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情绪(组诗)

2021-08-02 11:21罗振亚
北京文学 2021年7期
关键词:六爷黑土黄牛

罗振亚

低矮的老家

火车从哈尔滨一路向北

见到的事物越来越低

往前倾斜的天空

挨近天空的庄稼

庄稼下的土地

散在土地里的村庄

村庄里慢慢走动的人

人身边懒得抬头的炊烟

接着是坟和墓碑

茅草下酣眠的灵魂

三百岁的故乡

你不是总这样低矮地

躺着吧

范六爷之死

大雁刚叼走清明和四月的冷

村头范六爷猝死的消息

又在人心上刮起一阵剔骨的寒风

一个走南闯北勋章无数的老战士

没能迈出儿子垒砌的九米土屋

他杀掉过的日本鬼子无法统计

却将一瓶安眠药塞进黑夜的嘴

自己为饿了三天的自己送了最后一程

被发现时乏力的太阳已经转了两圈

儿孙们的干哭和白色的纸花

随着起灵的喊声迅速凋落

那具白茬儿的简易棺材

像一枚移动的长方形印章

重重地烙印在山村耸起的额头

一道撕裂的记忆伤口

几十年都难以愈合地痛

秋之滋味

时令一道手谕

八百亩焦虑由青变黄

稻子们说熟就熟了

赋闲的老父亲

端详着墙上赋闲的镰刀

少了磨刀石的锋利

日子像一堆凌乱的草

锈迹斑斑的阳光懒得抬头

土地上不生长笑声和汗水

再饱满的秋天也是跛足的

收割机尽管蹑手蹑脚

可那一身钢铁的肌肉

还是让村庄打了一个寒噤

他挥鞭赶着夕阳

秋天说来就乘着鸟鸣和稻香来了

那片红高粱像别在黑土衣襟上的胸花

被车载回李向阳屯站成一座小山

炊烟一如黄牛疲倦的脚步

车上的父亲独自享受着田野的缓慢

不时挥鞭把夕阳驱赶

到讷谟尔了黄牛总要饮一会儿水

夕阳趁机在河里洗了个澡

钻出水面的少年转瞬进入中年

四十年前父亲那声吆喝

仿佛还在黄昏扩散

虽然黄牛老得只能卧在字面

他对着一群麻雀呼喊

阳光落在老榆树的枝杈间

闪烁成一群跳跃的麻雀

急得父亲跑到三楼的窗口前

发出一阵杂乱的呼喊

父亲是吃小米長大的

手掌托起过几十亩农田

即便迷踪于钢筋水泥的森林

体内仍有一片谷物生长

在一望无际的黑土上

谷穗饱满并且一律颔首

风从哪个方向吹来

都守着一个恒定的姿态

父亲舍不得挥动镰刀

又怕糟蹋任何一颗粮食

所以一见麻雀低飞

便禁不住要亮起嗓子

别再和我谈论秋天

除了金黄的稻束之外

田野上肯定还站着些什么

一如表情游移的风

父亲的眼睛一闭

果实、树木和村庄也就死了

成熟的河流没了归路

如果麦子与苞谷都不说话

北方的名字就叫寒冬

此后别再和我谈论秋天

对弈

持续半日的战火停息

身旁三只椅子空对黄昏

红桃老k趴在牌桌上睡着了

八十岁的天空腰杆越来越低

哆嗦的钥匙总找不准锁孔

每个房间里都住满黑暗

独步百米孤独的猫咪呢

向灯光试探着吆喝一声

传来的是更大的虚空的回音

随便嚼几口剩饭

回到床上打开电视

她和夜的对弈又开始了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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