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英雄何日还

2021-07-11 19:13杨机臣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21年1期
关键词:场长威海苗圃

杨机臣

庚子年对中国人向来不友好,特别又与鼠年相遇,大年初一就不太平。

一场突如其来的抗“疫”大战拉开了帷幕……

疫情危急!中华告急!武汉三镇人民的生命最危急!

九省通衢在流血,江城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面对凶残瘟疫,在民族危难之际,党中央一声令下,具有战斗精神的中华儿女奋起参战,迅速打响剿灭“疫”害的人民战争。

面对大敌,老英雄钟南山横刀立马、威风不减当年,驰援江城;李兰娟院士宝刀不老,身先士卒,挂帅亲征,率广大白衣战士急赴战场、英勇作战……

而此时的我,却只能宅居静望。

据说,这也是一方战场。

连日来,我深陷一种英雄情结不能自拔。置身战场,透过窗户,遥望刘公岛对岸威海湾畔那片黑松林,脑海里,不时闪现出新中国诞生前夕,一个受党的派遣、坚定走进这片“东沙汪”的治沙英雄……

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听到一场大战“东沙汪”的厮杀……

皇冠人别忘了老戴

1952年我出生在威海湾南岸杨家滩。打记事起,就认识东沙汪国营林场叫老戴的场长。他时常骑辆破自行车,或走过村的东西长街,或进村走街串巷忙个不停。每到这时,街上的孩子就扎起堆来,双手打成喇叭状,向他齐声高喊:“老戴场长!老戴场长!……”只见他扭动着肥胖身躯,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一手把着车羊角(儿时方言即车把手),一手向孩子们打招呼。此时,他座下的车子被压得摇摇晃晃,“吱吱吱”叫响,旁边是孩子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

老戴是那个年代孩子心中的偶象。听大人讲,他是个老革命,建国前夕受组织安排来接管过去留下的个小苗圃。谁也没想到,几年下来,他带领我们周边几个村子,在东沙汪空旷荒凉的海滩上建起了方圆近千亩的大林场。从此,这里一望无际的黑松林,既把我们村紧紧包裹起来,又与海对岸的刘公岛隔海相望。每到秋天,老师带领学生排起长长的队来这里摘松果,松林就成了孩子的天堂,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冬天到了,晒干的松球用来烧炉子取暖,剩下的松子卖给公社采购站搞勤工俭学。尽管如此,孩子却怎么也体会不了过去这里海风海沙的凶残和肆虐,更不明白老场长为这片绿洲付出的艰辛和那颗百折不挠的初心。

后来,我讀完村小又离开村去读了完小和中学,再走进城里参加工作。几十年里,老戴却完全退出了我的视野。而今的我,对家乡东沙汪这片黑松林情有独钟,几乎每次回村都要到林子里走一走;更有甚者,我初写散文时竟然以这片林子为素材,创作了《黑松缘》单篇散文,在国内报刊发表,文章被收入曾获首届冰心散文奖的散文集《海隅印记》。不过那时的写作,只是一种文学感觉和享受,对家乡海岸松林带美景的认知,只停留在朴素的生态和乡愁情结上。面对眼下的美好生态和对其环境的涵养,缺乏本质上的认知和考量。

当年老戴场长是如何守住初心、根除沙患,干成了以往几代人没干成的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真正使我震撼并重新考量这件事,是几年前为写作《威海:中韩交流的门户》这本书走进荣成成山林场调查时获得的触动。成片黑松林以成山角为界,由东向西环绕成山、泊于、崮山乃至我的家乡北海岸,绵延百里;由北向南,跳过成山、马道、寻山礁崖海岸,到桑沟湾沿岸海滩,莽莽黑松林就如飞龙护佑着这条东方最美海岸。让我惊奇的是,在新中国成立前的上百年里,这里海滩沙患恶化程度令人窒息。仅成山林场的数千亩沙滩,传说就被淹没了九庄十八疃。其中,包括我多次来此寻找的金家庄。据传,当年朝鲜半岛南部的金家人,是在石岛渔场捕鱼时因海难逃生这里定居下来的。结果,他们的家被风沙埋没了。在金家第四代孙金树召大哥和朋友指引下,我终于在成山林场绿荫中沙沟村西侧的林子里找到了金家庄遗址。

据《荣成县志》记载,清代末期,胶东沿海民生险象环生,灾难频仍,家园环境恶化日甚。特别到了乾隆晚期和嘉庆、道光年间,风沙、暴雨、大旱、蝗虫、地震,等等,天灾接踵,民不聊生。荣成北海岸成厢一带以沙患最甚,百姓叫苦不迭。

有文字显示,光绪十七年(1891),阳历九月天,阳光和煦,海风轻拂。秋色中的成山北海岸,天高气爽却暗藏杀机,平静之中露出了凶险和灾难。一片茫无边际的黄色风沙带像潜伏在幼弱生灵面前凶残无比的猛兽。它身披黄皮,身躯巨大,外依黄海之滨,内缠无助的农田、原野和村庄,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吸吮连绵的荒野,吞噬遍地生灵,把成片绿洲变成了黄色沙漠。

这让我联想到我的家乡杨家滩。滩,即海滩、沙滩。十滩九要,最险为沙患。这或许是罗布泊现象东移胶东海岸?也许是塞罕坝沙化向这里的赓续!

然而,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清末至民国时期,荣成县衙连年治沙患皆以失败而告终;新中国成立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政府组织当地百姓到我村找老戴场长请教治沙办法,最终锁住沙蟒,避免祸及子孙。

眼前的莽莽林海,让我对儿时记忆中的老戴场长突然萌生一种愧疚和歉意:对不起老英雄,您的功德虽然荫及荣成乃至胶东全境,但人们却把您给忘了!现在有谁还知道您的名字?!……

心底泛起一阵酸痛。

那是一种很痛苦的心疼,催人潸然泪下……

时代呼唤英雄!虽然现在的人都很忙碌,然而有什么比这件事还重要呢!

当年,我骑自行车进城后,在市中心的地方有个窝,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城市人了;后来,随老城改造和拓展,我不断向城外搬迁;搬过几次之后,越搬离市中心越远,越搬居住条件和环境越好;没想到,最后竟然搬到了当年东沙汪地盘上的皇冠街道——新建九龙湾公园南侧的龙跃国际小区。

作为皇冠人,我尽情地享受着老戴场长当年在东沙汪为我开辟的幸福天地。每天清晨,行走于九龙湾公园海岸,既健身又能赏松林美景。

一天,我突然发现公园中心地带多了一景观,走近视之,原来是刚建的空军英雄王海雕塑,一股暖流霎时涌进心间。王海司令员是威海城里人,改革开放之初我曾陪市领导多次进京拜访过他。几天之后,我心底萌生新念头:王海司令的雕像固然很有教育意义,可以建在任何场所,而当年的东沙汪这里如果建上老戴场长的雕像岂不更有意义?!

打这天起,我的这个念头日益强烈。

我的心底涌起一种冲动:从调查老戴场长人生轨迹和英雄业绩入手!

一个皇冠人的行动由此开始……

治理沙患走马上任

1948年冬。

阳历年前夕,大雪纷飞。

瑞雪兆丰年,预示着中国人民即将迎来美好的明天。此时的威海卫,持续半年之久的保卫战胜利的喜悦,似一场久违的甘露润泽着每一个角落。为了支援前线、解放全中国,全市军民以极大热情恢复生产、加快发展,到处勃发出无限生机和活力。然而,威海湾的水很深,也有人看不透的地方。

威海卫南海岸杨家滩东沙汪茫茫无际,一片空旷沉静。海滩上一栋海草房很陈旧,院落门口一侧的方型白色牌子却显别致,虽已斑驳不堪,上面“威海卫育林所”几个大字却清晰可见。猫在屋子里的几个人无精打采,常常几天不出门,他们总在私下嘀咕:“听说共产党又要派人来管这个地方了!”“嗨,英国人管不好,民国政府管不好,难道共产党本事就大?”“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

桥头通往威海卫的路是当年秦始皇东巡时留下的驰道,素有官道之称。此时,一位神秘人物身背行李,步履坚定,正匆匆走在新官上任的路上,他就是到威海卫国营苗圃(林场)走马上任的老戴。

威海卫是一个历史厚重而又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市。

育林所是一个新奇而不被普通人所了解的地方。

共产党人是一批经历史选择创造人间奇迹的人。

特别是走进近现代,威海卫在中华民族发展进程中不断演绎出悲壮的历史篇目。甲午海战败北刘公岛,导致英国强租威海卫,造成殖民主义阴霾笼罩这座城市长达近百年。威海卫国营林场前身就是这一历史的产物。新中国诞生前夕,老戴突然空降到这里,来管理这个历史遗留下来的烂摊子。这件事当时看似平常,却极具传奇色彩。然而,谁能料到,天方夜谭成为现实:历史真的在老戴手里改写了!他完全走出了一条与前人不同的路子,做成了几代人没有做成的事!

最初这里是一片海沙退滩地。西至杨家滩河和长峰河入海口,东至老集河入海口,南至城子、沟北通长峰的大路,北至东海,总面积约800亩。中间的小道原来只能人畜通行,英租威海卫后通行大车(马车),东部崮山、泊于及荣成北海岸的行人和商人经此往返威海,此路与民间所称的官道形成互补。

茫茫白沙滩中间靠近大路的地方,出现一片生长三梭草和青草芽子等杂草较密集的沙地,俗称东沙汪。英国人来看过几次后,用白石灰圈了一个圈,作为建飞机场用地圈起来,并埋下了界碑。因风沙为患,建机场不可冒然行事,有计划先造防护林。但几十年过去了不见动静,场地虽在面貌依旧,直到威海解放界碑依旧在,后被村民永久收藏。

1930年民国政府收回威海卫。出于政治需要,设立一级行政区,赋予省级规格辖属南京行政院,鼓吹建成政治模范区,加强城乡绿化。次年,公署社会科技师蒋立轩负责筹建公立苗圃,将之附在长峰农场一起管理。初时从东山公园、三角花园、杨家滩等先后选调徐新发、杨清风、陶家梅和杨清竹等骨干,带领一些管花木人员住在杨家滩开荒育苗,人手不足时找村里人帮忙。三五年时间,开荒80亩。聘能人杨清竹作把头管生产。为防风沙掩埋苗木,自育黑松苗于苗圃北侧植防风林。1936年建4間海草房,从此苗圃人搬出杨家滩。1938年日本人占领威海后,苗圃情形日趋恶化,砍伐偷盗成风,直到关门。

不可否认,威海卫公立苗圃为城乡绿化提供不少苗木。据记载,这期间有20多个品种近300万株。有黑松、沙果、桑、刺槐、柞木、胡桃、侧柏、白榆、中槐、紫荆、法桐、合欢等。可以肯定,这些苗木主要用于城乡绿化美化,为建设政治模范区服务,根本就没有为老百姓治沙患而想。究其原因,本质是执政党坚持以什么为中心的问题。

40年代后期,国民党政府摇摇欲坠,天象险恶,灾难频发,比清代末期有过之而无不及。1946年春,风沙狂飞,埋没粮田,百姓深受其害。4月17日,阵风高达11级,仅老市区范围内就损坏渔船18条、45人遇难。

1947年,蒋介石大举进犯胶东、威海卫,战争形势日趋恶化,威海卫市政府于3月3日颁布《威海卫市奖励造林及林木保护暂行条例》,把治理沙患、为民除害纳入重要议程。接着,派岳振卿带领4名技术人员和工人接管混乱已久的苗圃,并把它从长峰农场分离出来,正式成立威海卫国营苗圃,同时增加了大车、手推车和铁犁等生产设施和工具。根据上级部署,新的苗圃及时调整苗木品种,增加黑松苗数量,为下一步重点治理沙患做准备。

后来,为推进沙滩造林,国家选派得力干部加强国营苗圃。于是,就有了神秘人物老戴的出场。上任伊始,他盯住治沙造林不松手。他耿直,听话,勤奋,肯干,组织主要是看好他这一点,放在哪里都放心。同时,人员由5人增至13人。又配备两个年轻业务骨干:张啟文负责技术兼会计,高和邱负责管埋。

第一个会老戴就交了底:明年清明到谷雨这一个月,头拱地也要把这两年没出圃的黑松苗全部抢栽上去,同时扩大面积抢畦黑松苗。为抢时间,今冬做好各项准备。主要任务是绿化荒滩,为百姓造福。老戴同时传达了领导与他谈话时的指示精神:这片海滩搞了几十年,英国人、国民党、日本人,都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今天我们不能不管!

虽然都是大实话,说大道理他也不会,可会议气氛很好。13个人挤在一间屋子,火炕烧得热乎乎的,屋子里也不冷,炕上炕下坐满了人。屋外海风呼啸,屋里人心热乎乎。谁不想为全国解放做点什么?大家都七嘴八舌说掏心窝子的话。你一言我一语,像拉家常一样,不知不觉把肚子里那点草料全倒出来了。老戴在一旁虽不言语,但好东西全记在了小本上……

行动大于启蒙。

清晨,他冒着海风,踏遍退滩地每个角落,熟悉地形、潮汐、气象和沙质,寻找异常,精细观察,用已掌握的知识和思路,寻求境界和胆量的突破。

傍晚,他走进苗圃,蹲在地里,将前一天的学习资料与实物现场比照。技术员要全面帮助他不明白的地方,他却不动声色地自语:“不可能自己不学全靠别人。”走进1933年公立苗圃建的那块防风林,观察土质变化,与林子外的沙质、风向、水分做比照,再与大家探讨。

连续几天,他串村走户拜访干部、党员和长者,讲上级的要求和打算,听取不同意见包括反对的。与这片沙滩有联系的村全走遍,进村一天不出来,中午自带干粮。

有时助手主动陪他,有时他带人,但多是自己行动。凡自己能干的不耽误别人工夫。

很快,外行变懂行,他有了独立见解,大事不糊涂,指挥得当。

每天早、晚上下工时13人碰头,由两位助手负责技术和进度。13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样还有干不成的事?

一个庞杂的行动计划雏形初步显现。

锁住沙蟒为民除害

一冬的心血用16个字概括:运筹帷幄,如履薄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大战在即,已经闻到了火药味和脚步声。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他共鸣着此时民众的心声!

过了大年,春的脚步声声走近,老戴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却波澜起伏。一场大战即将打响,几辈人做不成的事情将在共产党人手里完成!每到此时,作为农民儿子的他虽然内心像鼓足的风帆般卯足了劲儿,却不露声色地闷着头往前拱……

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何况这破天荒的壮举。

经过两个多月的努力,各种预案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在杀马靠墙的时候,有人跳出来干扰纠缠:“海滩是老辈传下的,封林后就成国家的了。”“老百姓出大力栽树国家给多少钱?”“大白天说梦话,白沙滩能栽活树?!”,等等。以此挑拨唆使不明就理的群众反对封滩造林,甚至堵上门来要老戴给个说法。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最凶的是杨家滩。“十滩九要”是说凡滩就有要掣人(厉害人),其实哪里都有类似的人。

一开始,大家紧张。老戴就说,放心,有他在,大家尽管按预案办。说完他就走了,一头拱进了杨家滩,一待就是几天。谁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儿,不知不觉地就把事搞定了!他开会,支部会、党员会、群众会、阶级斗争分析会;谈话,和书记谈、党员谈、群众谈;访贫问苦,揭露坏人的劣迹,宣传党的政策,震慑阶级敌人捣乱破坏……

头天还天清气朗,第二天就雪花飘飘。其实清明雪只是一种祥兆和意境的预示,不会耽误任何事情;可以理解是天佑此举,而此时感动上苍的人正是老戴。于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场面,以大海蓝天和雪花飞舞做背景,在这片退滩地上拉开了大幕……

镜头一。海风徐徐,浪花拍岸。空旷寂寥的东沙汪,突然聚起近百号子人。1945年日本投降以来,人民政府带领人民走组织起来的路子,自由散漫了几千年的农民从此团结起来了。杨家滩210户人家,组织起七八十人,分南庄、北庄、西头、东头4个队;每队十几人、2人一组,一人铁锨铲窝、一人栽苗。根据预案,按树苗数量和海滩权属,两年内将杨家滩东沙汪280亩全部绿化。据此,划片包干,务实应战。各队领头的几天前就确认了范围,熟悉了地形。时辰一到,各就各位,责任到人。这种战法是共产党人的老战法,每战必胜,赶走了日本鬼子,打垮了蒋介石!老戴亲力亲为,精细策划,一战成功。

镜头二。头几天,苗圃就组织十几号子人,把两年压在圃里的黑松苗子,严格按进度出圃并采取保护措施。各队抽出专人负责运苗,运转良好。

鏡头三。各队抽调强壮劳力组成挑水队,附近自寻水源经确认后(怕海水成分重),各队随栽随浇。连续多日,挑水队伍颇为壮观。

镜头四。中午组织妇女做饭送饭到工地。每到午时,大闺女小媳妇穿红戴绿,挑起担子结伴穿行于河岸海滩,成为一道靓丽风景。

镜头五。劳动场面有序。不用干部指手划脚、现场指挥,老戴和村里干部一样,混在老百姓中劳动。现场没有哪个干部溜达着去搞瞎指挥,有个总调度竟然是村里的能人杨清竹(后曾任村书记和小乡乡长),他做过多年公立苗圃的把头,既懂育苗造林,又熟悉海滩环境及村民情况,总调度非他莫属。

有了天时地利人和,大干一个春天,首战告捷。造林140多亩,完成两年计划的半数。与此同时,老戴死盯突击育苗,边出圃边育种,重点扩大黑松苗,为下一轮持续大面积造林做准备。人困马乏适当休整之后,集中兵力连续作战。面对护林压力,老戴依靠村民力量,组织一线护林专业队,争分夺秒,精细操作,整理林地,突击补栽,定时补充浇水,最大限度提高成活率;同时设立禁入区,加强管制,非管理人员不得进入。

养护比大规模造林难,稍有不慎就前功尽弃。禁入区管理尤其让老戴寝食不安,稍不留意,来自南庄北疃赶海的、拾草的、闲逛的就闯进去了,哪一天都得毁坏几十棵苗子。春季天旱,前面浇后面就干了,哪一天也得枯死几十棵。最后,死了没有法儿,过了时节补上也活不了,何况没有苗了!老戴只能干上火,有劲使不上!

一气之下,老戴干脆天天蹲在林地里,谁有事就到这里来找他。

冬去春来,两度春秋,迎来国庆。东沙汪黑松林种植终于成功了,成为亮眼的国庆献礼,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多次受到市领导表扬。然而,老戴没有陶醉,国庆之后,他无声无息地又走进联村治沙退滩地……

1951年春来早。全国人民为支援抗美援朝开足马力拼搏,老戴更拼,一头扎进老集村做工作。长期沙患猛于虎,老集人亦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杨家滩东沙汪的事实摆在面前,老百姓心服口服,就等这一天了,何况联起手力量更大。大家跃跃欲试,老戴却将心底的兴奋和骨子里的冲动深埋,轻松地走出老集村向杨家滩走去……

老戴开始探索建立长期造林机制。总结经验,接受东沙汪大兵团作战教训。培养专业骨干,组织相对稳定队伍,树立长期作战思想。不打无靶之仗,科学安排苗木计划、种子调配、水源地和劳动力等问题。从实效出发,不搞大呼隆,坚持边造边管、管造同步、缺苗补栽的造林方针,科学养护,防治病虫害。很快,老戴找到了一条正确路径,实现造林治沙的良性循环。

1951年开始,每年造林100亩;1949年到1955年,7年彻底根治杨家滩海湾沙患,为胶东半岛乃至新中国北方沿海根治沙患提供了成功范例。

老戴并没就此止步。他相继北走长峰,东进城子、海埠,把这一带凡有海滩的地方全部栽上黑松;继而,老戴“造林治沙法”向东走进了荣成沿岸,成山人很快创造出惊人业绩。成山林场成长出“一生听从党安排”的英雄人物沈秀芹……

谁承想,当年老戴场长逐村向东推进沙滩造林时,走到海埠村竟成就了一段“书记终生造林护林”的传奇佳话。

2007年威海市建市20周年。《威海晚报》在“寻找去世老功臣”栏目,推出一篇《他为后人留下一片绿荫》的专访,讲述了造林老功臣、村党支部书记邵景池的故事:他一生治滩治山不止,最终“长眠林中、精神永存”。

海埠,故名思义,本来是个码头,三面围山,北临海滩。这种风口沙滩为害最甚,世代百姓不知吃了多少风沙之苦。村里多少有本事的人,想治理却不知从哪儿下手。

海埠早年属荣成县。英租威海卫后,被划为租界,村民抄近路进威海卫城里,必经沟北、城子走东沙汪。刚代理海埠村党支部书记不久的邵景池,初出茅庐、雄心勃勃。第一次路過时,见到这里的一片黑松苗,顿生敬意,深深为老戴的精神所打动,当场立下誓言:此生不根治北海滩,枉为一个共产党员!这个海边成长起来的汉子,历经狂风恶浪磨砺,生性刚强、意志坚定,说话掷地有声,一诺千金。一天,邵景池专程登门拜访老戴。二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当场签订同志加兄弟的终身造林护林邻边结盟条约。次日,老戴骑车走进海埠,邵景池陪他一头扎进北海滩……自此,威海海滩上多了一位忠贞不渝、终生造林护林的书记。专访中是这样写的:

提起邵景池,现年75岁的海埠村村民邵景哲面露赞叹之色。“那个人可是铁面无私,爱树如命。我记得,当时谁要是砍了树或者破坏了树,马上,村里的黑板报上就会公布这人的名字,并记下扣多少工分,到了年底算工分的时候,这部分钱一分不会少扣。也许正是由于邵书记的保护,这片黑松现在才会长得这么好。”

……

1989年1月的一天,邵景池带着对故乡山林的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家人遵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埋在了黑松林里,让深沉的松涛声陪伴他长眠。

一个爱树如命的老支书走了。在他的身后,留下了大片郁郁葱葱的松林。如今的海埠,再也不是当年饱受沙患折磨的村落了,成为风景优美、满眼绿色的美丽村庄。

有老戴和邵景池这样的共产党人,很快,这条靓丽的黑松带便环绕着胶东半岛海岸不断地向前延伸……

在成绩和荣誉面前,老戴没有张扬,也不到处去做报告。唯一变化的,是他外出办公骑上了自行车。

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每当我乘飞机起落经过胶东沿海那一刹那,或驱车驰骋在胶东海岸黑松林里的高速路上,胶东大美的感受总是特别强烈。这时,我的眼前总浮现出儿时记忆中把自行车压得“吱吱”响的老戴……

原来老戴是老八路

老戴这人一直是个谜。

五六十年代,在我们周围几个村,凡提起老戴场长没有不认识的,没有不翘大拇哥的。特别是我们村,大人孩子都知道。时光走过一甲子,他的业绩和影响越发凸显,我越是想了解他的身世,并萌生出要调查写作他的念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念头越发强烈。然而,当我问及身边当年认识他的人时,问了几个,都是一问三不知:不知其姓名、不知其籍贯、不知其出身。

越是扑朔迷离,我越下决心揭开这个谜底。

半年来,经多次走访特别是走访与他共过事的老人,并通过官方和民间查档等途径,终于厘清了他的真实情况——

1900年。庚子事变,八国联军占领紫禁城。

马井泊。早年属文登县温泉都六里,1898年英国人强行租占威海卫,庚子年四月,这里被划为英租界。不久,邓家从西字城搬过来了。

9月,邓家有喜,一男孩出生。9月添丁,家中老人随口取名九子,大名邓汝贤。孩子出生后多大了也不爱说话,但遇见看不惯的事却直言不讳。大人说他缺心眼,脱口叫他九彪子。彪,就是傻的意思。其实他一点也不彪,那只是他的为人风格。

7岁那年,英国人在他家门口(临泉河河套)连续两天枪杀29名抗埋界的中国人,自此,九子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11岁他开始读书。家里孩子多,日子拮据,书也读得一般,读了3年就停下了,跟着大人学农活。农闲学做生意,帮家里糊个扑克牌,到威海卫倒腾点白布、纸张等回来串乡赶集,成家后也没搁下这生意挑子。后来,街上传闻共产党为穷人撑腰打天下,他想接触却找不到门路。

迷茫时,离他家很近的天福山爆发了武装起义,他的家乡迅速点起抗日烽火。一次,他去西字城老丈人家,偶遇刚从仁川回来的进步青年刘锡荣,两人一见如故,邓汝贤从此走上革命道路。

1938年9月,刘锡荣由王台介绍入党。他在大水泊西南台村以开豆腐坊为掩护开展工作,并发展邓汝贤为抗日救国会会员。邓汝贤以地下交通员身份,负责桥头、大水泊等文荣威边区与敌占区(威海卫)的情报传递,同时,为八路军驻前长湾村机关搞物资供应。为了保密,他化名为“戴仁义”。从此,人们只知他的组织名,不知他原名。打这时起,他时常用新名字鼓励自己:为了家国大义不惜杀身成仁。

一次,他为八路军搞到一批布匹,由一位女交通员负责接货。结果女交通员被特务盯上了,特务紧跟在她身后想抓捕同她接头的人。当她走过来时,戴仁义一时大意,问她:“布匹今天不一并带走吗?”结果,女交通员假装没听见,迅速向他使色眼发警报。这时,戴仁义反应敏捷,一个急转身逃脱了敌人的追捕。

又一次,他为敌占区八路军转送子弹。当把子弹送给村里负责交接的沙永昌家里时,沙永昌把子弹暂时放到炕上。这时一个邻居过来串门,发现了炕上的子弹!邻居一出门,戴仁义马上叫沙永昌把子弹藏在另一屋的糠缸里,要求他当晚马上把子弹转移走并躲藏起来。说完戴仁义立即转移,沙永昌却麻痹大意没有走。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敌人抓走,最后牺牲了,造成重大损失。

又一天夜晚,戴仁义同邻村的党支部书记接头。刚见面,敌人就围上来了,他急中生智,翻过院墙就跑。后面敌人边追边打枪,情形危急。夜间白衣服容易暴露目标,他迅速脱下扔掉,光着身子跑了,又躲过了一劫。

尽管如此,他为八路军从敌人眼皮底下贩货,还是被温泉汤岗楼抓到两次,但是每次都以商人身份装愣充傻,最后被关了几天就混过去了。

……

此时,正值胶东东海二次起义之际,斗争形势很残酷复杂。面对生死,戴仁义已经成熟起来,成为一名坚定的革命者。1940年9月,经刘锡荣介绍,他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

抗战到了最艰难的时候,1941年胶东八路军在许世友司令员的指挥下,重拳打击境内反动派顽固军队,扭转危局,打开了抗日战争的新局面。这年,根据斗争形势需要,戴仁义走进了前长湾村参加八路军,在部队机关干炊事员。后任后勤干事时,经常化装到敌战区采购物品。

1942年,日伪军对胶东发动了春冬两次“大扫荡”,妄图将东海抗日武装和各县抗日力量包围压缩至半岛盡头予以消灭。形势危急,城乡处在一片恐怖之中,群众情绪低沉,根据地人民有的甚至怀疑八路军是否还能回来,以至于拒用抗日政府发行的北海币和粮票。面对这种危局,东海区委领导认为,必须捕捉战机,打乱敌人“扫荡”阵脚,以提高广大军民反“扫荡”信心。此时,已是威海卫特区抗日大队大队长的刘锡荣,找来司务长戴仁义,要他立即伪装潜回村摸清马井泊据点情况,在村等他陪同东海军分区副司令于得水前去搞地形侦察。戴仁义只身伪装侦察,在预定时间和地点向首长报告了情况后,随后化装成农民,拾粪时侦察地形,进行战斗部署:由东海独立营担任主攻,威海抗日大队兵分两路阻击可能增援的桥头和温泉之敌。当天晚9时许,东海独立营趁夜色掩护,出其不意,一举攻克马井泊据点。俘虏伪军小队长杜云章等40多人,缴获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共34支和子弹、手榴弹一批,并将据点3座炮楼烧毁。天亮后,桥头、温泉一带人民奔走相告:昨晚真是神兵天降,放心吧,八路军还在咱这里!

1944年,抗战转入全面战略反攻态势,随斗争形势和工作需要,为充实加强一线部队,戴仁义调任特区独立营后勤干事,负责后勤保障。独立营配合东海独立团,剑锋直逼日伪设防特区周边的60多个据点。任务艰巨,时不我待,他昼夜兼程、长途跋涉。为了加强战勤保障,戴仁义既是战斗员,又是指挥员,身体力行、忘我工作。为了方便工作,他便装不离身,穿梭于敌战区与解放区,冒风险发动群众运送采购物资,保证作战部队物资充足。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二次夜袭攻克蒿泊据点由威海独立营和文西独立营合作。文西独立营在贾帮元营长的带领下,400多人由西线双岛星夜兼程,急行军一夜奔袭蒿泊。兄弟部队进入特区作战,作为负责后勤保障的戴仁义按作战计划,提前徒步抵达指定位置,协助兄弟部队,秘密动员地方党组织和群众做好各项后勤准备。次日凌晨2点,战斗按时打响并迅速结束。

拔除长峰据点和竹岛据点,是扫除威海卫外围据点的最后一场战斗。1945年8月1日,根椐东海分区统一部署,东海独立团攻打长峰,特区独立营打完竹岛,就只剩下市里南大桥据点。这是东海区抗战最后的战斗。戴仁义接到任务后,凭借对地形和人脉的熟悉,化装潜入,作好战地后勤保障准备,胜利完成首长交给的任务。15天后即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威海卫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1941年至1948年,戴仁义在威海卫特区抗日大队和独立营,先后担任司务长、后勤干事和招待所副所长,为党和人民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

威海卫保卫战胜利不久,他接到任桥头区粮库主任的命令,上任3个月后又接到新的命令:新年前赴威海卫杨家滩国营林场(苗圃)任场长。

接到命令,他打起背包就出发了。

抢救历史贵在行动

老戴的一生是一个平凡人的一生。

老戴的一生又是一个平凡人无法超越的一生。

他平凡得像一粒沙子,历史的车轮一旦碾过就会被湮没。他平凡的人生和事业,成就了那个时代一大批政治家、军事家、战斗英雄;而唯有他,查找史册没有名字,查看史书上没有文章,查阅档案没有记载……真实的历史和生活离了他不行,而记录历史没有他更不行。甚至连他的儿孙,他们竟然全都说不清父辈和祖辈的事情。因老戴寡语的性格和长期保密保性命形成的自觉,他又长期不与家人一起生活,儿孙不知道实在正常。

这就是历史和现实。也许出于一种道义和责任,也许是乡愁作祟,我决意挑战这个选题,抢救历史还原人生,因为这或许可以呼唤人性的回归!

立足抢救,贵在行动,一刻也不能等。

去年夏天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当我在电话里把这个想法同村的福强叔和国友哥说时,立即引起他们的强烈共鸣。他俩是比我早两年的中学生,是村里的明白人,孩提时起对老戴就尊重有加。于是我们当场约定,分头联系我村和老集当年跟老戴共事的当事人。当时,我们三人对老戴也是什么都不知,只知他姓戴。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原来干什么、后来去哪了,等等,谁也说不清。很快,都回电话了。国友哥电话查询回话快:“兄弟呀,我去找的俩人,谷八神志不清了,找也没有用了。老集丛新滋84岁了,头脑清醒,在凤林敬老院,我把他电话给你……”一会儿,福强叔来电话:“机臣,我刚从文斗(杨清恒)哥家回来,他84了,头脑还清楚。他说,老戴叫戴仁义,是他的组织名,真名叫邓汝贤。老戴退休是他赶马车送回家的,老戴是桥头马井泊村人。不过说时间长了也不行……”

当时,这些信息已令我惊奇不已。我马上开车,拉着老福叔就重返文斗叔家;下午,接着国友哥俩,驱车来到凤林敬老院找到丛新滋老人……

经过同两位老人的访谈,我搞清了老戴人生的主要轮廓,从而坚定了抢救这段历史的信心。可先放一放微观调查,先把老戴和杨家滩国营林场(苗圃)的历史和主要过程搞明白。过去,就有这个苗圃是英国人和民国时留下的说法,因此大家都以为这个林场(苗圃)是建国后才收为国有的,老戴是50年代初来任职的。就连刚访问的两位当事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见文字记载,不好妄下结论。因此,这次必须从苗圃的源头去追溯。

改革开放后,随着城市化的进程,经过20多年的建设,原来林场(苗圃)的地盘已被一座现代化的新城所取代,黑松林被建成了九龙湾公园,不见有育苗的苗圃。苗圃哪去了?经多方查寻,听说搬到竹园村多年了,这村原来属经区地盘,又是山村,适宜搞育苗。20世纪70年代初,我刚出道时曾在蒿泊公社工作过,对这些村都熟悉,这次去调查苗圃亦可寻故。将当要成行时,对方来话说苗圃早搬到沟北村了,电话联系又说早搬到崮山了……

为此我只好求助官方。经区管委办公室卢树刚主任,十分重视历史文化特别是红色印迹的挖掘,他马上联系主管部门,我很快与苗圃王佳强主任取得联系。在一个周六的上午,一大早,我和福强叔驱车来到崮山,与抽调驻崮山的市乡村振兴服务队的王主任接上了头。

王佳强,一位新中国成立前过来管理国营苗圃的传人。1993年莱阳农学院果树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环翠区农业局;1995年调崮山镇果树站三年后任站长;2010年调任国营苗圃主任,隶属经区管委农经局。同年秋季,根椐城建规划,苗圃搬迁至竹园村,租用育苗地100亩,职工15人;2015年土地租期到期,苗圃搬迁沟北村;2017年苗圃改革,改为林业苗圃站,属事业单位,职工7人。

可能出于对老戴场长和苗圃的感情,我和福强叔见了王主任格外亲。他也很热情,一阵寒暄后,拿出一本久藏的手写本《国营威海苗圃志》递给我,说这是接手苗圃时传下的。接过来,我翻看不停,当翻到“一九三零年至一九四七年苗圃状况”这个标题时,我当场就激动了……

这本手写的苗圃志,于1982年8月13日脱稿,由当时的技术员田兆本书写。而且是一份原始草稿,用的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信纸。16开,纸面印着红线条,上下限是两条横粗线,中间行距间隔线上实下虚;左侧竖印装订线,右底有标明页码的空格;首页题目右上角标明“草稿”二字和时间,结尾落款时间和作者,页码标明18页,后面附有大量表格,页数不少于正文。的确是草稿,从字迹和大量涂改上可作此认定。

这是孤本,具有重要文獻价值。翻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得出这个结论。为此,我提出复印两份:村里一份,给我一份。王主任略加思索后说,好,不用全印,节选历史部分和主要表格。他很明白我的意图,主要是为抢救这段历史而来的。结果不虚此行,收获颇丰。

墙上的时钟走到了11点,本来返回家吃午饭正好。为了抢时间,我和福强叔一商量提前进马井泊村,中午搞调查。村书记是老戴的孙子,几天前通过镇上约定今天来,谁料竟赶上了个晌午头。

路上,福强叔还为上午的收获高兴不已。本来上午国友哥也要来,他突然有事,我商量让福强叔回去复印一份给他,以此提振大家的精神、拓展调查视野……转眼间,我们穿过温泉,车进桥头街,停在一家小二黑水饺店,吃完了就起程向老戴的村庄跑去。

有路标导向,车顺利进村了。正犹豫时,迎面走来一位中年汉子,我急忙下车问找书记怎么走。“你找书记!”他一怔脱口而出。我告诉他来调查老戴的事。他说:“我知道了,这么早,不是说二点开始吗?”我问:“你是书记?是老戴的孙子?”他说:“是孙子不是书记。”我又怔了!他见状对我说:“我哥是书记。”真巧了,进村就撞见了老戴的孙子!难道老天有灵!

眼前的老戴孙子邓炳胜,本分厚道,也挺健谈。我见时间尚早,就同他拉起他爷爷的家事。言谈中我得知,老戴现在唯一的小儿子邓树清已76岁,住在这条路的西一侧。我说想见见他,邓炳胜立马去把老人请来。世事沧桑,命运难料,老人刚失去老伴,二个孩子都在威海工作定居,他一个人过日子显得憔悴。不过见了我,满脸堆笑,主动带我去看看一路之隔父亲的老祖居。一片菜园地里的四间房破烂不堪,看样子多年已无人经管,任凭风吹雨打,见了让人心酸!我不好再说什么,端起相机为老戴场长的房子拍下几张片。

下午,村里来了五人:老戴的小儿子邓树清,孙子邓炳顺、邓炳胜,本家侄子和一位老者。我先把为什么调查老戴的想法说了,接着听大家说。这种场合,作为孙子和村支书的邓炳顺,虽已年至6旬,却显出一种谦逊和本分。他客气地对我说,先请老人说吧,我作为孙子不称职,俺爷的事我真是说不上来。话音刚落,一旁89岁的车士彬老人就开了腔。他头脑清楚,思维敏捷,对老戴早年做地下交通员和村里的联系说得有板有眼……为节省时间,老人说得差不多后,我开始提问题,大家来讨论。一旁的书记一言不发插不上话,看来真的不了解。其实这很正常。最后,下一步怎么进行?大家集中了三条:回去继续收集,过几天还回来;根据需要和方便,可单独找谁到外面谈;最后到墓地去看望老戴场长……

中间,借去桥头有事之机,我插空单独把邓树清和邓炳胜请到桥头街上,并一起去找年过百岁的老亲戚……原打算抽时间再找车士彬老人,结果这年春节老人走了。这越发说明,抢救历史贵在“抢”字……

通过和老戴家人的多次接触,我起码搞清了他的家庭状况。老戴一生有四子一女,前妻只生有一个儿子叫邓树铮,早年出走东北了。后妻生的老大叫邓树楠,早年当兵,转业北京,已故,78岁走的;老二邓树茂英年早逝,59岁走的,撇下三子一女:长子邓炳友退休定居威海,二子邓炳顺在村干书记,三子邓炳胜在村务农,女儿邓炳英退休职工,57岁;老三邓树清,今年76岁,两个儿子都在威海工作定居;女儿邓树凤尚健在,82岁。

尽管经过突击抢救,掌握了一些东西,由原来一张白纸到初步形成了线性概念,但关健节点问题还是说不清。比如,他的入党时间,哪年参加八路,这之前的主要经历,哪年到国营林场(苗圃)任职的,等等。这些节点不搞清楚,就是对历史的亵渎。于是,我开始瞄准查他的人事档案。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但涉及跨地区查阅,费了一番周折,只查到两张个人履历表。想再往深里查,人家以此档没有解密为由,让我只好就此作罢。

履历表是用钢板刻印的。1950年和1952年两次填报,都是老戴自己写的,虽然钢板字和老戴的字很小,经过复印很难识别,但对我来说却如获至宝;尽管两张表对其在部队任职时间说法不完全一致,但其人生基本情况和主要历史脉络可以搞清楚。

邓汝贤,1900年生于桥头马井泊,1911年在村小学读书,1915年务农,1940年入党,1941年参军(先后任威海抗日大队炊事员、威海独立营司务长、东海指挥部招待所副所长),1948年3月任桥头区粮库主任,12月任国营杨家滩林场场长。

特别是刘锡荣提供的相关史料,对研究抢救老戴的历史有重要价值。据邓炳胜讲述,爷爷退休后,在西字城定居的刘锡荣经常过来和爷爷在一起。有资料显示,刘锡荣因身体原因,建国后大部分时间在地方国营农场和园艺场工作。虽然老戴到林场比刘锡荣早,但说明他俩自始至终都有密切的工作联系和个人交集。这些,对抢救极少有历史记载的老戴的经历来说,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当事人口述录四则

2019年11月1日下午2时,在马井泊村调查,后根据退伍老兵车士彬先生的发言记录进行的整理——

我是一个抗美援朝老兵,今年89岁,比戴仁义小二十岁。他参加革命时不到40岁,我不到20岁,一个村的人是了解的。他原名叫邓汝贤,后因做地下交通员化名戴仁义,村里人称这是组织名。西字城一个老党员,找他主要负责敌占区工作。马井泊和西字城相隔很近,据说只有二里半。当地人都知道,自清代晚期开始我们这一带属“三不管”地带(泛指历史上的桥头、大水泊、文登营、天福山等地,因处在文登县、荣成县、威海卫三地边区位置,这种特殊的位置和环境形成胶东革命最初的发源地和根据地),戴仁义经常去西字城,一来二去熟了,受这村人的影响(西字城村有几多:早年读书人多,投身革命的多,出烈士多,出大人物多。当年介绍理琪由上海来胶东的,是在河南省委工作的邓汝训,就是西字城村的;开国少将刘中华也是这村人),走上了革命道路。

当时,即天福山起义前后,西字城人最出名的是刘锡荣。他担任胶东特委地下交通员,为护送报名青年西上参加“三军”,成为出了名的“铁交通”,主要负责威海卫一带敌占区。后来担任威海卫工委书记、办事处主任和抗日大队大队长兼政委,直到新中国成立前,都是在“边区”和敌占区这个范围活动。戴仁義虽然地位和职务不高,但他同大多数参与者一样,是革命队伍的一分子。他的革命活动始终没有离开这个范围,与刘锡荣有着广泛的工作联系和亲密接触。

日本人来了,在我们村西山建起两座岗楼,是控制威海卫、文登和荣成三地的重要据点。戴仁义小时候就做生意,参加革命后以做生意为掩护,往返于“边区”与“特区”之间,商道、人脉和社会资源都通路,干起来顺手。他干地下工作,做交通员经常在我们家乡这一带活动,对村里工作很支持,在村里发展党员。为了给八路军转送子弹、棉布和日用品,他经常半夜回村,安排好后马上离开,使我们村成为一个重要转送点。村里也有汉奸,二狗子时常进村抓人。我家门口有兑家窝子(捣米用的石臼),有活动地场,村里搞什么活动都经过我家门口。

有天晚上,老戴突然回村。他把一些子弹送到沙永昌家,并嘱咐一定藏好,尽快转送驻前长湾村的八路军。沙永昌麻痹大意,把子弹放在炕上,也没有及时藏起来。结果,老戴前脚走,后脚一个邻居来串门,看见了炕上的子弹。这时,沙永昌应马上把子弹转移走并藏起来,结果,第二天早晨天刚亮,二狗子就进村把邓永祥、沙永昌等7人抓起来,集合在俺家门口,当场宣布沙永昌给八路军送弹药,当要犯押走。后来放回两个,几个重要的死在威海和青岛。但这并没有吓倒抗日群众,反而更激起了村里人的抗日决心……

在老戴他们的影响下,我17岁报名参军;走进东海军分区司令部警卫营,参加过孟良崮战斗;1948年春奉调进京加入中央警卫团,肩负保卫中央机关任务;1951年入朝参战;1954年回国转业参加地方建设。

2019年10月24日上午,在杨家滩社区金域世家小区采访,根据威海国营苗圃退休职工杨清恒的谈话记录进行的整理——

我1935年生于杨家滩村。老戴场长背个铺盖卷刚来苗圃时,我不足20岁,在家里赶大车,除下地外,对外也接生意送货。老戴来了后为改造东沙汪,发动村民造林治沙,白天黑夜跑我们村,走访群众,开党员会,参加支部会,找老人了解情况,很快同村里大人孩子熟悉起来。我老爹杨锡香、二哥杨清林(村党支部组织委员,分管青年),都对老戴干这件事很支持,自然我也十分敬重老戴场长这个人。不出几年时间,把东沙汪近千亩沙滩全部绿化完了,后来给荣成成山造林送黑松苗子。深秋送去,冬天闷在地里过冬,来年春天到雨季都可以栽植。在我们村雇四五辆大车,有杨锡行、杨锡炎、杨清民和我,几个人里我的年龄最小。四五辆大车都是个人家的,走一百多里路,当天返回,连送几趟,每趟每车给五六块钱。

1958年,苗圃上了一辆汽轮骡子大车,原来赶车的得大麻疯病去住院,急需赶车的。老戴看我年轻,给人的印象也不错,就找我爷商量要我去。从此,我就成了国营苗圃的一名职工。

老戴这人不愧是老党员、老八路、老革命。我跟他干了几年后,调到威海双岛林场干了13年,刘公岛林场干了8年,后又回到苗圃干副场长,最后到蒿泊镇干林业站站长,转了这么多地方,无论在哪,凡提到老戴场长大家都翘大拇指。

特别是初来时,他这种精神一般人做不到。大面积育苗没有种子不行,他盯住采集种子这一关不放。松树种子从采集到晾晒专业性很强,不能有半点马虎。据说当年英国人在刘公岛时,是我们村一个跑船的买回一包日本黑松种子,在刘公岛试种成功。为秋天采种子,老戴费了不少心思,动了不少脑子。有了种子,从育苗到栽植,一直盯住不放。里里外外一把手,对外联系,领着干活,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东沙汪全部干完后,可以休息休息,他为保证成活率,多次到村里和干部一起开会研究,如何调动老百姓护林的热情。最后,同村里合作,共同护林,每年砍下的柴火七成分给老百姓当烧柴。我们村远离山区,烧柴是大事,由此老百姓护林积极性很高。

本来,干完自己地盘的事就行了。老戴是真正的共产党人,继续革命不停步,在威海的海滩治沙育苗造林后,又为荣成、文登、牟平等地送树苗。可以说,胶东沿海的黑松林都是他育的苗。现在看,老戴真的功劳不小!今天我们有如此幸福的家园,真不能忘了老戴场长当年的付出!

1962年,老戴场长退休时,是我赶大马车,把他和来照顾他生活的老伴送回老家的,送到桥头马井泊村。

2019年10月24日下午,在凤林老年公寓采访,根据苗圃退休职工丛新滋的谈话记录进行的整理——

我家住老集村疃西头。1956年,我21岁,读完完小回村干了4年活。那是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在家门口临街的辗子旁辗地瓜干面,只见老戴场长从西面骑自行车过来了。我停下辗子打招呼:“天黑了!老戴场长还不下班?”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来村里开党员会。我问苗圃是否招人,他说明春要增育乡间绿化苗木,想增加个人。我说我要去,他说等当天晚上商量一下,这事他自己说了不算。结果,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忘了这件事,突然老戴场长来到我家。他先坐下来吃了个地瓜,就说这事他和村里商量了,村里的意思叫我侄儿去,因为他妈刚病逝。我妈说我也是可怜孩子,场长定谁去吧。戴场长说:“这事是你儿子要求的,自己愿意去肯定能干好!”我妈就答应听场长的。戴场长对我说:“你想去今天就去吧……”这样,我背起妈妈打起的铺盖卷儿,当天就走进了威海国营苗圃。

走了一个小时,9点到了。孙会计给安排住宿,换了饭票,接着就跟着老工人去干活。为明春育苗做准备,剪法桐和杨树条。每根20公分,100根捆一捆,挖露天窑子8捆一排存起来。先埋4寸土闷起来,冬天埋一尺厚,来年清明出窑插条。

早晨起来干活,时间不一。刚去时,凌晨三四点起来翻猪圈,共有五六个圈,一人翻一个,干一个半小时,二十天左右翻一次;6:30早饭,饼子、热菜,8分钱。上午11:30午饭,4两豆饼子,一碗炖萝卜块,8分钱。中午12:00午休;下午1:30剪条;4:30收工;5点吃晚饭,饼子、地瓜、稀饭,五六分钱;晚6:00学习,戴场长参加,读报纸,完了研究生产,开会用罩子灯,宿舍点小煤油灯;7:30结束;8点熄灯。定期改善生活,半月吃一次饺子,一角五分到两角,五天一次白面馒头,一角二分到一角三分。

我来以后,海滩造林基本完成了,育黑松苗很少。但我记得十一二岁时,刚上一二年级,大约1950年前后,学校组织我们来杨家滩东沙汪栽过黑松苗。根据需要,当时主要为乡间绿化育法桐和青杨苗。每年清明后压一个月苗,三亩地出苗1.8万棵,用苗单位来拉。为增加收入发展果树,二亩果园有小国光、大国光、红香蕉、金帅等。还要发展养猪,每年出圈十八九头肥猪,食品公司拉去杀。养猪和果树收入上交财政。

刚参加工作时,每月工资20元,三个月后26元,老戴场长48元。以后水涨船高,逐步增长。退休前,我每月80元,退休后40元,现在5300元。

一晃,我在苗圃干了38年。1994年退休,现在在凤林敬老院安度晚年。当年,我一个乳臭未干的愣头青一句话,老戴场长就圆了我的人生梦想,我感谢老戴场长,感谢共产党。

2019年秋冬和春节期间,现场电话采访戴仁义孙子邓炳胜,根据谈话记录的整理——

爷爷退休时我八九岁。那时农村穷,日子很苦,爷爷在村里算有钱人,对我家生活帮助很大,也时常买糖果、点心等稀罕物给我们兄弟几个吃。我年龄最小,爷爷格外疼爱,时常跟在他的身后打转转。

跟爷爷看露天电影是当时最大的乐趣。每到夏天夜晚,在打麦场,还有街上,凡是周围有村庄演电影,我总是缠着爷爷都我去。其实,爷爷比我还爱看那个时候的战斗片,《地雷战》《地道战》《永不消失的电波》《南征北战》……不管演几遍,爷爷总领着我去看。现在明白了,那是爷爷那代人的生死情结,是他们人生的信仰和希望。看完电影第二天,我就缠着爷爷讲他当年的故事,特别是做地下交通员、化装成买卖人、到敌战区送情报送物资的故事……

爷爷爱集体、爱劳动的品质为我树立了榜样。老人为革命操劳大半生,退休后总是闲不住。在爷爷眼里,集体的事再小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得服从集体。小时候,爷爷亲我,惯我,宠我,但有损集体利益、损坏公家东西的底线不能突破,一旦犯了错,爷爷就翻脸了,甚至很凶。有一次带我去大田里干活,不小心踩倒了几棵小苗,结果爷爷对我凶得很厉害。还有一次去地里拾麦穗,我掐了田里几穗麦穗,结果爷爷毫不留情地罚我站大半天。从此,我严格要求自己,小时候做热爱集体的好孩子,成人后做热爱集体的好社员。

爷爷对村里人有求必应。这种优秀品质在村里有口皆碑,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时,农民最大的难处是手里没有钱,可花钱的地方很多。孩子结婚要花钱,盖房子钱不够,孩子上学买自行车没有钱……爷爷每月领50多块退休金,大家知道爷爷心肠好,有了事就跑来找爷爷。不管谁来,爷爷从不打人家的脸,自己有难处也是想法子帮乡亲一把;借出去的钱,有的还了,有的根本没能力还,但只要他手里有钱,只要人家找他,他就帮。

他一生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搞特殊。爷爷做为一个老党员、老八路、老革命,转业到地方大小是个领导,手里也有权,但他从不以老革命自居搞特殊。当国营苗圃场长十几年,从没安排一个孩子出来工作,孩子都留在农村当农民。

当人民群众遇到生命危机时他能挺身而出。小时候听妈妈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爷爷刚到威海国营苗圃时,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爷爷起床后,依旧保留在家做农民的习惯,用铁锨撅起粪篓子去拾粪。刚出门沿一条小路走出不远,突然,前面传来一阵令人恐惧的女人尖叫声……爷爷立马警觉起来,操起铁锨向前扑去……老远,发现黑乎乎的影子在地上扭动翻滚!原以为有人在跟坏人搏斗,靠近一看,是一个女人在嘶叫,才明白是个产妇要生孩子!这时,爷爷意识到这产妇有生命危险,马上跑回宿舍抱出自己的行李,并拿来一把剪刀,给产妇铺上和盖好被褥后开始接生……事后才知道这产妇因大意,天不亮起来走娘家,结果在半路上生了。多年后,这家人还把爷爷视为救命恩人,直到爷爷退休回家后,人家两口子还专门到村里来看望我爷爷。

孤本苗圃史志摘选

一九三〇年前,苗圃所在地是一片海沙退滩地。西至杨家滩河和长峰河入海口,东至老集河入海口,南至城子、沟北通长峰的一条大路(當时可走大车,崮山、城子、沟北一带的商人、行人皆经此路与威海往返),北至东海,总面积约800亩。

那时海滩一片白沙,大部分面积零星长些三梭子草,群众称东沙汪。在靠近大路旁杂草较密的一片沙地,英国人用白石灰圈了一个圈,在此地落飞机,即英国人的飞行场。此场一直存留,间断使用到解放为止(见现存飞机场界碑)。

一九三〇年国民党接收威海卫,立即在此处筹建苗圃(见《威海卫行政工作报告》)。当时苗圃归长峰农场代管,因此叫长峰苗圃。

国民党专署社会科蒋立轩(都叫他蒋技师)组织威海公园(现东山宾馆所在地)、后营(现北大仓部队营房)、三角花园等处培育花木的一些人,到东沙汪开荒筹建苗圃,由徐新发负责(以上见杨清福、徐振开记述)。地点选在大路两旁,英国人飞行场以南杂草较多的地方,那儿地下水位一米,水质盐分较多,到处是荒草、坑洼,是一片乱葬岗之地。

当时的苗圃既无房子也无水井,蒋立轩叫徐新发领着威海管花木的一些人来开荒地,有时拿干粮住在杨家滩,人手不够,就找杨家滩村的人来帮忙。

育苗以片松、黑松为主,其他洋槐、国槐、法桐少量,总面积也很小。

一九三二年,蒋立轩为加强育苗,把不懂培育苗木的徐立新调走,把在威海三角花园培育苗木的陶家梅调到长峰苗圃负责,找杨家滩杨清竹当把头正式经营苗圃。共有地五十亩,开垦了二十二亩,育苗十三亩多,并且还详细记录了播种日期、面积、发芽期及生长高度。当时育苗有黑松、沙果、桑、剌槐、柞棵、胡桃、侧柏、白榆、中槐、紫荆、法桐、合欢等22种苗木(见《威海卫收回第二周年工作报告书》第五节),并且陶家梅为防止海风吹来的沙埋没了苗木和粮田,就用苗圃育的黑松苗,在苗圃北栽了一处防风林,并种柞棵(见杨清福记述)。此防风林至今尚存,伐树看轮确有近五十年。

一九三四年,因陶家梅与杨清风不和无法工作,蒋立轩把陶家梅调到温泉汤工作,暂留杨清风负责。他继续扩大育苗地达40余亩,育苗仍以片松、黑松为主。

一九三六年蒋立轩把杨清风调到阮家寺带了一大帮人去造林,又把陶家梅调到苗圃来管苗木,并拨款盖了四间海苔房,挖了一眼水井,精心经营苗圃。育苗地扩大到70亩,育苗品种达24种,产苗木达2298607株(见《民国二十五年工作报告书附长峰苗圃苗木株数表》)。那时,杨清竹当把头负责记工,领着从杨家滩找来的人干活。他们的工资都是从威海领来,每月工资10元。威海总负责会计是夏仁重,他也时常到苗圃来检查。每到清明各村都来搬苗植树,陶家梅见威海开的单子发苗,不收款。

一九三八年日本侵占威海,开始接管苗圃,发工资,但是不重视苗木的培育,育苗的种类和数量、亩数都有下降。过了几年战争激化,日本人也不发工资了,杨清竹也因日本人的恐吓不干了,陶家梅只好靠种地打粮为生。

一九四五年威海解放。那时苗圃基本荒芜,杂草丛生,有些零星树苗夹在杂草中。社会也非常混乱,一些坏人流氓分子白天砍伐树木,晚上进行抢劫。有时陶家梅种点地打点粮食都被抢走,就连锅里烀的几个粑粑也被抢走。无法,陶家梅只得把家当搬到杨家滩村,白天来苗圃干活。

当时,长峰村南大路东有一个农场代管苗圃。我圃老工人宋炳仁一九四四年来到长峰农场,一九四五年农场派他领一些人来苗圃用铁犁耕荒种粮食作物。那时陶家梅仍在苗圃耕种粮,没有进行育苗,说明当时育苗全停了。

一九四七年,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国营苗圃,并把苗圃从长峰农场分出去,派岳振卿来当场长,钟玉敏为技术员,并调来三个工人,共五人正式管理苗圃,重新开始整地育苗。配备大车一辆、手推车一辆、铁犁一套。经两年努力逐步开了荒,开始育上各种树苗。

一九四八年底,岳振卿被调到柳沟东夼果园,上级又派戴仁义来负责。他带了两个文书,张启文负责技术兼会计,还有高和邱当管理员,干部共7人,工人有张启奎、张启周、杨学子等6人,共13人。主要是加强管理苗圃,扩大苗圃面积和种类。

戴场长来后非常重视育苗造林。他认为,单纯靠原来的黑松、柞棵防风林带是不能解决海风带来风沙的危害的。于是在上级的指导下,开始在海滩上造黑松林280亩。那时群众觉悟很低,戴场长在前面领着栽黑松苗,群众就在后面刨草根连小树苗都带下来。群众认为在这样纯白沙滩上能植树是胡说八道。根据这种情况,场长干部工人多方联系群众,宣传教育。戴场长常常晚上到杨家滩村,参加村干部会议,并和杨家滩村党支部一起过党的生活。他一有空就抓紧宣传造林的好处和沙滩植树一定能成功的道理和先例,使群众有所觉悟。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补植保护,终于成功地封滩造林280亩,而且树苗生长良好,转变了群众对白沙滩不能植树的认识。

群众认识转变了,戴场长就请示上级组织人力把海滩全部封滩育林。群众出力,苗圃出苗,合作造林,提成分红。经一番努力,自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五年又封滩植树520亩,把这800亩的荒滩白沙全部绿化起来。同时,戴场长还四处奔走,提供苗木,说服发动,将长峰、老集、城子的海滩直到崮山卫家滩也都封了滩造了林。还成立了护林委员会,定期召开防护造林会议,保护林木生长。现在,这些黑松树高二丈有余,绿树成带,荫及子孙,造福人民。

从此,黑松林解决了群众烧柴、木料问题,粮田受益,沿村一带群众时常念叨戴场长当年的造林功绩!他们说,现在我们是从戴场长辛勤劳动的结晶中受益啊!

一九五〇当地被年划入文登县十五区,故改印章为文登县苗圃。

一九五六年九月当地被划为威海市,印章为威海市苗圃。原长峰农场34亩地划归苗圃,将果园边界的40亩地换了过来。一九五五年又租杨家滩地9.3亩,各种苗圃地45.3亩。

一九五九年以前主要以育黑松苗为主,仅当年总计育苗86.8万株,黑松苗占40万株。威海、文登、荣成、牟平等都用本圃苗造林,成山林场的黑松苗都是本圃供应的。

上述记载,选自封存40年之久的孤本手写《国营威海苗圃志》草稿。1982年8月,时任威海国营苗圃技术员的田兆本,完成了这本志书的草稿。不知什么原因,脱稿后连抄写工作都没做。时隔40年之久,当我突然发现了这本草稿志,一种无名的冲动,驱使我把“一九三〇年至一九四七年苗圃狀况”这一鲜为人知的历史选摘下来,以披露真相、见证历史、彰显初心,奉飨前辈时贤。

田兆本,威海羊亭南小城人,毕业于山东农学院,曾先后担任国营威海苗圃技术员、第八任苗圃场长、威海市林业局原副局长、张村镇人大主任。2011年病逝,时年69岁。

众望所归家园静好

写作到了尾声,绷紧的弦一放松,夜里的觉睡得也香,不久我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春暖花开,英雄凯旋。皇冠街道万人空巷,人们穿上节日盛装,走出封闭已久的家门,在九龙湾公园广场集会,庆抗“疫”大捷,迎英雄归来!

我随着拥挤的人群,来到公园广场中心。只见钟南山、李兰娟、陈薇及威海赴鄂抗“疫”英雄,身披彩带,频频向前来欢迎的人群招手致意。

突然,有人高喊:“老戴场长回来了!老戴场长回来了!”

听说英雄回来,沸腾的人群一齐朝着喊声的方向涌去……

透过熙攘的人流,远远望去,身材魁梧高大的老英雄站在广场中央。睿智坚毅的目光投向远方,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善的神色……我和村里的孩子又聚拢起来,朝着向我们微笑的老英雄围了过去,双手罩成喇叭状,放声大喊:“老戴场长!老戴场长!”

然而,此时的老戴却不理会我们,依然在那里一动不动……

突然,眼前的老戴化作了一尊雕像,面带微笑,目视远方。四面八方的人向雕像围拢过来,纷纷三鞠躬以示敬意。我排在队伍中缓缓走来,鞠躬之后不舍离去,围着雕像绕了三圈,最后,把目光聚焦到醒目的文字简介上。精工细作的汉白玉基座正面,阴刻的楷体烫金字清晰可见:

戴仁义(1900—1978),原名邓汝贤,威海桥头马井泊人。

1940年入党,1941年参军。曾任地下交通员、战士、后勤干事、副所长、国营威海苗圃场长等职。1978年9月去世,享年78岁。

1948—1962年任场长期间,他艰苦奋斗,为威海、文登、荣成、牟平乃至胶东沿海封滩造林、造福百姓做出重大贡献。

使命擔当,功高千秋,立此志铭,以释众念。

2020春立

转眼之间,我见老戴场长又回来了,他像当年一样,带领大家走进茫茫黑松林,把所有的空闲地都补栽上了黑松树……

第二天一早醒来,大梦方觉。风和日丽,阳光普照。顾不上吃早饭,我戴上口罩,下了楼,出小区,直奔九龙湾公园而去……来到公园中心位置,明知是自做美梦,却依旧不甘,硬是在这里呆立一阵子。向海岸松林走去,也是心存侥幸,想去看老戴场长刚补栽的黑松苗子。来到公园核心——海岸风光景区,走到空军英雄王海司令雕像前,只见海堤里被海浪淹死的草坪地空空如也,令人心焦。

这里原来是村里的渔窝棚。小时,秋天常来拉大网,熬到深夜,可以吃一碗海燕鱼炖茄子。乡愁驱使,沿当年走过的小路(公园林荫小路),我来到老戴场长当年办公的地方,那遗迹清晰可见,一种亲切感顿时扑面而来……

一路寻觅,但愿梦想成真。

众望所归,但愿家园静好。

告慰英雄,如今的东沙汪,像一颗皇冠上的明珠镶嵌在威海湾南岸,熠熠生辉……

(责任编辑:魏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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