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蒲草儿

宋守业

我的老家在豫中南平原上，儿时记忆里的故乡，每逢春夏秋三季，村庄里的池塘，都美成了一幅畫。杨柳婆娑，岸景倒影，荷叶如盖，芦苇摇曳，颇有江南水乡的雅韵。

在池塘的浅水区，有一种水草，它的叶子扁平光滑，柔韧修长，如水仙般优雅。它的顶部，会生出一截褐红色、蜡烛状的棒棒，它就是老家人嘴里的“蒲子草”，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学名——香蒲草儿。

香蒲草儿总与芦苇相伴而生。芦苇茎秆直立，植株高大，多生长在深水区，而香蒲草儿植株较矮，或成丛，或成片生长于浅水区。

每年的三月，一冬都在淤泥里沉睡的香蒲草儿，也从梦中醒来。一根儿接一根儿地发出嫩芽，钻出水面，而我童年的梦想，仿佛也随着这一根根嫩芽萌发，萌发。

香蒲草儿刚出水的芽尖儿，紫红紫红的，风一吹，便伸展成鹅黄色的嫩叶儿。要不了几天，香蒲草儿便有两尺多高了，高出水面的叶子长长绿绿的，舒缓如少女展开的双臂，轻盈曼妙。

四月末，香蒲草儿就不再往高处生长了，每个叶片，柔韧中带着峻峭。

五六月间，香蒲草儿要开花了。细长的花茎从叶子中间抽出后，花茎的顶端会生长出圆咕噜噜色泽浅黄的花穗。一根根花穗，栉风沐雨，在一片幽绿中逐渐长成一根根“蜡烛”，这就是香蒲棒了。

嫩香蒲棒可以吃，是小孩子们喜欢采摘的“野味儿”。采来后，剥开外面的苞片，嫩棒的蕊屑细若金粉，吃在嘴里沙蜜蜜、香甜甜的。

香蒲草花，雌雄同株。花穗上部是雄花，下部是雌花。老家人所说的香蒲棒儿，其实是指下部的雌花儿。

从古至今，很多文人墨客还把香蒲草当作爱情的象征。

据村里一位被称为“老先生”的老人说，香蒲草儿原是天河岸边的一种仙草。王母娘娘的七闺女下凡到人间之前，她曾在天河岸边思索，到底是留在仙界当神仙呢，还是到人间享受爱情生活呢？最终，她还是向往人间烟火，来到人间邂逅了董永，享受到了人间情爱的滋味儿。而粘在七仙女鞋底上的香蒲草籽儿也一并来到了人间，它们随风飘散，见水生根了。

记得“老先生”还笑呵呵地说，娃娃们，等你们长大了，天上的仙女也会带着香蒲草籽来咱村找你们哩。到那时侯，咱村的池塘就更好看了。

当时，并不知道老爷爷是在调侃我们，一个个男娃子幼小的心灵里，反而藏满了对董永的羡慕……

从“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到“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再到“短短蒲茸齐似剪，平平沙石净于筛”——从先秦到东汉，从东汉至今，香蒲草儿从《诗经》里走来，走向每一个有人有爱有情的空间之中。

每当凝视着雌雄同株的香蒲草花，我都会产生这样的联想：雄花就像男人，不惧严寒，就算顶风冒雨，也会坚定而勇敢地撑起一把伞，为自己的爱人遮风挡雨;雌花就像温柔的女子，紧紧依偎着心爱的男子，她露出美丽的容颜，周身散发着芬芳。等到深秋，香蒲棒的颜色由浅黄变成褐红，像极了婚宴上点燃的红蜡烛。

如今，我客居异乡，已人到中年，而家乡池塘里的香蒲草儿，依旧是我心里最美好的记忆，依旧是家乡最美的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