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中的“差序格局”

2021-05-17 19:13向云逸
卫星电视与宽带多媒体 2021年2期
关键词:圈层圈子格局

向云逸

【摘要】以移动终端为主要载体的新互联网时代中社交媒体也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尽管“差序格局”的背景是传统社会中以地缘和血缘维系的人际关系,但这一格局,以及它所带来的思考习惯,已经作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地由我们继承了下来。在现代化迅猛发展、科技发达的今天,它仍在我们的社交媒体中有所反映。

【关键词】社交媒体;差序格局

中图分类号:G21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2246/j.issn.1673-0348.2021.02.059

依托以5G为代表快速发展的数字传输技术、移动通信技术、互联网技术以及AR、VR等新兴技术,基于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等移动智能终端的不断普及以及社交媒体被人们的广泛使用,凭借其便捷性、个性化、实时化等强大优势逐渐步入到了社会生活中。

1. “差序格局”

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从深层分析了西方公私领域与中国的差异,以西洋的“团体格局”为出发点,相对应地把中国传统社会区分亲疏远近的人际格局概括为“差序格局”。费老指出,我们的社会关系不是西方那样以一个一个团体区分的像“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更像以一块掉进水里的石头为中心而推开去的一圈一圈波纹,每个人的社会影响圈子都是以个人为中心而推出去的,所发生的联系由圈子中心所推出去的波纹决定。每个人所动用的圈子是因时间和地点的变化而有所不同的,每个人的社会关系都以自我为中心,像将一粒石子掷入水中,社会联系就像水的波纹一样,一圈圈推出去和别人建立起联系,水波推得越远波纹越小,社会联系相应地也越推越薄,而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样大家都是位于同一个平面上的;在这样的人际关系中,公私领域的划分是相对界定的,每个人根据圈子范围的大小来界定不同的公私界限,站在任何一个圈子,向内看都是“私”的,向外看都是“公”的。在这一层层不同的圈子中,既是不论时间和地点的转移都有一个“己”作为中心的,又是富于伸缩的,因中心个体的社会势力大小而变化的。小到穷困人家的两三家街坊,大到富可敌国的地主官僚,均处于这一格局之内。

在《乡土中国》中,差序格局和团体格局的差异主要可以总结为四点:第一、差序格局没有明确的公私界限,界限模糊;而团体格局将不同团体的内外公私分得很清楚,界限分明。第二、差序格局里讲求自我主义,“随时随地都有个‘己作中心”,人与人之间的往来以关系、交情为准则;而团体格局里讲求个人主义,个体具有平等观念与宪法观念,不同团体中规定有明确的权利和义务。第三、两种格局的基本组成单位不同,差序格局里以家庭为基本单位,而团体格局中一般以个体作为组成单位。第四、差序格局里首要关系是亲属关系,而团体格局中则一般以非亲属关系为主。

差序格局里,個体以自我为中心,维系关系的纽带是道德和伦理,社会关系是“推己及人”式地向外展开的。在纲常伦理有所作为的时空,儒家传统的理想人生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在道德模糊甚至失灵的时空,“个人自扫门前雪”的潜规则、“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等主张也一直存在,根源都在于自我主义,与西方观念里基于平等观念与宪法观念的个人主义相去甚远。

“差序格局”十分恰当地总结出了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特征:人际关系以个人为中心,亲疏关系以血缘、地缘为基础,公私关系具有相对性以及礼治秩序以人伦为基础。

根据“差序格局”的社会关系模型,台湾学者黄光国将中国人的社会关系总结为“情感性关系-工具性关系-混合性关系”模型;而杨国枢博士则将传统社会的关系圈子总结成“家人-熟人-生人”关系模型,由内而外的特点分别是:家人圈子——通过情感性关系和需求法则维系,熟人圈子——通过混合性关系和人情法则维系和生人圈子——通过工具性关系和公平法则维系。两位学者的模型都呈现为同心圆形状,且相互补充。

微信和微博作为国内用户最多的两大社交媒体,也理所当然地带有差序格局的影子。依据“差序格局”以个人为中心由内而外向外发散的基本关系模型,所有的社交媒体,都能够大致总结为三个圈子的联系,分别是:强联系(Strong ties)、弱联系(Weak ties)和临时联系(Temporary ties)。

2. 社交媒体中的人际交往

作为一个开放的人际交往平台,社交媒体诞生于互联网时代,它的基本互动依托于网络技术,而社交媒体的网络构建本身就具有一层一层向外扩展的层级性特征,社交媒体人际交往的“差序格局”正是在这种层级性网络的互动过程中形成的。

社交媒体上人际交往圈子的构建,用户现实生活中的社交关系往往处在核心的“强联系”圈子,社交媒体只是在互联网上为这种现实交往圈子“虚拟化”提供了一个开放的平台。在这一层级,用户的圈子建构实质上是现实的人际关系向社交媒体的转移,构建的基础是“人”。这种“强联系”圈子,能够基本满足用户人际交往的需要,用户基于此会产生一种“不同时空中的熟人”的“共在感”。虽然处于核心,但“强联系”圈子的构建并非一成不变,伴随着更多“熟人”用户的参与和其他朋友账号的获知,这个层级的圈子也会不断扩大。

如今微信作为日常生活中进行人际交流和在线互动使用最多的社交媒体,得益于它点对点的即时通讯功能以及封闭式的好友申请。与微博等更加开放的社交媒体相比,用户在微信上的人际交往也以现实生活中的家人、朋友、同学、同事等线下关系为主。在这样一个较为封闭的社交平台上,我们的人际交往更受现实社会关系的影响,因此,与微博平台上偏匿名的陌生社交和基于兴趣交流或公共讨论的交往相比,微信上的人际关系呈现出的差序状态更加明显。

而以微博为代表的开放性社交平台,在以现实社交搭建的“强联系”之外,平台推介是微博上第二个人际圈子 “弱联系”扩展的主要渠道。微博平台会在使用中收集用户数据,并根据收集到的用户现实中的社会关系、兴趣、职业等数据向用户推介可能感兴趣的人。比如:你关注的朋友所共同关注的某个人是你可能认识的人或者同学、同事,定期推送栏目“你可能感兴趣的人”、“同城”等,不断替用户发掘潜在的“熟人”,逐渐以学缘、业缘、趣缘为基础替用户构建起了社交媒体上的人际交往圈子。根据六度分隔理论,社交媒体上这种“弱关系”的人际交往圈子能够无限扩大。

如今的社交媒体,俨然已经成为社会热点事件群体性讨论的平台。许多社会事件的当事人、目击者会利用社交媒体发布信息,用户作为旁观者也能使用社交媒体对于事件表达个人意见。在信息不断扩散的过程中,用户也会在跟进最新消息的过程中发现和自己兴趣一致的用户并与彼此建立“臨时联系”,用户的第三类圈子也就此形成了。这种在理论上属于偶然群体的圈子,在某些契机下能够形成稳定的联系从而转变为用户彼此圈子里的固定成员。

3. 社交媒体中的互动

对于社交媒体上的互动,我们在话题选择以及互动频率上,面对不同的对象,会呈现出明显的取向差异。话题选择的差异十分显著,从以血缘、地缘等强关系为基础的家人、朋友,到仅是相识的弱关系,话题涉及的情感深浅、谈论时的语气强弱,以及其中包含的个人信息含量,都是递减的。频率则以和自己生活模式相似的朋友、同学以及产生工作交际的同事最高,这既是由于关系的维系的需要,又是日常事务所必需;而面对半熟关系甚至完全是陌生人,我们在好友列表里则是“僵尸号”一样的存在。

面对不同的身份圈子,社交媒体用户首先会根据个人身份进行精确地定位,进而选择不同的话题、改变交流的方式与频率。哪怕像同班但不同宿舍的同学关系这样细小的圈子跨越,话题的选择和交流的方式也会出现细节的变化。社交媒体上还存在着建立在不同关系圈子基础上的社群,如:家人群、工作群、粉丝群等,不同群体之间的话语选择也存在差异,甚至对于同一社群内不同成员,都会根据其在现实里所处的社会地位而“看人下菜碟”。

社交媒体中的互动与现实人际交往一样同样具有像波纹一样一层一层向外扩散的“差序格局”特征。处于最中心的“强联系”圈子成员,会得到用户重视并对他们发布的内容进行频繁的点赞、评论和转发等回应及互动。面对此圈层成员时,用户也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并会在日常生活中通过@、私聊等方式与他们进行交流,进而建立起经常性的互动关系。而面对外面两个 “弱联系”、“临时联系”圈层的成员发布的内容,则抱着一种偏消费的心理。对其中所表达出的内容的了解“点到即止”,并且繁忙的时候也会忽略。因此,社交媒体中的用于关系维护的人际互动通常呈现“差序格局”,以用户个人为中心由内而外不同圈层的成员被赋予不同的重要等级。

4. 社交媒体中的分类与标签

尽管相当一部分社交媒体的动态以公开的状态发表,但涉及个人隐私、个人情绪宣泄、或个人意见表达的状态,几乎每个人在发的时候都会考量一下后果。

微博用户关注新用户时系统就有固定的诸如传媒、旅游、美食等分类的划分,这说明它作为一种社交媒体在最初的创建中已经在有意识地将用户不同圈子的人际关系进行“差序”化的分类。这样做最初是为了用户获取信息上的方便,实质上是为用户构建以及管理自己的人际“圈子”提供了便利,满足了用户交往上的需求。社交媒体平台上用户所消费的内容不只是信息的意义本身,更重要的是隐藏在其中的“关系”。

在差序格局中,站在任何一个圈子,向内都是“私”的,向外都是“公”的。微信的朋友圈内容非共同好友互相无法看到彼此评论的产品设置,维护了用户在社交媒体上圈层的私密性,标签功能搭配操作繁琐但权限开放能够精细到每一个好友、每一条动态的朋友圈权限使用,精确设置“部分可见、不给谁看、提醒谁看”等信息开放程度。微信的标签和朋友圈权限功能以及微博简单的分组设置,都能够让用户发布的内容以自我为中心:基于个人标准、自由抉择、圈子大小伸缩自如,或粗略或精细地把握好个人信息的公开范围。这种公私界定区别于西方团体格局中明晰的界限——以团体为区分,要么是“私”的,要么是“公”的。

社交媒体的功能丰富,能够表达意见、展示个人、宣泄情感、处理事务、维系关系等,由于社交媒体平台的开放性,用户在其中发布内容随时随地都会处于被观看的状态,而观看的人可能是亲人、朋友、相熟或不那么熟的人、甚至是陌生人。处于这种被普遍观看的社交场景之中,用户根据个人不同的需要自由决定个人信息公开的程度,灵活划定圈内人与圈外人的界限,是符合普遍内敛的中国人心理上的差序格局的。

尽管分享与互动才是社交媒体的常态,但每个人在其中的分享或多或少地会受到线下的圈子影响,分享内容的可见程度反映了不同好友在用户差序格局中的圈层定位,现实社交网络中的小群体特征也会以在线频繁互动的小群体在社交媒体上反映。

5. 社交媒体中的人情

费老在《乡土中国》中提出“熟人社会”的概念,认为中国传统的社会结构基于血缘、亲缘和地缘,源自于中国农耕文明自己自足的特性:“乡土社会是靠亲密和长期的共同生活来配合各个人的相互行为,社会的联系是长成的,是熟习的,到某种程度使人感觉到是自动的”。其中社会联系的维系,送礼是至关重要的一种方式,而红包则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种形式。

传统社会里,以发红包为代表的送礼行为能够适用于红白喜事、传统节日等仪式性场景之中,也能用于交际来往、探病拜访等日常的场景之中。这其中礼物的贵重及红包的大小都反映出的是传统社会的权力结构中,不同主体在不同个体的差序格局中所处的圈层以及在圈层中所处的地位。在差序格局中,由于没有明确的公私界限,人们的交往难以寻求统一认同,工具性的利益交换至关重要,不同圈层间的个人交往常常带有目的性。

以微信红包为代表的社交媒体功能,兼具维系关系与换取利益的用途。不同的是,现代社会人际关系更加平等,尤其是以去中心化的互联网为基础建立的社交媒体平台上,红包也在向娱乐且互惠的工具转化,如社群中发红包来活跃气氛,亲友之间逢年过节发红包传递感情。在其他情况下,红包作为一种货币流通和支付手段时是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但社交媒体上的红包用于传递意义时仍很大程度上受到传统礼俗社會中差序结构的影响:亲人之间传递亲情,情侣之间传递爱意,熟人之间维系关系。相比传统红包更多的娱乐性,也让微信红包成为委托不熟朋友帮助时更容易被接受的感谢或酬劳形式。

5. 结语

“差序格局”是中国传统乡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波纹状的格局。波纹的中心是自己,最靠近中心的一环是具有密切血缘关系的亲友,关系随着圈层往外扩展而疏远,每个圈层都有自己独特的礼制标准,这就是典型的“认”人唯亲,在这种环境下,建立起一个可以统一所有圈层的道德与法律准则的治理体系是无法实现的。

如今的社交媒体,实际上复刻了传统社会的“差序格局”甚至在互联网场景中将其加强。社交媒体平台上,每一个个体也以自己为中心形成了波纹状向外扩散的信息网络。与自己意见一致,属于同一个意见群体的,哪怕“过激”地表达也会被看作是“合理”的,是可以包容甚至接纳的。由此可见,社交媒体中这种无形的差序格局,让现实中的小团体化、群体极化发生在虚拟的网络世界,形成“网络巴尔干化”效应,使网络讨论质量下降,甚至导致社会的撕裂。当然,社交媒体中的“差序格局”并非毫无益处,它可以引起特定群体内部更强的凝聚力和行动力。这是一把双刃剑。

参考文献:

[1]费孝通.《乡土中国》(修订版),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3年。

[2]张江华.《卡里斯玛、公共性与中国社会——有关“差序格局”的再思考》,《社会》,2010年第5期。

[3]宋杰、梁伯瀚.《从费孝通的差序格局到社交网络的ICU》,《互联网天地》,2011年03期。

[4]涂骏.《论差序格局》,《广东社会科学》,2009年第6期。

[5]刘锐.《从差序格局到团体互动:新浪微博空间中的知识生产与机会流动》,中国传媒大学第五届全国新闻学与传播学博士生学术研讨会,2011年12月17日。

[6]赵高辉.《圈子、想象与语境消解:微博人际传播探析》,《新闻记者》,2013年05期。

[7]韩有业,魏海岩.《和谐与撕裂:从差序格局到自我中心网络——微信朋友圈与微博使用生态考察》,《新闻战线》,2017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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