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权利﹄的译法

郑也夫

“权利”一词虽然在古代文献中出现过，但《词源》解释其意思是“权势和货财”，无涉法律关系。现代汉语中的“权利”是英文right的译名。而任凭它在社会生活与学术研究中长久、频繁地使用，其文与义的脱节丝毫不减。敝人以为，这完全是因为翻译严重有误。其一，英文right中的核心概念“正当”在中文“权利”中不存在；与之对等，中文“利”字中“货财、利益”概念在right中看不到。其二，“权利”与“权力”同音，口语表达时极不便利，常要专门说明。

我曾经想到的译名是“正权”。它匡正了“正当”之义在“权利”中的缺席。后来才知道严复1903年翻译密尔的《自由论》（严复译为《群己权界论》）时说：将right译为“直”最好，他将political right译为“民直”。很高兴我与前贤所见略同。但不幸“正权”与“政权”同音。而“政权”是流行且强势的词汇。“正权”若问世，必定在听众那里产生更大的混淆。故敝人向朋友提出这个译名后，不待他人反驳，自己就打了退堂鼓。就是说，“一名之立”的难题依旧在我脑子里。

6月3日，我约单纯先生与张大中先生见面。聊天过半的时候，我脱离三人谈话的主题，提出了“权利”译名的荒谬。单纯当即搭腔：“权利”是丁韪良1864年主持翻译《万国公法》时确定的。他汉语水平提高后就后悔了。单纯接着说：right应该译为“天良”。

译作“天良”，我并不同意。二者意思有差距，且“天良”是有其含义的成词。但“天”字打动了我。我知道，right作为一个西方法学观念，在其漫长的演化中日趋复杂错综。但其初始属于自然权和天赋权，二者是其正当之所在。因为我思考“权利”有日，且曾钟情“正权”，故单纯“天良”一语落下未几，我就高声回应：“天权”。他那厢几乎是立即作答：“天权好”。两双手立即握在一起，共祝我俩合成的新译名。大中先生那边正笑看这对魔怔的书呆子。

严复企图以接近原义的“直”取代“权利”，以失败告终。究其原因，其一先入为主，“权利”先于“直”39年。其二，两个译名都诞生于文言时代，但双音字“权利”要比单音字“直”更适宜1917年拉开大幕的白话文时代。今天笔者以“天权”挑战“权利”，困难亦在人的心理惯性，作为译名的“权利”已经存在157年了。“天权”比之前任挑战者“直”的优势是，它符合现代汉语的风格，且在忠实原义上不逊色“直”。不满意“权利”译名的学者很多，希望能一同致力祖国语言的重建，需要推敲的关键词不少。敝人自知成功是小概率。但有意义却小概率的事情，正是敝人想做的。大概率的事情愿做的人多，无须敝人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