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糖水铺

2021-06-24 02:18时光听得见
读者·原创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糖水海带岭南

时光听得见

近年来奶茶盛行,各种牌子层出不穷,午后来一杯奶茶俨然成了生活新时尚,“半糖”“去冰”“七分甜”是城市里年轻男女点单时再熟练不过的表达。我也是其中一员,但每次捧着杯装奶茶,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多年前的一碗碗糖水和熟悉的乡音。

“我煲了糖水,要唔要食一碗?”(我煲了糖水,要不要吃一碗?)

“你饿唔饿啊?我装碗糖水畀你啊。”(你饿不饿,我给你盛碗糖水。)

“等阵先,食完糖水再走啦!”(等一會儿,吃完糖水再走啦!)

……

小时候的家乡,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并不是奶茶店、咖啡店,而是凉茶摊、糖水铺。一人来一杯凉茶,两人吃一碗糖水,冰爽解渴,解疲驱乏。“食补”“食疗”是岭南人内心的坚持。岭南燥热,糖水成为清热祛火的不二选择。也许,每个土生土长的岭南人都有自己珍爱的那一碗糖水。

心浮气躁时,点冰凉、清爽的海带马蹄绿豆沙;咳嗽胸闷时,喝一盅川贝雪梨;心情低落时,暖心暖胃的木瓜炖雪蛤最适合,再加一碗甜蜜的豆腐花;没食欲时,去吃番薯甜汤。

所谓“糖水”,并不是简单的“糖”加“水”,而是选用牛奶、豆类、水果等食材,加水加糖,或蒸、或炖、或煮,成汤状、糊状或沙状。若用书面语言来表达,其实称其为“甜品”更合适。如果回到10年前岭南小城的夏日街头走一走,你会发现,“甜品店”难寻踪影,“糖水铺”则三五步一家。

搜寻有关糖水的回忆,恍然发觉,很难说清楚我想念的到底是糖水的味道,还是那些糖水铺教会我的事。

海带绿豆沙和长大

小学三年级时,我转学成为寄宿生。年幼离家开始过集体宿舍生活,我自然是不习惯又委屈的。夜幕降临,宿舍的小小窗口飘来家常饭菜的香味,思家情绪翻涌蒸腾,小小的我哭成泪人。高年级的寝室长姐姐显然见多了—新来的同学需要适应期。但没想到,我的哭声过于嘹亮,实在惹人心烦。

“别哭了,吵死了,带你去个好地方。”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姐姐拖着手带走了。姐姐风风火火,步伐矫健,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我不好意思继续放声大哭,只能啜泣抽搭,亦步亦趋。

姐姐在一个糖水铺前停下脚步。糖水铺就支在路边的大榕树下,夫妻二人守着推车,周围摆着桌椅板凳,方便客人坐下来吃一碗。糖水铺临近小城的卫生学校,恰逢学生放学,许多女同学的白大褂还没脱下,就在糖水铺坐下吃了起来,笑笑闹闹,明媚动人。我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只顾着观察“护士”大姐姐们的一举一动,完全忘记了哭这件事。

“长大真好,对吧?”寝室长姐姐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我也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两个小朋友要喝什么?”老板娘低头问我们。

“我才不是小朋友!”姐姐对这个称呼很是不满,“海带绿豆沙!”

“人小鬼大,哈哈!”老板娘转眼望向我,“小同学,你呢?”

“和她一样。”原来被叫小同学的感觉真不一样,我的伤心早就被抛到脑后。

海带绿豆沙,也许北方人听了会觉得是“黑暗料理”—清甜的绿豆、咸腥的海带,混搭熬煮,没吃过很难想象这究竟是怎样一种风味。其实,海带绿豆沙里不止这两种食材,还有陈皮和臭草,这两味草药的独特香气和绿豆、海带的味道交织碰撞,生成特别的口味。

“你知道海带绿豆沙要煮多久吗?”放下碗,姐姐问我。

“很久吗?一节课?”我当然不知道。

“三五个小时。”姐姐莞尔。

“这么久!”没想到小小一碗糖水,居然要熬那么久。

“对啊,和长大一样。”

糖水上桌,绿豆糜烂成泥,可见豆沙挂勺,海带入口即化,伴有草药甘香。二人埋头大快朵颐,而我那些小小的忧愁,似乎连同清香顺喉的绿豆、香滑细腻的海带,一起吃进了胃里。

清补凉和标准答案

我和表妹年龄相仿,一直是同班同学。亲戚们总爱拿我们做比较,我似乎总是输的那一个。父亲时不时对我说:“你看看你表妹!”表妹聪明伶俐,人也生得美,嘴巴还甜;而我和她近乎相反,成绩平平,外貌普通,沉默寡言。

家长之间的暗暗较劲儿并不妨碍我们成为好友。高中时下了晚自习,我们总爱一起去吃糖水,两人都喜欢吃清补凉。每家糖水铺的清补凉做法都不太一样,有的声称“健脾祛湿”,有的强调“润肺止咳”。但对孩子来说,口味远比功效重要。小城里新开的“喜盈门糖水铺”的清补凉以西米、百合、西瓜、菠萝、龙眼为主,是清新的“水果派”;而老牌的“芳芳糖水”以绿豆、红豆、淮山、莲子、芡实、薏米为主,是温润的“草药派”。

我和表妹之间的“被比较”从我们少不更事持续到成年。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里,我早早就认识到,不论在家长眼中谁赢谁输,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两个的性格截然不同。当然,这也许是我在挫败感中找到的自我安慰的理由。我一直以为,表妹对此也毫不在意。

大学毕业,普通院校毕业的我误打误撞进入一家时下热门的互联网企业,名校毕业的表妹选择了一份专业对口的幼儿园教师工作。饭局上,亲戚们说我走了大运,说表妹大材小用云云。她依然活络地打圆场,我习惯性地默不作声。

散场后,她拉着我说想喝清补凉。我欣然答应:“喜盈门还是芳芳?”

“都想吃。”她似乎有些纠结。

“那就都去。”其实我也很难做出选择,两家都是心头好。

清补凉才吃第一口,表妹就犹犹豫豫地问道:“表姐,我真的选错了吗?”

“什么选错了?”我没有反应过来。

“工作。他们都说我不应该当幼儿园老师,应该去闯闯,像你一样。”

“你想去吗?”

“不想,我喜欢小孩子,喜欢幼儿园。”表妹语气坚定。

“那不就好了吗?”我笑着反问。

“可是他们都说……”她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措辞。

“你觉得这喜盈门的清补凉好喝,还是芳芳的好喝呢?”我打断她,提出了新的问题。

“喜盈门的清爽解腻,芳芳的回味悠长,各有千秋,所以我才选不出来嘛!”表妹也笑了。

“做法不一样,但是两家都很好喝。对吧?可能很多事情就是没有标准答案。”

“都说我聪明,其实你才聪明呢。”表妹一口气喝完,“走,去芳芳,你请客!”

“走!”聪慧如她,肯定已经明白了。

热带的夏夜绵长缓慢,街边的糖水铺亮着暖黄灯泡,水果丰盛饱满。晚风阵阵拂过,在洋溢着暑气的星光里喝一碗清补凉,是我和表妹共同的温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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