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一片海

2021-06-01 09:47庞白
星星·散文诗 2021年3期
关键词:船员大海同学

庞白

大海于我,是宿命。多年过去,我还是没能理清自己跟大海的关系,总觉得莫名其妙的,自己就成了大海的俘虏。这让我很不甘心,但不甘心并不妨碍大海至今统治、覆盖我。

我曾问过很多至今仍当船员的海校同学,没人能告诉我自己怎么就干了航海这一行。有时有在海上漂泊了若干个月的同学离船休假,大家便借机聚聚。只是,当年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的小伙子,如今全一脸沧桑了——都是海风吹的,生活磨的,一脸沧桑也回答不出我的问题。

如果按部就班的话,我20岁后的生活轨迹应是这样的:当三副、二副、大副、船长,画无数张海图,经历无数场台风,然后退休。但生活并未按计划进行,短暂的海上生活之后,我离开了船员的岗位,虽然还在海运公司工作,经常随船出海,毕竟和我那些海校同学不同:他们每天与望远镜、罗经、缆绳、海图相处,我每天做着人员调配计划,奔波于各地招聘船员的工作。2013年,我甚至离开了工作24年的海运公司。

离开熟悉的环境之后,我有了机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望自己与大海朝夕相处的24年。我发现,很多日常事务很快淡忘了,久远的在海上的日子却一天天浮现出来:经常做夢梦到刚下船时在澎湃的大海里看日出泪流满面的情景,梦到暴风雨中船如树叶漂泊自己惊惶的模样,梦见船上一张张熟悉的脸,梦见灯塔、岛屿、鸥鸟、飞鱼……大海以猝不及防的方式与我相遇。这样的相遇,有时都成为心理负担了。我想找机会把这样的负担放下。

后来,真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我与广西区作协签了一本书,写大海,写船员,我想用写一本书的方式把大海放到我心里合适的位置。书的第一段我就这样写道:“我决然选择离开自己工作了24个年头的地方。我冷静又冲动地给自己做了一次了断。人一辈子,至少需要做一次了断。”我以为自己定好了调子。谁知道,第二段,我的笔锋一点也不听话地这样接了下去:“决定做这个了断后,我以为我从此不再与那个地方,和那些人有太多的关联了,我以为我从此和海的距离将退到一个类似旅游者与大海的距离了。我希望重新开始,过一种与原来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到,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想法根本是天真的假设。大海和那些过去的事情并不如我所愿远去和消失。它们只是变得沉默不语但如影随形……”看着自己莫名其妙写下的这段话,发了很久呆,才彻底明白,我对自己犹豫的性格和大海绵长执着的力量其实一直无能为力。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干脆放弃了与大海决断的念想。没事的时候,我还一个人到海边走走,看海鸥飞翔,看船影往来,也想海上的那些日子。有时我甚至还在沙滩上打电话给正在海上航行的同学,听他们嘶哑的嗓音,听电话里的汽笛长鸣,听他们旁边的人大笑或骂人。

本来我希望签约的那本书能写成一本纯粹的关于大海的书。我想把自己经历的和大海有关的人物、事物,看到的风景、碰到的事情记录下来,但最后成书时,只有四分之一是写海的。这让我遗憾了好一阵。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没有关系,大海早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能一点点写出来。果然,在日后的写作中,我又写了不少与海有关的篇章,《海上花名册》就是其中之一。

《海上花名册》中的人物,都是我熟悉的。大部分人,我们曾在同一艘船工作过,甚至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其中的一些人,现在还在船上工作,也有人离船上岸干别的活去了。不管他们现在哪里,他们都是我的师傅和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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