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呼里的西味人生

2021-06-02 18:32刘世芬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21年5期
关键词:骸骨科里小乔

刘世芬

“尊敬的妻子”。

多年后,我仍然对这样的称谓不能释怀。它来自东北女作家皮皮的长篇小说《渴望激情》,男主人公尹初石本有一位打“满分”的大学教授妻子王一,却出轨了电视台美女制片人小乔,三人战争白热化之际,小乔车祸身亡,尹初石决意离开妻女,他给妻子的诀别信开头,以“尊敬的妻子”相称:“……当我写下‘尊敬两个字时,心里充满了羞愧。……请求你们允许我离开,让我恢复一点点尊严。”

彼时我尚且不谙世事,却也心头一惊:夫妻要生疏到何种程度,才能成为“尊敬的妻子”?

我在一位女作家的文章中,多处读到她对前夫的称呼——“女儿的父亲”,初读之时心下一惊,掩卷却细思极恐。

直到最近读旅日女作家黑孩的小说,发现她不同的作品都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称谓——“那个人”。《惠比寿花园广场》里,韩子煊的女儿名为“真实”,她在秋子面前,复述妈妈即韩子煊前妻的话:“那个人是在日朝鲜人”;《贝尔蒙特公园》中,再次确认作为丈夫和父亲的黎本说谎之后,“我”和儿子雄大从此一致称他为“那个人”:“那个人上楼了”“那个人回来了”“那个人去上班了”……这样读着,不由得令人抱紧双肩,通体冷飕飕。

作家真是个狠角色,人性更如一口深井,一个称呼,隐现百味人生。

何时开始,现代人相信感情,却更爱自己——通过爱对方实现爱自己,或者说通过对方,证实自己的可爱。那些触目恸心的关系变异,咬噬着人的心房,破坏着本来平和美好的人间。就拿以上那些称谓来说,人和人之间有了这么大的背叛,和好之后关系再破裂的概率是82%,能走到最后的只有3%。对于这种现象,王小波曾给出一个形象的比喻:这就像两个人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迅速埋好了,上面栽花、种草什么都干了。但两个人都清楚,底下埋的是什么,看见花,看见草,但心里想的却是那具骸骨。

那么,亲人之间呢?那种母子至亲。

“一部彻底颠覆你认知的黑暗经典”;“‘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妈妈过去常说。我们很快明白还有贪婪、恐惧、羞愧和绝望”——这是印在美国女作家弗吉尼亚·安德鲁斯《阁楼里的女孩》封底上的句子。然而,封面那句更“颠覆”:我们总相信:世上只有妈妈好。如果有一天,妈妈成了欺骗你的那个人呢?

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随着男主人公车祸离世,一切崩然而碎。母亲缺乏谋生手段,带着四个孩子投奔父母。孩子们这才明白,原来母亲出身于一个古老富有的豪门。他们在深夜被带进一座雄伟壮丽的房子,开始了他们三年多的幽禁生活,最小的男孩科里还在第三年因肺病离世。一开始妈妈就不常来看孩子们,渐渐地几个月甚至半年也难得露面。忽然有一天,她来了,带来一堆礼物,但从来顺从尊敬她的大儿子指责她不该这么久不来看他们,她生气了,摔门而出。作为对孩子的惩罚,直到十天后才再次来看孩子们,这一次,她兴奋激动地向自己的孩子讲述了再婚的消息,那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是她父亲的律师,还比她年轻……孩子们惊呆了,母亲问最小的儿子:你喜欢我给你买的小船吗?科里?

科里回答:是的,夫人!

科里不过七八岁,奶声奶气的“夫人”,竟是自己的母親……这让我想起以色列著名作家阿摩司·奥兹对家庭的感慨:

家庭是世界上最为奇怪的机构,在人类发明中最为神秘,最富喜剧色彩,最具悲剧成分,最为充满悖论,最为引人入胜,最令人为之辛酸。

其实,向善向美为许多人所尊崇。人的本性中,也总有着对于至美情感的渴求,然而现代关系总是受到世俗的纷扰和牵绊。为了妥协于生存的需要,人们压抑自己的情感,而另一方面,又在寻求着释放的出路。我们总说家庭是奉献爱的地方,其实家庭最难得的是禁得起细看。

无论多难,我依然希望人类能够回到那些古老的夜晚、远方的音乐,以及那一份旧日的美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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