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古今的宏大叙述

黄剑华

唐林著《四川美术史》上、中、下三册，全部出齐了，洋洋洒洒三百多万言，堪称鸿篇巨制。其内容的丰富，篇幅的宏大，探讨的深入，论述的透彻，都令人赞叹。最近阅读了这三部厚重之作，感受颇深。概而言之，大致有以下一些鲜明的特点。

一、材料详实，结构严谨

四川是古蜀文明的发祥之地，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秦汉以来重视教育人才辈出，更是经济繁荣文运勃兴，在中国文化史与美术史等方面都谱写了绚丽多彩的篇章。我们常说四川是文化大省，也是文物大省，其实四川也是美术大省。过去我们对四川的美术发展历程重视不足，缺少贯通的审视，也缺少完整的论述。唐林撰写的《四川美术史》，对此做了纵横古今的宏大叙述，把四川历代美术波澜壮阔的发展情景，生动而又真切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考古发现揭示，早在商周时期，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立人像、青铜人头像和人面像，造型神奇，工艺精湛，充满了独特而又丰富的想象力，张扬着穿越时空的艺术魅力，已成为中国雕塑史上的一个高峰。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的石雕人像、石虎和其他石雕动物像，也是中国目前发现时代较早的石雕艺术精品。古蜀先民在绘画方面也极有天赋，三星堆出土玉璋图案中的祭祀神山画面，金沙遗址出土玉璋上肩扛象牙的跪祭图，三星堆金杖与金沙遗址金冠带上长杆羽箭贯穿鱼鸟的神奇图案，还有太阳神鸟金箔饰翱翔宇宙的绝妙构思，无论是人物构图或画面线条的运用，都美妙精湛令人惊叹。

秦汉三国时期，四川出土的李冰石像、汉阙与有翼神兽、形式多样的说唱俑和各种陶俑等，也展现了鲜明的特色。四川汉代画像资料非常丰富，出土的画像石、画像砖、画像石棺、崖墓石刻，以及留存至今的地面汉阙等，展示了百科全书式的画面内容，可谓琳琅满目。四川早期南传佛教造像的流行，也领先于全国，为中国佛教的兴盛发展开启了先河。到了南北朝隋唐时期，四川境内出现了大量的石窟造像。五代两宋时期，佛教造像与道教造像在四川更是大为兴盛，大足石刻与安岳石刻就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

四川的美术发展，不仅在雕塑领域成就辉煌，在绘画与书法方面也独树一帜。唐代四川的绘画就非常兴盛，《益州名画录》将巴蜀画家分为逸、神、妙、能四格，创作了很多传世名画，此外还有大量壁画，令人叹为观止。两宋时期，四川画坛也是人才济济，对当时的绘画产生过重要影响，比如成都黄荃父子的画风，曾主导北宋画坛近一个世纪。元明清时期，四川的画家很多，在绘画造诣方面也是成就斐然。更值得重视和称道的是民俗与民族绘画也有长足的发展，譬如绵竹年画就畅销西南和周边地区，广受民众欢迎。同时期还有梁平年画、夹江年画，在民间也很畅销，享有很好的口碑。四川的水陆画也很有名，题材和内容纷繁杂陈，集儒、释、道三教绘画之大成。还有藏族的唐卡，构图细致，色彩艳丽，也广为流行于四川的藏族地区。唐林在《四川美术史》中对这些都做了详细介绍，包括各个历史时期众多画家的生平经历与创作成就，还列举了很多画作图片，堪称图文并茂，读来生动真切，有琳琅满目与妙趣横生之感。

在书法方面，宋代的眉山苏氏，包括苏洵、苏轼、苏辙、苏过、苏迈、苏迟等，均是知名书法家。特别是苏轼，才华横溢的著名大才子，书法气象万千，笔力雄健过人，是将宋代书法带入一个全新天地的重要人物之一。书中叙述了苏轼在绘画与书法领域的成就，列举了他的传世代表作，并对其不同年龄的书法风格做了精妙的点评。唐林对苏轼评价很高，却并不溢美，认为北宋以来追求超脱、旷逸的文人士大夫的审美心理成为潮流，使得宋代书家的楷书功夫比唐人浅，苏轼的楷书也缺少唐代著名书家楷书那种壁垒森严的气象，因此他所擅长的几种书体中当以行书为上。苏轼提出了“尚意”的审美观，并将之运用于书法创作中，这是对唐书的反叛与创新，为宋代书法开辟了新路。这个分析很精辟，也很中肯，展现了美术史家的眼光。

《四川美术史》对历代美术史材料的梳理与引用，下的功夫很深，巨细无遗，极为丰富。首先是历史文献记载，包括传世的史书与野史笔记，涉及的美术作品和人物事迹很多，其中有些资料是我们平常忽略了的，都被搜集整理出来了，可谓详实备至。其次是考古发现的出土文物资料，以及留存至今的地面文物资料，也都有很好的选择和比较详细的引用。再者是地方史志中整理记录的资料，以及相关文章中的论述与观点，也做了借鉴参考和引用，并详细标明了论文与著述的出处。由此可以了解前贤们的研究成果，同时作者也深入阐述了自己的分析看法。作者这种实事求是和坦诚磊落的治学方法，与某些只喜欢网上拼凑材料者何啻天壤之别，确实难能可贵，值得称赞。这也充分显示了《四川美术史》结构严谨的特点。书中不仅资料详尽，还给予了新的分析和解说，对美术实物与作品的解读也相当独到，揭示了丰富的内涵，常有耳目一新之感。

二、内容丰富，篇幅宏大

四川美术史有漫长的发展历程，有众多的美术门类，有着極为丰富而又广博的历史内涵。唐林撰写《四川美术史》采用了两个重要方法，一是按照时代顺序，二是按照绘画、书法、雕塑、建筑、工艺美术等五个门类，来论述四川美术史的演变发展。采用这种传统的治学与叙述方法，科学而又简明，具有化繁为简、结构清晰的特点，同时又能提纲挈领，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当然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得好，还是很有讲究的。其侧重点，主要还是材料的运用，其次是分析论述的深入程度。

唐林撰写《四川美术史》，收集了极其丰富的材料，为这套厚重之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且分门别类将材料运用得恰到好处，这也是《四川美术史》一个非常重要的亮点。长期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同仁都知道，如何驾驭材料其实是相当考验学问功力的。一部优秀的学术著述，不仅需要宏大严谨的篇章结构，需要收集大量的材料并充分运用，更需要叙述的准确清晰、分析探讨的由表及里，以及归纳总结的深刻精妙，这些都是很有难度的要求，也是确保成功的诀窍。唐林在这方面驾轻就熟，做得相当出色。

《四川美术史》在对资料的解读方面，也独具一格。譬如四川的陶俑艺术，题材非常丰富，唐林对出土的陶俑实物就做了比较详细的介绍和独到的评说。四川出土的这些陶俑，写实风格十分突出，姿态动作的变化灵活多样，从身体造型到面部表情刻画可谓形神兼备，像持锄立俑与足穿草鞋手持铲箕的农民俑，穿着与神态都是当时农民的真实写照;特别是说唱俑，造型滑稽夸张，表情诙谐生动，是汉俑艺术中的杰作。唐林认为神韵历来是中国艺术家追求的最高目标，意境与传神是我国衡量艺术作品的最高标准，这正是四川陶俑的特殊美感与艺术魅力所在，在我国的雕塑历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又比如在工艺美术方面，唐林对四川出土的汉代摇钱树做了仔细而深入的分析，认为摇钱树表达了当时人们渴求财富的愿望，又融人了神仙思想，其寓意主要是长生不死与荣华富贵两类主题。东汉时期的摇钱树上还出现了佛像，对研究早期佛教传播提供了非常珍贵的资料。这些解读与分析，很中肯也很到位，简练而又准确地揭示了其内涵与学术意义。《四川美术史》中还论述了巴蜀漆器工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到了汉代四川漆器曾行销全国甚至境外。还有四川的宋代雕版印刷，是当时最为昌盛之地，成都与眉州为两大蜀刻中心，“蜀刻书籍”畅行于全国，深获好评，对教育的发展与文化的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

总之，此书篇幅宏大，涉及的面很宽，内容极为丰富。无论是材料的汇集解说，或是相关领域的分析归纳，都详尽而又清晰。阅读此书，既可以浏览大量的相关资料与典故，也可以了解四川古今美术领域诸多杰出人物的作为与贡献。

三、创新之作，亮点甚多

四川的美术发展历程绚丽多彩独树一帜，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独特而重要的地位，这是世所公认而没有疑义的。而对四川美术史的研究与论述，却一直是个薄弱环节。唐林正是有感于此，潜心数年，殚精竭虑，撰写出版了这套厚重的《四川美术史》，在地方美术史研究领域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

如何叙述四川自古以来的美术发展历程.还是很有讲究的，这不仅需要扎实的学问功底，还需要贯通古今的审视眼光，以及清晰透彻的叙述方法。《四川美术史》并非那种肤浅的编撰之著，而是一套扎实厚重的创新之作，书中的亮点甚多。在審视的眼界上，此书站得比较高，纵览古今，看得比较深，细致透彻。在理论方法的运用与评述方面，唐林既重视传统的评说，又有许多独特的创新见解。

譬如四川的书法源流，追溯到先秦时期，古蜀是否有文字？这是一个很大的悬念。考古发现的巴蜀图语比较多，在四川地区出土的春秋战国时期青铜戈等兵器上就较为常见，学者们对此有各种解读，看法不一颇有争议。唐林认为，巴蜀图语作为图形文字，具有表意与象形的显著特点，有铭文、兵器文、金文，又有漆器文、陶文、简牍、玺印等，在书中列举了考古发现的许多实物资料，拓宽了研究的思路。又比如在古代建筑方面，从宝墩古城遗址群，到三星堆王城，揭示了古蜀先民的筑城特点。在出土的汉代画像石画像砖上，有很多房屋建筑的画面，既有简朴的住宅，也有大型院落，还有回廊、阁楼、望楼、厨房、四合院等等，由此可以了解当时的建筑类型与风格。还有汉阙，对中国传统建筑结构做了典型的展示，如立柱、斗拱、重檐、台基、栏枋、瓦顶等，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料。又比如四川的古代园林，也很兴盛。汉代蜀中富商追求享乐，常璩《华阳国志·蜀志》说“家有盐铜之利，户专山川之材，居给人足，以富相尚。故工商致结驷连骑，豪族服王侯美衣”。这种社会风气导致了游玩之风盛行，也促使了园林建筑的发展。之后从盛唐到五代两宋，四川的王公贵族与富商们建造的园林也很多，在造园艺术方面形成了川派特色。还有宋代四川的书院，也数量众多，空前繁荣。书中对这些都作了生动的叙述，提出了很多独到的分析和看法。

总而言之，《四川美术史》是一部地方美术通史，将四川绘画史、四川书法史、四川雕塑史、四川建筑史、四川工艺美术史融为一体，是前人没有做过的一件大事。此书的完成与出版问世，无疑填补了一个空白。客观地说，《四川美术史》篇幅宏大，包罗与涉及的领域非常宽广，犹如一个规模很大的工程，工作量巨大，通常是要组建一个团队来做的事情。唐林以一己之力，潜心研究，辛勤笔耕，亲力亲为在电脑上敲打出每一个字，完成了上中下三百多万字的著述，实在是不简单。尤其值得称赞的是，这套厚重之作有很多创新点，视野开阔笔力细腻，思路清新论述精到，可圈可点之处甚多。书中的资料，详实完备，琳琅满目，值得美术工作者与文史爱好者们认真细读，也为相关领域的研究者们提供了查阅与探讨的便利。在地方美术史的研究方面，类似的著述很难得有这样宏大的规模，也很难得有如此上乘的质量。作者真的是花了大力气，下了大工夫，做了很多开拓性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收获，应该给予充分肯定。《四川美术史》的出版，真的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