影，对这样一个在中国家喻户晓，也屡被各种文艺样式（诗词、戏曲、电影、电视剧等）演绎的英雄故事的叙述，显然如何叙述本身要比本文所叙述的故事更为重要。

一、中国传奇故事“花木兰”本事

作为民间传说色彩较浓的花木兰的故事的广泛传播，最早归因始作于南北期北魏时期的一首叙事诗《木兰辞》（又作《木兰诗》，据今人所考，应系木兰本人据自身经历所写，最初收录于南朝陈的《古今乐录》）：“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比之于正史——如《魏书-世祖纪上》所记：“车驾东辕，至黑山”;《魏书·列传第九十一》所记：“车驾出东道，向黑山……北渡燕然山”;《北史·列传第八十六》：“车驾出东道，向黑山……北度燕然山”一一发生于公元429年的北魏大败柔然之战中的行军之地（黑山、燕然山）契合了《木兰辞》所提地名（黑山、燕山一一在中国古代诗词中，燕然山常被简称为燕出）。这也佐证了《木兰辞》所咏花木兰替父从军故事的真实可信性。明代剧作家徐渭改《木兰辞》为戏曲《雌木兰替父从军》，剧中花木兰自陈：“妾身姓花名木兰，祖上在西汉时，以六郡良家子，世住河北魏郡。俺父亲名弧字桑之，平生好武能文，旧时也做一个有名的千夫长。”综合徐渭《四声猿》等多种文献，花木兰居于今河南省商丘市虞城县营廓镇周庄村小魏庄。关于其家庭关系，其父花弧，其母花袁氏，有姐花木莲，其弟花雄，则是迄今为止仍颇为大众所认可的一种说法。综观之，花木兰故事可概括为：北魏太武帝年间，花木兰替父从军，参与了北魏大破柔然之战及此后北魏多次出击大漠、兵伐柔然的战事;其英勇顽强，才能出众，且无人发现其女儿之身;十余年征战之后，她拒绝了朝廷所授尚书郎之官职，卸甲回乡尽孝父母。显然，花木兰故事之所以被世代流传（后代追谥其孝烈将军，并在其故乡建有木兰祠，且先后立碑一一元代立“孝烈将军像辨正记碑”，清朝立“孝烈将军辨误正名记碑”一一予以紀念）的原因，实乃其所透露出的浸润了忠勇、孝义等中华民族美德的保家卫国、敢当大任之精神。

二、好莱坞电影《花木兰》的叙事得失

比之于花木兰传奇故事本身，好莱坞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对花木兰故事本身的叙述是极不充分，甚至是不妥当的。在某种意义上，花木兰的故事乃为正史所佐证了的野史，其历史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作为电影作品，尽管可对历史故事进行虚构演义，但一定要建立在合情合理的尺度上。换句话说，历史，尤其是歌颂英雄的历史，是不应被任意戏说、随性恶搞的。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列举当代国内文艺创作所存在的“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时，就指出有些作品存在“调侃崇高、扭曲经典、颠覆历史，丑化人民群众和英雄人物”的问题（《人民日报》2014年10月15日）。也就是说，对待严肃的历史与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应持认真、坦诚、敬重、敬畏的创作态度;而这种严肃历史的创作，需要艺术家持守人性良知、道德伦理底线及对英雄历史与历史英雄的尊重。

许是迪士尼公司觉得不管怎么拍《花木兰》都会有人看（尤其是少年儿童）的缘故，该片不仅更改了人物关系（花木兰之父“花弧”易名为“花周”，其有弟弟的人设也不见踪影），变易了其故事主线（花木兰征战十余载、屡建奇功的经历被压缩为一年内的一次战争），异化了花木兰的民族性形象（在某种意义上，其“对镜贴花黄”及出见媒婆时的形象总让人觉得有些日本民族的特色，而这显然在本文内外都缺乏实证性），还改变了其性格（花木兰隐忍坚持、艰苦奋斗、忠勇励志的性格内核变成了不无超现实色彩的自我“元气”的女性主义觉醒，被父权、男权束缚的女孩儿变成了天赋异禀的女超人）;不仅如此，本来极具现实主义色彩的故事风格也因不无西方文化意味的“巫女”（巩俐饰）的出现而显得颇为魔幻（其超自然的易容变装、神功超群、化鸟飞行等亦显然有违中国传统花木兰故事的情理逻辑，它显然有着西方的文化渊源;这也导致了经典朴素的现实主义与充满想象、幻想的魔幻现实主义电影风格的突兀）;而基于所谓的求真之思，花木兰（刘亦菲饰）不顾军营律令，多次欲主动披露自我女儿之身，以致最终丢下盔甲、解开发髻（露出披肩长发）以张扬女性个性之举，确令人难以理解一一当然，不畏雪崩策马救人的英雄壮举的抒写亦多少带有不切实际、不合情理的浪漫想象和超现实色彩（严重地不合现实情理逻辑）。另外，影片把叙事焦点不厌其烦地聚焦于花木兰女儿之身如何在军营得以有效隐藏的情节、细节上——这显然也偏离了女扮男装的英雄克服重重困难、在频繁的不无励志色彩的征战经历中艰难成长的应有之义，转而去达成对受众“窥淫癖”及偷窥欲望（尤其是男性受众的）的媚俗性、庸俗性满足。

实际上，好莱坞《花木兰》的叙事做法，实乃借东方之瓶装西方旧酒;它轻易抛开了中华文明的历史逻辑与生活情理，着意兜售西方价值观中的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及无原则、无理性的自我价值实现之精神。在一定程度上，好莱坞的《花木兰》还是好莱坞的（而非中国传统经典的）一一让片中众多中国人说流利的英语亦可见出这一点。说到底，该片面对的乃是中国以外的电影市场。因新冠疫情之故，好莱坞《花木兰》取消北美（美国、加拿大）及澳洲等地线下上映，改为流媒体端Disney+上架（观看需额外支出30美元）便可见一斑。据有关数据，《花木兰》上架Disney+两天时间内，该平台便收益达1200万美元之多。在音影游专业评分网站metacritic上，该片竟是外媒眼中的迪士尼最佳真人改编电影，得分高达67分，超过《小飞象》（Dumbo，蒂姆-波顿，2019，得分51分）、《阿拉丁》（Aladdin，盖·里奇，2019，得分5 3分）等片。当然，实事求是地说，抛开讲述故事的角度及叙事内容等，单看好莱坞《花木兰》的摄影画面与后期剪辑效果，执导过《鲸骑士》（ Whale Rider，2003）、《北方风云》（ North Country，2005）、《麦克法兰》（McFarland，USA，2015）的女导演妮基·卡罗还是体现出自己的水准的，美轮美奂的自然环境（沙漠、边关城镇、都城等）俯瞰大全景及流畅出彩的镜头衔接，给人以较为愉快的视觉享受。

三、讲好中国故事的现实意义

除了美国迪斯尼公司拍摄的动画片《花木兰》及真人版《花木兰》，着眼国内，1949年以来，根据花木兰的传奇故事本事改编的影视剧就有多种，如电影《花木兰》（岳枫，1964，凌波饰演花木兰）、《胡笳汉月》（冷杉，2006，左小青饰演花木兰）、《花木兰》（马楚成，2009，赵薇饰演花木兰），以及电视剧《天地奇英之花木兰》（王圻生，1996，杨丽菁饰演花木兰，40集）、《花木兰》（赖水清，1998，袁咏仪饰演花木兰，44集）、《花木兰》（梅小青，1998，陈妙瑛饰演花木兰，20集）、《花木兰传奇》（卫翰韬、黄伟明，2013，侯梦瑶饰演花木兰，48集）。不同导演拍摄的（花木兰亦由不同的演员饰演）国产影视剧虽有虚构，但大都遵循花木兰之中华传奇故事本身，没有在核心故事題材上予以颠覆。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中说：“文艺作品不是神秘灵感的产物，它的艺术性、思想性、价值取向总是通过文学家、艺术家对历史、时代、社会、生活、人物等方方面面的把握来体现……中国不乏生动的故事，关键要有讲好故事的能力;中国不乏史诗般的实践，关键要有创作史诗的雄心。”（《人民日报》2016年12月1日）诚如是，对中华民族来说，上下五千年的文化传承，其中孕育的可歌可泣，值得后人久远抒写、传诵的历史英雄故事何其之多，关键是如何讲述，以何种视角，传达了什么样的价值观。显然，尊重历史及历史英雄人物本事，辅以合情合理的虚构，抛弃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创作思想，让艺术回归艺术，还历史以本来面目，“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地讲好故事，无疑是十分必要的;在当下纷繁复杂的国际环境中，之于中国文化的软实力建构及良性国际传播，讲好中国故事既是文艺工作者的使命担当，也具有非常迫切的现实意义。

马楚成2009年执导的国产古装历史片《花木兰》应是一部较好地讲述了花木兰传奇故事的电影作品。影片叙述北魏与柔然连年交战，生性暴戾的柔然老单于之子冒顿（胡军饰）欲图中原。虑及父亲年迈病重的花木兰（赵薇饰）毅然决定女扮男装，应征入伍，替父从军，为国效忠。数载之后，花木兰带军屡破柔然大军建功，获封将军……后凯旋归来，拒绝朝廷封赏，回乡尽孝。正因恰当的故事呈现，该片荣获第30届大众电影百花奖优秀故事片奖和最佳女主角奖（赵薇）。花木兰故乡虞城县委、县政府参与了该片的投资，意在广泛开展公民道德建设和精神文明的创建活动，进而大力弘扬花木兰爱家敬长、效忠国家、自强不息、无私奉献之精神。这无疑也是电影讲好中国故事的强有力支撑。

愿广大电影创作者秉持讲好中国故事的使命担当，愿更多接地气的、有正能量的、能够讲好中国故事的电影纷纷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