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场证明The Alibi

2021-05-31 02:57奥斯汀·弗里曼伍思扬孙跃英
现代世界警察 2021年4期
关键词:米德塞德内特

奥斯汀·弗里曼 伍思扬 孙跃英 译

望着刚刚进屋的牧师,桑代克满脸困惑。这位先生身材健硕,慈眉善目,手里拿着布罗德利先生的名片。他跟我们解释说,自己是受了布罗德利先生的介绍过来的。

“我不太明白,”桑代克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我看来,这种法律问题,他完全可以处理的,至少不会比我差。”

“恐怕他自己并不这么看。”牧师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他的名片,上面显示:查尔斯·米德牧师。“无论如何,”他微笑着恳求道,“我都来了,希望你不至于赶我走。”

“我当然不会这么得罪布罗德利那位老朋友的。”桑代克微笑着回答说,“咱们言归正传吧!请你谈谈详细情况吧!先从你说的那位受到了恐吓的小姐开始吧!”

“这位小姐,”米德先生说,“名叫米丽森德·弗塞德。她独自生活,经常做些慈善事业。她在医院当过护士,现在常去教区做义工,是我不可多得的助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好多年了。我不得不补充一句,实际上,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再有两个月左右,我们就要结婚了。因此,你们看,她的事,我义不容辞。”

“是啊,”桑代克说,“你的确要管。说到恐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米德先生说,“我眼下也跟你说不太清楚。我是偶尔从她的话音里听出来的,觉得她受到了恐吓。她不愿多说,并不太认真,也不怎么当回事了。不过,我跟她说了,准备寻求专家的帮助。我希望你能从她那里了解些详情,这事委实令我不安。”

“好吧,恐吓她的那个人又是谁呢?这些恐吓都是在什么情形下发出的呢?”

“这人名叫威廉·邦丁,是弗塞德小姐的异母兄弟——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这么说。弗塞德小姐父亲的第二任太太,是一个叫邦丁太太的寡妇。她带过来一个儿子,就是威廉·邦丁。威廉的亲生母亲早就过世了。到弗塞德先生过世时,全部家产都留给了自己的女儿——弗塞德小姐。因为这事,威廉·邦丁一直耿耿于怀。后来,又有一件事让他更为不满。那是几年以前了,弗塞德小姐撰写了一份遗嘱,将自己颇为可观的财产绝大部分转赠给了两个表哥——弗雷德和詹姆斯·巴内特,也就是弗塞德小姐姑姑的两个儿子。邦丁只得到了很少的一份财产。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火冒三丈,当即指出,他至少应该跟其他两人分得相同财产。从那以后的这些年里,他一直都在坚持这一要求,态度也变得越来越恶劣了。我想,对弗塞德小姐的恐吓,恐怕源于她拒绝修改遗嘱。”

“不过,”我说,“这位邦丁先生难道不知道,弗塞德小姐的婚姻会使之前的遗嘱失效吗?”

“他显然不知道。”米德先生说,“说实在的,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需要再拟一份遗嘱吗?”

“当然。”我说,“新的遗嘱必定会对邦丁先生更加不利。我想,對此他会更为不满的。”

“我真不明白,”桑代克说,“对她的遗嘱,他为什么要如此大发其火。他们都多大年纪了?”

“弗塞德小姐三十六岁,邦丁先生大概四十岁了。”

“邦丁先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桑代克又问道。

“我不得不说,他这个家伙很让人讨厌,脾气古怪,性情暴戾,动辄生气。而且,他生性吝啬,却到处借钱花。光是从弗塞德小姐那里,就借了不少了。当然,从来都不曾偿还过。同时,他并不努力谋生,尽管他在一家报社有一份固定工作,但总是入不敷出。”

“他的住址,请你不妨告诉我们。”桑代克说。

“他住在布里姆斯伯里的一套小公寓里,一个人。之前有个室友同住,吵架后搬出去了。具体来说,是德冯塞街伯尼奥公寓12号。”

“他和两个竞争对手,也就是那两个表兄弟,关系怎么样?”

“现在,他们之间都没什么来往了。”米德先生说,“之前,他们称得上是好朋友,邦丁先生甚至把家搬到了他们近旁。两兄弟住在苏马特拉公寓,就在他公寓的隔壁。自从有了遗嘱的龃龉,他们之间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这么说,那两兄弟是住在一起的了?”

“是的。巴内特夫妇跟弗雷德住在一起。弗雷德还是单身。这两兄弟也够有趣的,弗雷德在杂耍剧团唱歌,巴内特给他伴奏。两兄弟都好赌,尤其是巴内特,热衷于赌马,还沾染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毛病。自然地,邦丁先生讨厌他们在家里练唱和伴奏,总说妨碍了他工作。”说完,米德先生看着桑代克,眼含期待。

桑代克正在把他的讲述要点一一记录下来。“好的。”桑代克说,“除了恐吓事件,其他的你都说过了。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想请你们去见见弗塞德小姐。可能的话,跟我一起去,劝她告知一下有关恐吓的具体情况,以便及早干预和制止不愉快发生。能否请你们今晚就去走一趟?虽然天气很恶劣,但我会叫辆出租车送你们去的。离得并不远的。怎么样?”

见桑代克并未拒绝,米德先生急切道:“她今晚一定在家的。女佣回去了,家中只有弗塞德小姐一人。”

桑代克看了看手表,若有所思。“现在是八点半。”他说,“去到那里需要半个钟头。这些所谓的恐吓,也许不过是赌气之语。但也不能全然肯定,或许事态真的非常严重。无论从法律还是医学角度来看,事前预防比事后救助更加明智。你说呢,杰维斯?”

我能说什么呢。实在而言,与其在这十一月的漆黑夜晚在外面乱跑,我倒宁愿拿部小说坐在炉火旁。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跟着跑一趟。特别是我明显觉察出来,桑代克决定亲自去了。所以,我当即表示赞同。

就这样,没过一会儿,我们就走出了温暖舒适的房间,来到阴冷漆黑的内坦普尔大街。那位因此感激不已的牧师先生,急忙跑出去招出租车去了。只见他走在前面,一边跟司机说明目的地,一边打开了车门。

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小箱子先安放到车上,桑代克才坐了上去。随后,我和米德先生也上了车。那个小箱子,任是多么匆忙,桑代克也还是忘不了带上的,我心中不禁暗想。

晦暗不明的街道上,出租车在缓缓行驶。刚才说及的事,米德先生又详细地讲述了一番。他侃侃而谈,言语间显得真挚而自然,流露出有幸结识弗塞德小姐及他们幸福前景的欣慰之情。他承认,这并非两情相悦的结合,但他们是多年以来的挚友。这种真挚的友情,是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的。就这样,他一直说个不停,时而兴高采烈,时而忧心忡忡。

我俩满心同情地倾听着,直到出租车驶到一幢简朴的小建筑前面,在一条安静的城郊道路旁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看,她在家呢。”米德先生指着楼下一个亮着灯光的窗户。

接着,他吩咐出租车司机原地等着,再把我们送回去。然后,他阔步来到屋子前面,很有风度地敲了敲门。见没有回音,他又敲了一次,并按响了门铃。然而,还是无人开门。

不过,我像是隐约听到,有门打开或扣上门闩的声音。

米德先生再次用力敲了敲门,并按响了门铃。我们都可以清晰地听到门铃在房子里面发出的回响。

“这可真是奇怪了!”米德先生一边不停按响门铃,一边担心道,“她不可能让家里开着灯,自己倒跑出去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不能再等了,得马上进去!”桑代克说,“刚刚里面还有声音的。这所房子有旁门的吗?”

米德听了,急忙朝房子一側跑了过去。

我和桑代克看了看亮着灯光的窗口,只见上面打开了一道缝。“感觉这里有些怪怪的。”我一边说,一边把耳朵附在门上的信箱,倾听里面的动静。

桑代克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就在这时,米德先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旁门从里面锁住了。”他说。这让我想起刚才里面传来的那个轻轻地叩动门闩的声音。“咱们该怎么办呢?”米德先生问道。

桑代克没有作答,却把那个小箱子递给我。他来到窗前,轻轻一跃,上了窗台,将上面的窗框拉下来,撩开窗帘,进到屋里。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我和米德先生进了屋。透过门厅,可以看到那个亮着灯光的房间。我注意到,一堆毛线活儿仓促地丢在了餐桌上。

这时,米德先生打开了客厅的灯。

桑代克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来到另一个房间半敞着的门前。进屋之前,他先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迈进房间的同时,他随手把门掩上了。“不要进来,米德!”桑代克高声道。

然而,米德先生和我一样,在那扇门关上前,房间内的一些情形已经映入眼帘:门口的地毯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全然不顾桑代克的警告,米德先生用力将门推开,冲了进去。只见他疯了似的张开双臂,冲上前去,嘴里发出可怕的哀号,在一个躺着的女人身旁,跪了下去。“我的天啦!”他惊呼道,“她死了!她是死了吗,先生?她还有救吗?”

桑代克摇了摇头,“没救了。”他轻声道,“她已经死了。”

可怜的米德先生跪在沙发旁,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睛死死盯住那名死去女人的脸,看上去恐怖又绝望。“全能的主啊!”他几乎泣不成声,“这太可怕了,我可怜的米丽!我最亲爱的朋友!”然后,他突然转过身来,几近疯狂地对桑代克喊了起来:“这是不可能的,先生!这没法让人相信!怎么会是这样?”他说着,指着女人的右手。

就在那只手里,正握着一把打开的刮脸刀。

我们这位可怜的朋友,一语道出了我心里的疑惑。我无法想象,这个温文尔雅、虔诚善良的女人会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在她苍白的脸庞下面,那一道血红的刀口实在是太可怕了。然而,那把刮脸刀又分明握在她的手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从心里不愿相信那是她干的,但又不得不承认,从伤口来看,确实难以否认。伤口是从左到右,割开来的,与自残情形相符。

“的确有些出乎意料!”桑代克说,“已经没有办法了,必须马上报警!”

“我去吧。”米德先生边说,边站了起来。“我认识路,出租车就在外面。”说着,他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死去的女人,满含疼爱之情。“可怜的宝贝儿!”他喃喃道,“即使无法挽回你的生命,我们也要维护你的清白。让公正的上帝惩罚邪恶,为无辜者申冤!”说完,默默地向死去的朋友道别,匆匆走出了房间。

紧接着,我们就听到了外面大门合上的声音。

牧师刚刚出去,桑代克即刻换了一副表情。这出悲剧,转瞬间就把牧师的美梦击得粉碎,也让桑代克深有感触。此刻,他面容严峻。“这太可恶了,杰维斯!”他沉声道。

很显然,他画外有音。“这么说,你并不认为这是自杀?”我问道。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我反倒在心里生出几分欣慰来。

“绝非自杀!”他说,“眼前的一切,无不带着谋杀的印记。请你看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吧:她身上整整齐齐地穿着护士服,旁边房间放着她正在编织的毛线活。这一切,同她手里握着的刮脸刀是多么强烈的反差啊!你再看看这些可怕的伤口:总共有四处,第一刀是致命的。再看看门口那一大摊血迹!她的衣服从上到下,都染满了血迹!衣服都被切开了,帽子上的系带都被割断了。还有,你是否注意到了,她躺倒在地时,血几乎不再流了。这些明显的事实,都跟自杀情形不相符合。不过,光有推导并不解决问题,咱们还是赶紧勘查一下这栋房子吧。现在,凶手显然已经跑掉了。既然我们刚刚到达时他还在场,那任何可疑的痕迹都是他最近留下的。”说着,桑代克从办案用的箱子里取出一盏提灯,往门外走去。

“我们可以等一会儿再来检查这个房间。”他说,“现在,最好先把其他地方检查一遍。你在楼梯旁守着,我去楼上房间看看。”说完,他快步上了楼梯。

我照他吩咐,守在楼梯旁。不到两分钟的工夫,他就下楼来了。

“上面没人。”他说,“这栋房子没有地下室。查完这一层,咱们就可以去屋外查了。”

一楼的各个房间,包括厨房,我们匆匆看过一遍,就打算从后面出去。后门没有上栓,屋后是个大花园,侧面还有一个小果园。花园里没有任何可疑痕迹。在穿过果园那条小径的尽头,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果园周围,有一道五尺高的围墙,围墙顶上竖着一些带钩的钉子。正对这条小路的位置,借着桑代克的提灯的光亮,我们看到,围墙顶上竖着的钉子上挂着一两根布条。

“有人从这里翻越过。”桑代克说,“按理说,这里是果园,有人翻墙过来偷摘果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现在树上并无果实,而这布条又像是刚刚留下的。这就有些奇怪了。你看,是两种不同的布料:一种是深蓝色的,一种是黑白混合的。”

“或许是从衣服和裤子上撕扯下来的。”我说。

“有这个可能。”桑代克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两个随身带着的小信封。他小心翼翼地从钩子上把布条取下来,分别放进两个信封里。信封装好后,他俯身在围墙上,将提灯照向果园围墙和邻居院墙中间的那条通道。那是一条土路,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少有人经过。紧靠着围墙的是一小片泥土地。那里有一些杂乱的脚印,有一个脚印特别清晰。

“有人曾在不同时间来过这里。”我说。

“你说的没错。”桑代克同意我的分析,“最清晰的这个脚印,属于最后一个来访者。他才是我们要关注的。咱们最好不要翻墙了,免得把现场破坏了。就在这里做下记号,再从另一边过来吧。”说完,他取出一条手绢,放在围墙顶上,跟我回到了院子里。

“你想把那个脚印留下来吧?”我问他。他并不否认。于是,我去房间把小箱子拿来。打开前门,我们来到外面,随手把门带上了。

那条通道的入口离大门大约六十码的距离。顺着通道,我们缓缓朝前走去,一边仔细留心地面。在提灯的光亮照耀下,草地上只见一些模糊不清的脚印。直到桑代克用手绢标记的地方,都是如此。

“真是可惜了!”我说,“这个脚印把其他的都覆盖了。”

“好在这个脚印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它不仅清晰,而且特征明显。鞋后跟上的橡胶底花纹清晰可辨,中间还沾有一块泥土。这种脚印确认起来,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一边说,一边从小箱子里取出一瓶清水、一块塑模用的板、一个橡胶搅拌盆、一把勺子、一块用来固定模型的帆布。接着,他麻利地和了一盆料,把它们搅拌得很黏稠,好让模型尽快成型并更加坚固。然后,他将帆布在里面沾了一下,将拌好的料倒在脚印上,再把帆布放在上面。

“杰维斯,我想请你守在这里,”他说,“一直到模型妥当了。我要趁警察到来前再把尸体仔细检查一次,尤其是她的后背。”

“为什么尤其要看她的后背呢?”我不解道。

“难道你没能从尸体看出来,她的后背尤其需要仔细查看吗?”桑代克问道。没等我回答,他便转身回屋去了,留了那盏提灯给我。

我守在脚印模型旁,对他临走时抛下的那句话冥思苦想。在我的印象里,尸体的样子十分清晰,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设法去联想尸体特征和桑代克要去检查后背的动机之间的关系,却实在是毫无线索。很显然,伤口就在前面。似乎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死者其他部位还有伤。我急于回屋去找桑代克,又怕过早取出模型而前功尽弃。因此,没过多久,我就会去试一试,看它是否干了。终于,石膏看上去足够硬了,足可承受帆布的挤压了,我从边上开始,将模型完好无损地取了出来,又将它小心包回到一块旧布里,放进小木箱。随后,我提起小箱子和提灯,往屋里走去。

我打开门闩,将前门关好,走进客厅去。桑代克正蹲在门口那片深色血迹旁,眼睛在地面巡视,像是在寻找什么。我告诉他模型妥了,并问他要找的是什么。

“一颗纽扣。”他说,“死者衣服后背少了一颗纽扣,是用来系衣领的那颗。”

“很重要吗?”

“我们必须清楚,纽扣是什么时候掉的,在哪里掉的?”他说,“把灯给我!”

我把提灯递给他。他将提灯放在地板上,移动着方向,让光亮在地板上扫描。我也蹲下身来,顺着光亮,在地面搜寻,但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它根本就不在这里。”正说着,我却发现一个柜子底部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东西躺在那里。我赶忙凑上前去,趴在那儿的地毯上,将手伸到柜子底下去,摸出来一颗大号的珍珠形纽扣。

“你看,”桑代克边说,边仔细查看纽扣,“柜子就在窗户旁边,和沙发那头正相对。不过,咱们还是先来看看,是不是那颗纽扣。”他缓缓走到沙发前,弯下腰去,借着灯光,一边移动身子,一边查看地面。

这时,我注意到,尸体被翻转过来,露出了后背,衣服被扯开在那里,纽扣被桑代克轻松放进了扣眼中。“不错。”他说,“纽扣正是从这里掉下来的。你会发现,在她衣服前面,还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对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提灯凑到死者灰色斜纹布的裙子跟前,“我刚刚找到两根毛发,是动物的,看上去像是猫毛或狗毛。这裙子上还有两根。你来拿一下灯,我把它们取下来。”

“也许是宠物身上的。”我说。见他用镊子将两根毛发从裙子上取下来,当宝贝一样放到一个信封里,我又说:“多数未婚女性都喜欢养宠物,尤其是猫和狗。”

“或许没错。”他说,“不过,我刚刚进门时并未看见猫和狗。照理说,它们应该在那里的。地毯上好像也没有宠物毛。现在,咱们将尸体恢复原位,趁警察到来前,将搜集到的东西仔细观察一下。我觉得,警察早该到了的。”

将尸体放回原位后,我们带着木箱和提灯来到餐厅。桑代克很快就将小型显微镜安装好,取出那几个装着样品的信封,跟我开始准备试片夹。时间很紧张,试片夹一装好,桑代克就把它们放到显微镜下观察起来。

“这两片布条,都是毛料,”他的眼睛贴在了显微镜上,“质地很不错的。这是蓝色斜纹布;另一个布条只有黑色和白色,可能是细平纹面料或小格花呢。”

“斜纹布上衣和花格呢裤子。”我猜测道。

“来看看那些毛发吧!”桑代克说。我把试片夹递给他,搜集到的毛发用薰衣草油固定在上面,桑代克把试片夹放到显微镜下。

“有三种毛发。”他看了一下说,“有的显然是猫毛,一只黑色的波斯猫。长长、细细的褐色毛是狗身上的,也许是小狮子狗。还有两根我不敢肯定,看上去像猴毛,但颜色很奇怪,呈明显的绿色。这在哺乳动物中极为罕见。我听见出租车来了。对警察,我们不必过多透露刚刚观察到的情况。我猜,这桩案件将由伦敦警察厅侦查处管。”

我来到门口,打开门。米德先生正沿甬道,朝房子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两个男子。当他们来到灯光下,我吃惊地发现,一个是我们的老相識——探长米勒,一个显然是地方警局局长了。

“我们耽误了不少时间,把米德先生留在局里了解情况。”米勒说,“不过,我们知道你们在这里,时间就不会白白浪费了。开始现场检查前,我想先了解些情况。你好吗,先生?”他边说,边跟桑代克握手,“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情况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吧,我是刚刚才听米德先生说的。”

“是啊,”桑代克说,“案发之前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是在死者去世后几分钟,到的这里。”

“哦?”米勒探长吃惊道,“真的吗?如此的话,我想,你对死者是否自杀有了结论了吧?”

“我想,”桑代克说,“咱们最好还是假定这并非自杀,而且必须马上采取行动。”

“很好。”米勒探长非常赞同,“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最好马上找到那人的下落?你们几点到的这里?”

“出租车停靠时差两分九点。”桑代克说,“现在才刚九点三十五。如果米德先生可以让给我们出租车,就够时间找到嫌疑人。我有他的地址。”

“随时听你吩咐。”米德先生说,“往返车费都结付了。我留在这里,以免警察询问。”说完,他紧握我们的手道别。

此时,我们注意到,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惘、绝望和极度痛苦。想到只差那么几分钟就可以让他免于此难,我和桑代克都懊悔不已。

正要动身,桑代克又突然停了下来,再次转身,面对米德牧师。“你能否告诉我,”他说,“弗塞德小姐养宠物吗,比如说,猫、狗,或者其他小动物?”

米德惊讶地望着他,站在一旁的米勒探长似乎很有兴趣地竖起了耳朵。“没有,她并不很喜欢动物。她把自己的爱心,都留给了人类。”

桑代克严肃地点了点头,提起小箱子,缓缓走出房间。我和探长紧随其后。

将目的地告知司机,刚在车上坐定,米勒就忍不住发问了。“先生,你带着这个神奇的小箱,”他斜着眼睛看着它,“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找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桑代克说,“也许它跟案件没什么关系。”

“但愿有关系。”米勒说,“清晰的脚印模型可以成为陪审团的一流证据,可以据此跟犯罪嫌疑人的鞋子进行比对。”他一边说,一边从我手里接过模型,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仔细端详:“很好,很好!特征明显。我敢说,全世界再也找不到这么独特的脚印模型了,简直跟指纹一样无可置疑。千万保存好了!要是能够找到那只鞋子,就能结案了。”

探长试图打开桑代克的话匣子,可惜无功而返。我努力克制着,不再多问。我们都很了解他,在他沉思时不要打扰。此刻,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汽车角落里,显然是在费尽思量。

出租车停了下来。“我们到了。”米勒边说,边打开车门,“咱们该怎么说?我的身份要不要告诉他?”

“我猜,你要是想进他家,”桑代克说,“就得说明身份。”

“那好吧。”米勒说,“不过,还是请你出面来说。我不知道你都掌握了哪些情况。”

桑代克的预言果然应验了。在我们敲了三次门并按了半天门铃后,里面过道上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来人很是恼火。我从不知道,脚步声能够传递出这样的信息。接着,门被猛地拉开了,但只是一道几寸宽的缝,一张多毛的满是怒气的脸从门缝处露了出来:“说吧,你们想要干什么?”

“你是威廉·邦丁先生吗?”米勒问道。

“你管得着吗?”按照苏格兰人的标准,口气还算不上太粗野。

“我们有公事。”米勒解释道。

“我也有公事。”男子说。看来,他就是邦丁先生了,“而且,我的事耽误不得。”

“我们的事很重要。”米勒坚持道。

“我的事也很重要。”邦丁很恼火,一边说,一边想要关门。

米勒一只脚顶在门上,门自然合不上了。邦丁用力踢门,却也无济于事。他的软拖鞋跟米勒的警用皮靴比起来,明显较量不起。

“嗨,我告诉你!”米勒刚才的客气这会儿完全不见了,“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我是警察,今天非进去不可了。”他边说,边用宽大的肩膀将门硬顶开了。

“你是警察?”邦丁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了!”米勒说,“可我不想在这儿说。”

“那好吧!”邦丁气呼呼地说道,“进来吧!不过,你们知道,我正忙着呢。今儿晚上,我已被烦得够呛了。”

他领着我们,进到一间几乎没什么家具的房间。里面有一个凸窗,窗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放有桌面玻璃,还有一个普通的台灯。从桌上堆放的杂乱文稿,人们不难猜出邦丁的职业,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不喜欢被人打扰。

他沉着一张脸,搬来了三把椅子。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气冲冲地盯着我和桑代克道:“他们也是警察吗?”

“不是。”米勒说,“他们是医生。我想,还是你来把事情说一下吧,桑代克先生!”

“我们来找你,”桑代克说,“是想通知你,米丽森德·弗塞德小姐今天晚上突然去世了!”

“天啊!”邦丁惊呼道,“这简直太突然了!什么时候死的?”

“大约九点差一刻。”

“真是不可思议!”邦丁自言自语道,“我前天还见过她的,她当时看起来还很好啊。她是怎么死的?”

“表面看来,”桑代克说,“像是自杀。”

“自杀?”邦丁倒吸一口凉气,“这绝不可能,我简直无法相信。你是说,她自己服毒自尽了吗?”

“不,”桑代克说,“不是服毒而亡,是用刮脸刀割喉了。”

“天哪!”邦丁再次惊呼道,“这太可怕了!可是,”他想了想,又说,“我没法相信这是她干的事。这不可能。她为什么要自杀呢?她很快乐,马上就要嫁给那个脸上有麻点儿的牧师了。而且,你说她用的是刮脸刀。她怎么会有刮脸刀呢,女人又不用刮脸?她们吸烟,喝酒,骂大街,就是还没学会刮脸。我不相信她会自杀,你們信吗?”邦丁先生盯着米勒,目光咄咄逼人。

“我也不能相信她就是自杀。”米勒说,“你刚刚说到的,我们也都想到了。不过,如果不是自杀,就是他杀。我们希望能查出来,是谁下的手?因此,我们需要调查清楚,与本案相关的人士今晚八点三刻左右都在哪里?”

这话把邦丁惹火了。他狞笑道:“这么说,你觉得我是本案相关人士了?”

“任何有关联的人都是。”米勒和颜悦色道,“尤其是曾向死者发出过恐吓之人。”

就是这句话,当即打消了邦丁的气焰。他呆坐在那里,有些愣怔地看着米勒,半天没说一句话。等他再开口说话时,口气已比刚才缓和了很多:“我从六点起,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你可以看看这些材料。我确定,它们都是我六点以后写下来的。”

米勒点了点头,却不发一言。

邦丁先生盯着他,显然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米勒不动声色道。

“我在笑,我还有一个证人,绝对能够证明我这段时间就在这里。看来,坏事也有好的一面。我刚刚跟你们说过,我今晚已经饱受打扰了。就是隔壁的那两个傻瓜——巴内特兄弟,我的两个表哥。他们是音乐家。这个称谓安在他们头上,真是糟践了。你知道,他们是搞杂耍的,专门编制一些滑稽的歌曲或笑话来哄骗那些智障者。他们经常在家里操练那些鬼玩意儿,噪音会传到我家里,让人不胜其烦。不过,他们答应了,在我工作最繁忙的周四和周五晚上,不练乐器。通常,他们都能做到,可今天晚上,我正忙于工作,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吼叫。原来是弗雷德那个白痴在啸叫,歌名叫《当肥猪收起翅膀》。歌曲唱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与此同时,另一个傻瓜还在一旁吹奏着黑管。我忍了一两分钟,然后去到他家,拼命敲门,按门铃。前来应门的是巴内特太太。我冲她抱怨了一通,她自然十分抱歉,说他们忘记今天是周四了,还保证马上让她的丈夫停止练习。果然,当我回到家,那边的喧闹声就停止了。我本该狠狠教训那两兄弟的,不过,这也省了我的麻烦了。”

“你去隔壁是几点钟?”米勒问。

“差不多九点过五分。”邦丁回答說,“他们开始练习时,教堂的钟声刚好敲响九点。”

“嗯。”米勒看了看桑代克,“好了,我们就想了解一下这个,就不打扰你工作了。”说完,米勒站起身来。

邦丁迫不及待,送我们下楼。

来到大街上,米勒转身看着我和桑代克,满脸的失望。“哈,”他懊丧道,“这可真是扫兴。我原本盼着,在凶手没来得及毁灭证据前,来他个突然袭击呢。现在麻烦了,你总不能无视这种不在场证据吧。”

我瞥了桑代克一眼,想知道他对这个意外挫折的反应。他看上去明显有些困惑,但从他苦苦思索的表情可以知道,他正在综合眼下获得的信息,重新分析和推导。或许他跟我一样,都注意到了邦丁身上的粗呢西装。由此看来,我们从围墙上找到的布条可能不是他留下来的,除非他换了衣服了。但是,那个不在场证据又完全排除了他的嫌疑。正如米勒所言,我们现在对案件像是无从下手了。

这时,桑代克中断了沉思,跟米勒说:“我们应该去核定一下他的不在场证明,还得快。现在,这还只是邦丁的一面之词。”

“我想,他不太可能撒谎吧。”米勒看上去兴趣不大。

“一个谋杀案的嫌疑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桑代克不以为然,“尤其当罪案就是他犯下的时,更是如此。我想,应该在他们可能串通之前,去找巴内特太太了解一下。”

“他们早该有时间串通口供了。”米勒说,“不过,你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他们家客厅灯还亮着呢,就是邦丁隔壁家。我们不妨就去把这事搞定了。我想,还是请你来问吧,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我们走进房子,上了楼梯,来到巴内特的公寓。米勒按响了门铃,又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女人前来开门,并以询问的神情看着我们。

“你是巴内特太太吧?”桑代克问。

女人说她就是巴内特太太,但口气听来像是对我们的来访有些诧异。

桑代克解释说:“我们是来跟你打听你的邻居邦丁先生的。同时,还想了解一下有关你们家的一些情况。深夜造访,确有不便,但事关重大,不能耽误。还望你能理解。”

听着桑代克的解释,巴内特太太一脸的困惑和疑虑。犹豫一会儿后,她说:“我想,你们最好还是跟我的丈夫谈吧。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叫他过来。”说完,她将门掩上,并未关严。

我们听到,她顺着走廊,去到了另一个房间。走廊尽头的门半敞着,可以看到里面桌子一个角,桌上铺着红桌布。

说的是“稍等片刻”,但好长时间都不见人来,米勒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问她。”

对此,我也不无疑惑。正在此时,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开了,一位男子站在我们面前。

只见他左手扶着门,右手上包裹了一条手绢。他一脸疑惑的神情,依次把我们打量了一番,开口说话的口气不是很自然:“你们想要了解什么?能否告知一下,你们是谁?”

“我叫桑代克,是米德牧师的法律顾问。”我的同事回答说,“这两位先生是我的同事。我想请你谈谈,邦丁先生最近都干了些什么,比如说,你今晚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男子起初像是不太愿意回答桑代克的问题,但随之又变了态度。他想了想,然后说:“差不多八点钟时,我从那个凸窗看到了他。再晚一点,我太太见到了他。请你们进屋吧,她会告知你们准确时间。”

他领着我们往屋里走去,脸上表情有些怪异。我有些不解。从米勒先生边走边投射过来的眼神,我知道他也是莫名其妙。

我正在为桑代克这种拐弯抹角的交流方式感到不解,客厅的门打开了。又一件奇异之事发生了:我刚刚看到的桌上的红布不见了,桌面光光的,什么也没有了。进屋后发现,红布盖在了旁边一个小桌上。红布下面,是一个有棱有角的立体物件。显然,主人不想让我们看到它。我们在桌子前坐下,心里却在揣测,红布底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这时,巴内特把桑代克的问题跟他太太重复了:“我记得,邦丁先生来这里是九点多钟,是吗?”

“是的。”巴内特太太回答说,“九点多。你们开始练歌时,我听到了九点的钟声。他是几分钟过后来的。”

“你们看,”巴内特解释道,“我是个唱歌的,我弟弟用不同的乐器为我伴奏,自然需要经常练习。不过,邦丁赶稿的两个晚上,也就是周四和周五晚上,我们都不练了。他说过,我们的练习妨碍他工作了。但我们今晚疏忽了,我拿到一首新歌,想赶快把它练好了,由我弟弟的黑管伴奏。我们太专注于这首新歌了,回家就开练,竟然忘记今天是周几了。还没练完第一段,邦丁就来了,像个疯子一样在捶门。我太太把他劝回去了,我们自然也就停止了练习。”

就在巴内特说话的时候,我带着几分好奇,在房间里打量起来。不知为什么,我隐约觉得气氛不对,好像隐藏着莫名的紧张。巴内特太太脸色苍白,神情慌乱。巴内特先生虽然滔滔不绝,表情却有失自然。他的弟弟怀抱一只黑色波斯猫,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呆呆地盯着炉火,沉默不语。

我再次看了看那块红色的桌布,纳闷它底下的秘密。

“对了,”巴内特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们打听邦丁干什么?他今晚去了哪里,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烟斗和一个烟荷包。烟斗握在裹着绑带的右手里,左手正在装烟丝。可见,他是左撇子。从他左手划火柴和右手戴手表,亦可得到印证。

“你这么问,很正常。”桑代克说,“我要告诉你的是,刚刚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米丽森德·弗塞德小姐,我想,她是你们的亲戚吧,今晚离奇过世了。她是在九点差几分过世的,死因也许是自杀,也许是他杀。因此,我们需要调查清楚跟她有关的人士在她过世那个时间里的去向。”

“天啦!”巴内特惊呼道,“这太可怕了!”

接下来,房间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其间,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狗吠声。那声音尖尖的,一听便知是小狮子狗发出来的。

此刻,我再次感受到了房间内令人不安的紧张气氛。听到桑代克宣布的消息后,巴內特太太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垂着头,双手捂着脸。她的丈夫颓然无力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脸上也是血色全无,现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来。弟弟还是一言不发,凝视着炉火。

这时的桑代克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尤其是在如此不幸的时刻。他的举动让我很是吃惊。只见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眼盯着墙上一幅画。那幅画,就挂在红布盖着的秘密的上方。“这版画看上去,很像卡麦伦的。”他一边走过去细看那幅画,身子凑到了墙根前,一只手按压在桌布盖着的东西上头。

“先生,不要乱动东西!”巴内特大叫着,跳了起来。

桑代克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刻意把桌布揭开来一个角,看了看下面。“没有碰坏什么!”桑代克轻轻说道,把桌布放回原处。再看了一眼那幅画,才又坐回原处。

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我隐约觉得,四周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巴内特太太的脸白得像幽灵一般,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窒息了。她的丈夫坐在一旁抽着烟,凶神恶煞般地瞪着她。米勒也觉出不对头,目光在那对夫妻和桑代克之间逡巡。

一片静寂中,小狮子狗再次尖叫起来。不知怎的,这叫声让我想起了那只波斯猫。它始终趴在炉火旁那纹丝不动的男子怀里。我看看那只猫,又看了看那个男子。就在这时,眼前出现的怪异的一幕让我大为吃惊。只见男子肩头先是缓缓露出一个生着绿色和棕色毛发的小脑袋,接着,一只小猴子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它两只小爪抓住男子肩膀,两只眼睛看着屋里的陌生人。突然,它像个害羞的孩子似的,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如果说猫和狗算是巧合了,但这只猴子,尤其是一只如此非同寻常的猴子的出现,就绝非只是巧合了。我盯着那个僵尸般的男子,心里觉得他跟数里外躺在沙发上的尸体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那个时候,他正好好地待在这个房间里呢。然而,不管怎么说,他跟此事应该脱不了关系。就在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桑代克此刻正在等待的就是真正的凶手自己现出身影。

“这事太可怕了!”巴内特嘶哑的嗓音重复道。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我想,我的这位朋友,米勒探长,认为她是遭到谋杀了。”说着,桑代克瞥了一眼满脸困惑的米勒。

米勒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认可了。

“说到凶手,你们有线索了吗?我注意到,你们刚刚提到了与本案有关的人士。”

“有线索。”桑代克说,“这一线索如果能够证实,将是绝佳的证据。我们发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还为它制作了模型。你们愿意看看吗?”

没等对方回答,桑代克就打开了小箱子,取出了脚印模型,放在我手里。“拿过去,让他们看看!”

被桑代克刚刚一系列反常操作弄得不知所措的米勒探长这时站起身来,跟我一道走向桌子。他一直紧贴在我身旁,护着那个宝贝模型,生怕它被碰坏了。我把模型轻轻放在桌上,灯光从它侧面照过来,效果很好。白色鞋底上那不规则的泥印、周围的那一圈纹路,以及鞋底上磨损过的痕迹,都清晰可辨。

那三个人都围到桌子跟前来了,米勒不让他们靠得太近。我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我猜,桑代克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出其不意地找出凶手的破绽来。

我看到,弗雷德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脸色却是越来越惨白了。巴内特太太则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一脸的震惊和恐惧。詹姆斯则站在巴内特太太身后。只有这个时候,我才算看清楚他的脸。他面容憔悴,神色慌张,一双眼睛紧盯着那个鞋底模型。他身穿蓝色斜纹哔叽上装,后背和前胸的位置都粘有很多动物毛发。

聚在脚印模型周围的这三个人,都显得非常古怪。每个人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不发一言。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更加古怪了。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突然间被打破了。只听得想起了黑管的伴奏,还有一位男子颇为嘹亮的歌声:

当肥猪收起翅膀

当母牛躲进鸟巢——

这时,我们都惊奇地转过身去。眼前的情景让我立时明白,这桩神奇的罪案已然真相大白了。

这时的桑代克站在房间的另一头,脚下是那红色的桌布,身边的小桌上是一台用来口述信件的笨重的留声机,插放耳机的那头却连接了一个弯形喇叭。

这意想不到的场面让大家目瞪口呆。紧接着,房间里像是炸开了锅,变得混乱一片。巴内特太太尖叫一声,瘫倒在座椅上。巴内特转身就朝桑代克扑了过去,却被对方拽住手腕,动弹不得。米勒这时也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上前揪住他,将他制伏在椅子上。

我跑到桑代克身边,关掉留声机。那荒谬可笑的歌声和眼前发生的悲剧,实在太不协调了。然后,我和桑代克一起,把巴内特从留声机旁拉走了。

“米勒探长,”桑代克说,手里还拽着拼命挣扎的巴内特,“据我所知,你是执法人员,对吧?”

“是的。”米勒说。

“既然这样,”桑代克说,“我指控这三人涉嫌谋杀弗塞德小姐:巴内特是主犯和直接凶手;詹姆斯从后面抱住受害者,属于协同作案;巴内特太太是从犯,曾操作这台留声机,企图为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什么都不知道。”巴内特太太尖叫起来,歇斯底里,“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要打开它!”

“这事我们现在没法为你分辨清楚,”米勒说,“你会有机会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为自己辩护的。”

紧接着,他对我和桑代克说:“你们俩谁去报警?或者,由我来吹响警哨?”

“还是请你跑一趟吧,杰维斯。”桑代克说,“我在这里看着这个男人。你先找个巡警来,再去警察局!前门不要关!”

照桑代克吩咐的,我先找到警察局,很快领着四个警察和一个队长,分乘两辆汽车,回到巴内特住的那栋公寓。

犯罪嫌疑人和那三只动物一起,都被带走了。后者由喜欢动物的警察悉心照看着。随后,我们搜查了那几间卧室。巴内特换上了全部干净的衣服。可是,我们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找到了他换下来的衣服,包括一条沾有血迹的撕破了的花格呢裤子和一个全新的刮脸刀盒。锁是桑代克现场打开的,手法之高明,让米勒探长惊叹不已。

这些东西,连同那台大喇叭的留声机,都由米勒探长细心包了起来,一起带走了。

“当然了,”我和桑代克走在回家的路上,说着,“案件的来龙去脉都很清楚了。不过,据我观察,你去巴内特家是有目的的。当时,你就有了明显的怀疑对象了。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怀疑上巴内特家的人的?”

桑代克说:“你要是能把事情的经过,包括可怜的米德先生一开始说的那些话从头到尾回忆一下,就会明白了。

“咱们先从尸体说起!显然,有人伪造了自杀的假象。我们暂且不说死者性格、当时状况都与自杀情形不符,不说那个非常可疑的凶器,仅仅割破了的衣领和隔断了的帽带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正如我们知道的,通常情况下,自杀者一般都不会毁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的。也就是说,一个割断自己喉咙的人,是不会割破自己衣领的。他会把衣领取下来,把任何妨碍他的东西清理掉。这才是正常的自杀逻辑。自杀者希望的是尽可能方便、快捷、有效,而且,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些准备。对杀人凶手来说,他就不一定有那么多选择余地了。只要可以达到目的,他可以不顾其他的。

“还有,死者是在靠近房门的地方受的伤,尸体却倒在房间另一头的沙发上,可沙发周围并无血迹。由此可知,受害者倒在那里时,死之将至。准确一些说,是死彻底了。显然,她是被谋害后,被人抬到沙发上去的。

“此外,死者身上的血迹也很能说明问题。血迹都集中在胸前的位置,是顺着脖颈流下去的。那就说明,血液流动时,她是站立着的。死者身上一共有四个伤口。第一个伤口是致命的,切断了颈部动脉和几条主要的静脉血管。受到如此致命的伤害后,受害者通常会倒在地上。但她并非如此。否则,她的整个颈部都应该满布血迹。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倒下去呢?显而易见,是因为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此外,她的手上没有刀伤,更是进一步证明了前边的推测。如果她的手不是被人拽住了,就会因为下意识的反抗而被刀割伤。而从死者背后的衣领来看,也可以知道这一点。衣领被撕扯得厉害,连纽扣都被拽掉了。你知道,纽扣是我们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找到的。

“再来说说那些动物的毛发!都是在死者的背部发现的,衣服前面或其他部位一根都没有。如果它们来自死者的宠物,就应该更多出现在她前胸和怀抱的位置。而且我们知道,她并没有养宠物。所有这一切都告诉我们,现场凶手是两个:一个站在她身后,扣住了她的双手;另一个在她前面行凶杀人。留在围墙顶上的布条,也证实了这一推断。看上去,它们像是从两条裤子上被撕扯下来的。从死者伤口来看,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是个左撇子。

“乘车前往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这些事实,并将整桩案件进行了分析。首先,杀人动机是什么?现场看不到任何抢劫的迹象,也不是盗窃做的案。那又是什么动机呢?我们知道,死者是位非常富有的小姐,撰写过对某些人有利的遗嘱。可是,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如此一来,遗嘱就要自动作废了。她也不太可能再去撰写一份对这些人有利的遗嘱了。有了这个分析,动机就找到了。动机的匹配对象,最好的就是邦丁了。他曾公然向受害者发出过威胁,自然就成了明显的怀疑对象了。

“不过,舍弃那些威胁不说,邦丁并非主要怀疑对象。由那份遗嘱来看,邦丁所得极其有限,最大的受益者是巴内特兄弟。弗塞德小姐的死亡,不僅可以让他们在遗嘱中的财产继承兑现,而且可以当即兑现。另外,他们是两个人,比邦丁单独一人更有符合作案现场显示的作案条件。造访邦丁后,我当场排除了他的嫌疑。他的手稿大致能证实他的清白,而那个不在现场的证明更是无可置疑。

“但是,我当时也突然意识到,邦丁的不在场证明,其实也同样适用于巴内特兄弟。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邦丁是被人看到的,巴内特兄弟却只是被人听到的。我之前就留意到了,留声机或电唱机,尤其是可以将自己的声音存录下来的设备,都可以用来有效地伪造不在场证明。这次,我又不自觉地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它是不难成立的。大家知道,邦丁在工作,那种高分贝的噪音肯定会把他引出来。这样的话,一旦需要,他就能为某些人提供不在场证明。想到这里,我觉得应该进一步查清此事。

“一去到巴内特家,就见到了一个手上有伤的人。他伤的是右手。如果是左手,就更能说明问题了。我很快发现,他是左撇子。这是惊人的巧合。对于我提出的那些问题,大多数人都会拒绝回答,他却非常配合。其实,他在回答问题的同时,也在为自己澄明不在场证据。

“另外,还有那块桌布。我想,你也注意到了的。刚到他家时,桌布是铺在大桌子上的。后来,却被人取走,丢在其他东西上头了。显然,是临时想要掩盖什么秘密。具体的,我就不用多说了。总而言之,当我看到那只猫,又听到了狗叫声,再看到那只猴子后,我就特别想要看看,桌布下面盖着的到底是什么。然后,我就想法了解到了,那是一台留声机,唱片还在上面放着。就这样,我决定冒险一搏。毕竟只有通过那张唱片,才能打破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万一不能成功,我就会建议米勒搜查公寓。幸运的是,唱片刚好唱的就是那首歌。到此为止,案情就真相大白了。”

法庭接受了巴内特太太的申辩,撤销了对她的指控。另外两个犯罪嫌疑人经过审判后,被判处了极刑。

这桩案件再次证明,那些不愿安分守己,却要处心积虑地炮制虚假的不在场证明的犯罪分子,实在是多么的愚蠢可笑!巴内特兄弟若不是自作聪明地制造伪证,大家也许就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去。正是他们绞尽脑汁制作的不在场证明,才是真正的“引狼入室”啊,亲自把我们领进了家门!

(责任编辑:古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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