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榆树

2021-08-09 02:19范墩子
小品文选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榆树树冠古树

范墩子

我沿着那条窄路往田野里走时,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一点,两边的草叶上挂满了亮晶晶的露珠,狗尾巴草不时撩拨我的裤腿,空气清新,虫声唧唧,不远处的树丛间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啼鸣,田野上空弥漫着一层青芒色的亮光。身旁密匝匝的玉米秆遮住了太阳,草丛湿漉漉的,有许多黑色的甲虫正在草叶下面活动,透过缝隙,能够看见五星村的四周有薄薄的白雾在涌动。

刚走过那片玉米地,就看到了田野里的大树。远远望去,在灿灿阳光的照耀下,整个树身闪烁着晶莹的金光,繁茂高大的树冠令我无比吃惊。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来看这棵名叫豹榆的古树,在关中一代,这棵树颇有点名声。我跳下一旁的塄坎,沿着刚犁不久的田野,一路小跑到了树跟前。

站在树身一侧,我被惊得心跳加快,激动不已。毫不夸张地说,与我在黄帝陵里见到的轩辕柏相比,这棵长在农田里的豹榆树更让我感到震撼。站在正面去看,树身宽阔,如同石墙,部分根部裸露在外,疙疙瘩瘩形若顽石。树皮却光滑新鲜,长有许许多多的橙色斑纹,凸显着旺盛的生命力。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看,豹榆树的树冠都极其相似,呈半球形,如一把巨伞撑开在枯黄的玉米田里,正西侧不远处,是一条宽阔的沟,对岸的庄稼和树丛清晰可见。这时,太阳已完全升上地平线,光线柔润,并不炙热,使人心情舒畅,精神抖擞,整个田野都沐浴在初秋明朗透彻的光影里。

豹榆树树身粗壮,七人方可围抱,像这般粗壮的古树,陕西境内恐怕也找不出几棵来。况且榆树长势本就缓慢,不像桐树和柳树。正在锄地的一位老者告诉我,豹榆树距今已有近一千七百年的光阴。榆树的树叶很小,呈半椭圆状,叶梢偏尖,叶片在枝上对称排开,走近去看,就像挂了密密麻麻的绿色铜钱,风吹来时,满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声音清脆悦耳,如同风铃在摇。

太阳升高后,向阳面的树叶被映得亮灿灿的,被人们绑在树枝上的红带已经褪色,在风中微微摇曳。我伫立在树荫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树身看,树根的两侧竟也抽出了不少树枝,繁密的树叶将树根遮盖。树身西面光滑若石,色泽鲜艳多变,东侧则根茎凸起,如同沟壑,颜色偏灰,北面有一个大窟窿,有燃烧过后的黑迹。一棵树,竟有多种颜色,不得不令人感到惊奇。

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可以望见清澈蔚蓝的天空,一只灰喜鹊从田野里飞到树梢,展示起自己甜润的歌喉,在我绕着树身行走时,从沟边飞来的一群麻雀落在我头顶的树枝上,距我很近,它们并不怕我。这片田野几乎都种了庄稼,附近并没有几棵树,但站在豹榆树跟前,竟有种独木成林之感。

这棵树肯定是成了精,有着神灵的护佑,不然怎能活到现在。那位老者放下锄头,将布鞋里的土在锄把上掸掉,对我说,豹榆树的树身中部本往出滴水,水味甘甜,自古人们便将此树敬为神树,文革期间,红卫兵携了斧头来砍,却发现所砍之处竟往外渗血,便收起斧头走了,雷还击过数次,但树均未死,再后来,有人放火烧树,但燃到一半,火竟自动熄灭了,水就枯了。

听了老者的话,再次走到豹榆树跟前,抚摸起斑驳光滑的树皮,我心里又多了几分敬意。仔細观察此树的结构,发现树身极粗,而上面分散的树杈却细小单薄,叶子繁密,恐怕这也是此树长命的重要缘由。我在别处见过许多古树,由于树身干枯,枝杈过于庞大,不得不借助外力进行牵引。而这棵长在荒郊野外的豹榆树,没有任何的刻意保护,却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因而可以说,这棵长在五星村西南角农田里的豹榆树,就是一棵平民树,看着作物一茬一茬地成熟和收割,观沟边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吸收着旷野间的自然精华,洗涤着农人朴素的心。而令我最感到欣慰的是附近的农田并未因为这棵神树的存在,而被开发成公园和什么古街。

踩着凸起的树根,靠在厚实的树身上,阳光像无数根细细的绒毛一样落在我的脸上,斑驳的树影在我面前摇摇晃晃,让我想起许多童年的往事。尽管我现在生活在城市里,但我对田野里的一草一木却充满了爱恋,每次看到贫瘠的塄坎上却长着许多开着花的小雏菊,我的心里都会涌出无限的感动。

我喜欢躺在茂密的草丛间,听那悦耳的虫叫声,将心灵和身体融进大自然甜蜜的怀抱里,有时候,鸟儿会落在我的身上,它完全把我当成田野间的一截木头了呢。我更喜欢将脊背紧紧地贴在树身上,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就是林丛间的一棵树。现在靠着这棵豹榆树,我心神宁静,面前摇曳的枝叶如同一群舞姿优雅的妙龄少女,阳光妩媚,在地面上荡开一层层的波纹。

坐在树影下,远处不时会有鸟雀飞来,或落在豹榆树那巨大的树冠上,或落在不远处的农田里,啄食地里的虫子。鸟声啁啾,大地安详,田野上空渐渐升腾起金黄色的秋光。走到地头,有两位乡人正在摘红小豆,藤蔓已被晒干,豆荚成了褐色,轻轻一碰,便炸裂成两半,豆子就掉落出来。

顺着地头的土路,来到沟边,对岸的羊群如同散落在山上的白云,地边上的野草已经半枯,沟风很硬,细土飞舞,耳边不时传来昆虫的嗡鸣声。这时,回身去看长在农田里的豹榆树,只见树冠高大平整,树身优美,分外壮观,却毫不突兀。大地接纳了它,它装扮了大地,护佑着庄稼。或许对于大地而言,它只是这里的一棵树,甚至也可以说,它只是这里的一株庄稼。

选自《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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