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是个京戏迷

◎文/广西·夏呤

从我记事起，老爸就是一个铁杆的京戏迷，这么多年，他爱戏爱得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老爸爱上京戏完全是受家庭的影响，他出生在书香世家，家中的许多成员都迷戏恋戏。尤其是爷爷，京戏唱得那叫一个棒，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票友。每到周末，爷爷常常邀请一些戏友来家里开唱。此时，老爸会被京戏悠扬的声腔吸引过来，一个人蹲在墙角，静静地聆听。老爸说，他至今难忘爷爷唱戏的神情——双眼微闭，脑袋随着鼓点的节奏轻轻晃悠，平日里的肃穆威严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脸的陶醉。

在我的记忆里，《铡美案》是老爸最喜欢唱的京戏片段，因为老爸喜欢。我的脑海里一直有这样的场景：夏天的夜晚，万籁俱寂，月华如水，星光璀璨，晚风温柔地送来田园瓜果的芬芳，几声蛙鸣，几声狗吠，打破沉寂。父亲坐在小院葡萄架下的椅子里，手里拿着蒲扇，轻轻摇动。屋子的窗大开着，窗下的老式留声机上一张老式唱片，正在播放京戏《铡美案》。我坐在老爸腿上，老爸微闭着双眼，跟随唱腔哼唱，我静静聆听。老妈坐在父亲身边的小矮凳上，慢条斯理地絮叨着：“老大下半年上初中了，到五六里之外上学，该给孩子买辆自行车；老二闺女要在开学前添件新衣裳……”老爸听着，轻轻晃着脑袋，不知是入了戏，还是听了老妈的絮叨在点头。

老爸除了爱听京戏，也爱唱京戏。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唯一的娱乐就是大队部门框上挂着的收音机，还有我家的那部装电池的留声机。除夕夜到了，天黑透了，老妈做的几样小菜上桌，我早就馋得流口水了。除夕夜的鞭炮炸响了，噼噼啪啪过后，父亲坐在饭桌前，老妈拿来苞谷烧。两个小白瓷碗，老爸倒满了酒，清凌凌的酒，香喷喷的菜。老爸老妈对饮，老妈抿一小口，老爸仰起脖子，一碗、两碗、三碗酒下肚，老爸的脸像火烧云。留声机的《铡美案》也唱得热火朝天，老爸起身，老妈适时拿开了唱针。老爸开始唱：“……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老爸唱着，还做出捋髯的动作，真是惟妙惟肖。老妈手拿筷子，在白瓷碗上敲击着。那时我实在小，不懂得老妈的敲击是在和着唱腔的节拍。

有人说，不懂得才是好的。起初老爸对京戏也不以为然，女音切切地唱着，时而风情万种，时而慵懒暧昧，不是很懂，但当暮色合起，所有的前尘旧事爱恨纠缠都渐渐消失，心，便独自静了。老爸慢慢爱上京戏，除了对京戏的仰慕外，便是对梅兰芳、程砚秋等大师人品的敬重。在台上，他们比女人还女人；在台下，他们比男人还男人。“男人皆欲娶之，女人皆欲嫁之”，这样的赞誉，要怎样的德行才能修来！

老爸常常对我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京戏不仅给自己带来了艺术上的享受，还让自己领悟了许多人生哲理。无论是听戏还是唱戏，老爸都以一种源自内心的平和、细致来彰显他对京戏的爱恋。无法说清在我的生活里，老爸爱戏对我的影响有多大，但我对老爸爱的体察,却是从对京戏的认识开始的。

如今，每当工作和生活的担子压得自己两肩沉沉的时候，我都会回到老爸身边，听他唱上几段京戏，释放精神上的压力。老爸虽年事已高，唱起戏来却仍中气十足、有板有眼。每次听老爸唱戏，我都能感受到他眉宇间洋溢着和京戏一样激越的精气神。此时此刻，我愈发理解老爸酷爱京戏的那份悠然自得的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