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丛林中追寻毒蛇

2021-07-25 16:36
民间故事选刊·下 2021年7期
关键词:睡袋毒液毒蛇

几年前,我接受了一个关于毒蛇的拍摄项目,希望能够反映人与蛇的自然关系。经过反复思量、考证,我把目标确定为柳宗元笔下的毒蛇——五步蛇,并决定前往武陵山区寻找它们。

五步蛇学名尖吻蝮,是亚洲地区的著名蛇种,就体型而言,它们算是全世界毒蛇家族中的“大家伙”。这种毒蛇很危险,性情凶猛,毒液所含的成分非常复杂。毒性极强,在中国南方地区,有许多关于五步蛇咬人致死的记载,令人谈之色变。唐朝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说的“异蛇”就是五步蛇:“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7月的一天,我来到武陵山脉的主峰——梵净山寻找五步蛇。我邀请了一名很有经验的当地猎手做向导,每天都跟着他进山去寻找五步蛇。当时正值雨季,雨水充沛,但很闷热,向导告诉我,这正是五步蛇最活跃的时间,但在开始的那几天,我们一直难觅其踪。

一天下午,我照例沿着水泥公路向梵净山峰顶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公路前方大约50米处,有一个东西在蠕动,好像一条慢慢行驶的龙舟。我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五步蛇,便赶紧小跑过去。上前一看,果然正是我寻觅多日的五步蛇,而且是一条成年蛇。它的鼻头很尖,眼睛里似乎闪烁着凶狠的光芒,身上的菱形花纹呈现出亮丽的颜色。看到我走近了,它并没有迅速逃走,而是不断吐着芯子,似乎随时准备攻击。

我握紧蛇叉,尝试着捕捉它,但它在向我发起一次恐吓性的进攻之后,就迅速逃向山路旁边的丛林。我怎能让它轻易溜走,便大步赶上去,用蛇叉准确地按住它的颈部,再抬起一只脚压住它的身体。

接下来,我必须控制住它的头部。我计划先捏住它的嘴,这样可以控制它的头,让它无法张嘴,应该很安全。但它的大嘴已经完全张开,那两颗长长的毒牙乱咬,让我的计划无法实施。于是,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它的头部后方的部位,把它提了起来。

但这个简单的动作,着实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条蛇在我手中仿佛痉挛一般地乱动,毒牙向后折的时候,距离我的拇指仅有0.5厘米!而如果我捏的位置再靠前一点,它很可能就咬住我,将毒素注入我的皮肤了。

闻讯赶来的向导将袋子展开,先将蛇的身子放了进去,然后告诫我:“这最后一个步骤最危险,有不少捕蛇人就是在松手的那一刹那被咬到的,所以务必要小心。”他让我把捏住蛇的手也放进袋子,然后用木叉隔着袋子准确按住了蛇头,他喊到“3”的时候,我就迅速抽出手来。

向导接下来的话再次让我后怕:“你刚才那樣捏五步蛇最正确,一定要记住不要试图捏住它的嘴,很多人都是这样死在山里的。因为五步蛇非常凶狠,它不惜以毒牙刺穿自己的下颚,将毒液注入你的拇指!”听罢,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要不是它嘴巴张开得太大,恐怕我就已经那样去做了!不经意间,我就有了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轻视任何一条毒蛇。

五步蛇的危险、狡诈,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这并没有浇灭我对野外生态摄影的热情,大约半年后,我再次加入一支科考队,深入湄公河长山山脉的热带丛林。

那段时间,我每晚总是难以入睡,而好不容易睡着后,很快又从迷乱的梦中惊醒,或者被刺骨的寒意冻醒……同行的队友的情况也和我一样,但大家都没有丝毫退缩,因为在丛林深处发现各种美丽的珍稀动植物,是我们最大的乐趣。

一天清晨,我们再次在寒冷、湿气和蚊虫的折磨中熬到天亮,身体的每个骨节似乎都积满了寒气。起床后,大家就围拢在火堆旁烤火,交流当天的行程计划。

只有汤姆显得不太正常——所有人都开始准备早餐了,他仍然仰面朝天地躺在睡袋里,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他是来自老挝的生物学家,在过去的几天里,他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每天都会早起刷牙洗脸,哪怕是在人迹罕至的丛林里,他也仍然坚持每天刮胡子。

我有些纳闷,便掏出香烟走过去说:“嘿,汤姆,要来一根烟吗?赶紧起床吧……”走到他面前时,我才发现他面色苍白,表情僵硬,除了嘴巴里轻轻念叨着那个单词。完全不敢动,我立即意识到他可能遇到了大麻烦。只见他的眼珠上下转动了几下,示意我沿着他的脑袋向下看。我仔细一瞧,看到他的脖子下面的睡袋被扯开了一条两厘米的缝隙,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我突然明白了他念叨的单词vi……是viper!蝮蛇!就在他的睡袋里面!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麻烦,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那条蛇距离他的头实在是太近了。我首先想到应该如何安全地把蛇弄出来,但闪过我脑子的画面有些恐怖:如果让汤姆一动不动地等待,随着温度升高,这条蛇或许自己会爬出来,它的舌头可能会从汤姆的脸上滑过,而汤姆排出的二氧化碳,很可能引起它的攻击,如果被咬到了头部,恐怕我们只能把他就地安葬了……

我拿来一根细竹竿,慢慢挑开睡袋的缝隙,清晰地看见了那条蛇——它紧紧地盘在汤姆的胸口上,鳞片上有明显的脊状突起,根据花纹来判断,这应该是一条越南矛头蝮蛇。在我的印象中,越南矛头蝮是出了名的脾气坏、攻击性强的毒蛇,其毒液中含有能摧毁细胞和淋巴的多种降解物质,中毒者会出现严重的肿胀、吐血,最后因为肾脏超负荷工作而衰竭,危及生命。这种毒蛇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它对温度很敏感,会攻击热源,而汤姆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温度比周边的空气高,因此极有可能引起它的攻击。

如果想把那条蛇拿出来,必须有一个周密的方案,还要有多人配合。我们经过简单的商量后,就开始了一场紧张刺激的小型营救活动。保罗找来一大片芭蕉叶,然后以汤姆的脖子作支点,慢慢将芭蕉叶斜盖在他的脸上,从而隔开蝮蛇对汤姆呼出的二氧化碳的感应;然后,梁小光用一个小钩子穿进拉锁的别环,慢慢把睡袋拉开一部分;接着,斯健点燃一根香烟,同时把做饭吹火用的竹筒慢慢插进睡袋,并通过竹筒朝里面吐烟——爬行动物一般对烟尘非常敏感,都会极力回避。

果然,这条蝮蛇受到了烟雾的刺激,很快醒了过来,慢慢从睡袋里探出头,用舌头探索周围的环境。当它的头部离开睡袋时,我把木棍放在它头部的上方,看准后,猛然向下一按,成功控制住了蛇头。此时,它迅速张嘴,长长的毒牙上下乱扫,甚至刺穿了自己的下颚,汤姆则趁机从睡袋中迅速滚了出来。

对汤姆进行检查,确定他安全之后,我们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从此以后,汤姆似乎患上了“强迫症”:每次在丛林扎营,他宁愿多花时间,也要坚持把营地周围的所有植物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对此,有队友打趣说,他扎营的地方,就像是“秃子的脑袋”……

近几年来,在追拍毒蛇的过程中,我一直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要随时保持警惕,并严格遵守各种野外生活的“行为准则”,但有时候还是不可自拔地专注于拍摄而忽略了危险。这些毒蛇却不会被我的专注感动,在海南岛,一条毒蛇就毫不客气地让我体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变态刺激”。

那年夏天,我与朋友在海南五指山腹地寻找一种美丽的毒蛇——福建竹叶青。这种毒蛇全身翠绿,有着红宝石一样的大眼睛,它喜欢在灌木林中潜伏起来,像狙击手一样伏击老鼠或青蛙。

几天后,我们就遇到了目标,它那美丽的外表引起我们一阵惊叹。我给它拍了许多照片,它似乎没有攻击的打算,于是我换上广角镜头,打算给它来个特写,当镜头距离它大约30厘米的时候,终于达到了想要的效果,我非常满意。但我忘记了在我面前的这条毒蛇,本质依然凶猛。就在我按下快门后的瞬间,它就完成了对我右手食指的攻击,然后逃之夭夭。

我立即用半瓶农夫山泉冲洗了伤口,但当瓶子里的水还没倒完,一股灼热感就从食指处迅速扩散开来,我记得当时我只说了一句话:“怎么会这么疼!”

一分钟后,我的食指、中指都肿胀了起来,我尽量把手臂放低,降低活动强度,慢慢地走回车上,减缓毒素随着血液循环向身体的其他部位扩散的速度。我花了10分钟回到车上,而就在这一小段时间里,我的手已经肿得像熊掌一样了,我立即在朋友的帮助下,把一件背心剪开,将右手小臂扎结起来。朋友发动车子,以80公里的时速在山路上飞驰,送我前往医院。

30分钟后,我手臂扎结的上方已经肿成了一个很夸张的大包,我试图轻微地活动手腕和手指,但由于肿胀严重,已经无法弯曲。一小时后,我的小臂已经肿胀得几乎和小腿一样粗了。手指的缝隙、关节处都出现了明显的水疱。两个小时后,我们距离海口的蛇伤医院大约还有30公里,我的大臂开始肿胀,毒液已经蔓延到我的颈部和胸部,我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些发烧了,胃部也开始痉挛,到达医院的时候,我把路上喝的水全都吐了出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扭动脖子了。朋友开玩笑说,我已经从一个65公斤重、身材优良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水肿的大胖子。

在持续一周的治疗过程中,医生每天给我拔毒,但这个过程简直让我痛不欲生——我右臂的关节和肌肉轻轻被触碰一下,就钻心地疼痛,而医生拔毒类似于传统的刮痧,那种疼痛,让我这样一个大男人也眼泪哗啦啦地直流……

康复后,我有时候会跟朋友开玩笑,似乎真有了那么一点点儿“变态”的自豪:“许多人尝试过各种刺激,但跟我比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啊,我尝试过毒液的刺激!”

选自《奇闻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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