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野化:让大自然“无为而治”

2021-08-11 01:21刘国伟
环境与生活 2021年6期
关键词:无为而治物种公园

刘国伟

再野化让生态系统实现自我管理

在荷兰著名非营利组织“真自然基金会”(TNF)看来,再野化是一种环境保护和生态恢复方法,其对增加生物多样性、创造可持续的环境、延缓气候变化具有显著潜力。与以往让人类积极介入生态环境管理的做法不同,再野化强调人类“退后一步”,将一个地区留给自然,让“大自然照顾自己”。因为成功的长期野化项目几乎不需要人类持续关注,所以再野化就是通过这种类似“无为而治”的方式进行大规模的生态系统修复以及实现自然过程重塑的,使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为实现再野化,许多学者认为人类需要向自然环境中引进已经消失的物种(尤其是大型食草和肉食动物等关键物种),以及为走廊地带提供连接等。关键物种也被称为基石物种,是对环境的影响与其生物量不成比例的物种。它们可能数量不是最多的,但对保持生态群落的结构起着重要作用,影响着生态系统中其他许多生物,并决定了群落中各种物种的种类与数量。

大象和野牛等巨型动物就是代表性的关键物种。由于它们的惊人体重和庞大的资源消耗,在进食和行走(踩踏)时会改变栖息地景观,抑制植物生长,创造新的自然景观,因此在调节物种丰富程度和群落组成方面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此类关键物种的数量减少可能造成生态系统复杂性降低,彼此间的相互作用减少,食物链缩短,从而导致动物群落和生态系统复原能力下降,更易遭受气候变化等外部因素的影响。此外,巨型动物在广袤的土地上活动时,无意之中能够完成远距离的种子传播,当植物品种需要改变生长范围以适应变化的气候或其他状况时,这种传播种子的活动就更加重要了。由此看来,为创造一个自我调节和自我维持的稳定生态系统,使其可能具有接近人类出现以前水平的生物多样性,特定物种的引进不可或缺。

虽然再野化和物种引进在概念上有交集,但两者在内涵上差别很大,这是需要注意的。根据英国剑桥大学《保护遗传学导论》的说法,物种引进一般是指有意将物种从圈养或其他能够生存的地区释放到野外,目的是在该物种已经灭绝的地区建立一个健康的、具有遗传多样性和可持续性的种群,或增加现有物种种群的数量。

再野化概念的缘起和上世纪下半叶的生物多样性急剧缺失态势密切相关。由于快速的全球变化给自然生态系统及生物多样性带来很大挑战,人们越来越意识到需要在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同时对其进行灵活的恢复,再野化就是这样的解决途径。从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部分有远见的生物学家就大型动物的生态作用、国家公园内的物种灭绝现象和栖息地破碎化等课题展开了研究和讨论,再野化的理论原型慢慢地被充实起来。1990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为“地球第一”的草根环保组织第一次提出再野化这个词。接着,再野化的概念被两位生物学家——迈克尔·苏尔和瑞德·诺斯在学术论文中加以提炼和完善,逐渐在业界流传开来。

在本世纪的头20年,环境界对再野化的兴趣迅速增长,支持者小到个人、小土地所有者和小型非政府组织,大到国家、大型国际组织(如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等),各方在很多小规模的尝试方面收获了不少好评,也引发了部分争议,但再野化作为恢复生态系统活力和生物多样性的方法之一已经受到业界越来越多的认可。今年6月初,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与联合国粮农组织在共同发布的一份报告中,呼吁在气候变化、自然流失与污染的三重威胁之下,各国行动起来在下一个十年恢复十亿公顷土地(面积约等于中国国土面积),再野化被列为几种恢复方法之一。

再野化如何影响关键的生态过程

2019年,以安德雷·佩里诺为首的一群学者(多数来自莱比锡市的德国综合生物多样性研究中心)在美国《科学》杂志上撰文,对营养复杂性、自然扰动和扩散三个生态过程的作用,及具体的再野化实践如何促进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的恢复能力做了详细阐述。下面我们介绍完每个生态过程后,会介绍相应的再野化案例,以便大家更好地理解再野化的发生机制。

在许多生态系统中,其复杂性和恢复能力大体是由系统的营养复杂性、自然扰动和扩散三个关键的生态过程决定的。人类活动通常会导致这些生态过程中的一个或多个退化,再野化要恢复的就是这三个生态过程,以培育出复杂的、能自我组织的生态系统。虽然从长远看,这些生态系统需要很少的人类介入,但再野化可能还是需要一些初始干预的,然后再进入持续的、最低限度的管理状态。

如前所述,关键物种对鸟类、小型哺乳动物、昆虫和植物等其他种群的多样性和丰度有重大影响,这些影响有时通过提供粪便和腐肉或促进种子传播等直接途径发生,有时通过改变物理环境(如河狸修建水坝)发生。可以想见,在没有食肉动物自上而下进行控制的情况下,食草动物的高密度会对其他物种群的丰度和多样性产生不利影响。

人类通过在农业和林业活动中狩猎、收获或种植特定植物,导致物种组成发生变化并改变物种相互作用。大型脊椎动物尤其容易受到人类活动的影响,因为它们体型大、繁殖周期长、代谢需求高,需要大范围的觅食区。即使它们仍然存在于人类主导的世界里,它们数量和密度的降低也会使其无法发挥在野生生态系统中的作用,它们的灭绝更会导致营养级联效应(多营养级中的自上而下的链式反应),即对食物链最顶端或高级捕食者造成的影响,不仅会影响到其直接的獵物,还会影响到与该捕食者关系更远的营养级,甚至会导致生态系统的崩溃。

为了避免崩溃的坏结果,人类可以通过一些再野化行为来增强生态系统的营养复杂性,包括建立禁猎区和物种迁移等。如果某个物种已在全球范围内灭绝,则可以选择引入生态替代品。然而,这种替代物种可能带来不可预见的生态风险,所以需要谨慎评估。再野化也可以通过促进人与野生动物共存的活动来取得支持,如对被毁坏的作物或被伤害的牲畜进行补偿等。

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巴西。巴西的大西洋森林区是全球重要的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17和18世纪,当地人为了开展农业和狩猎,大西洋森林区内大部分地区遭到砍伐,当地动物群损失惨重。由于森林完全被城市基础设施包围,受影响的动物物种在19世纪重新造林后无法完全恢复,哺乳动物向其他生态系统的扩散也受到了抑制。

2012年,当地人启动了“雷佛那”(Refauna)项目,希望通过逐渐重新引入已从大西洋森林区消失的物种来恢复哺乳动物群落。蒂如卡国家公园由于位置优势和相对规模较小,更便于监测引入的动物,被选为项目的试验区。研究人员引入了两种本地已经灭绝的候选物种——兔形刺豚鼠和吼猴:刺豚鼠是大型种子植物的重要传播者,会把种子运送到同种树种密度较低的地方来提高种子的存活率;吼猴则会影响屎壳郎的数量,屎壳郎分解吼猴的粪便可以给土壤施肥,增强营养循环。

对该公园再野化效果的监测显示,刺豚鼠和吼猴增强了公园内的营养复杂性和生态互动:刺豚鼠提高了几种大型种子植物的散布范围和发芽率;通过与屎壳郎群落相互作用,吼猴对森林再生产生了积极影响,促进了种子的传播。尽管蒂茹卡是巴西最受欢迎的国家公园,但居住在邻近社区的人们对公园缺乏情感。为了改善公园与当地社区的关系,公园管理部门设立了一个公园委员会,政府机构、非政府组织和私营部门的代表通过该委员会与所有利益相关者达成满意的管理决策,还培训当地人作导游,提供穿越公园和邻近贫民区的旅游项目,以及开了一家用森林和社区花园中的产品加工当地美食的餐馆。这些活动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一些地区的再野化进程是可以与附近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谐共存的。

让意外的发生回归随机

至于自然界的随机扰动,可以理解为野火、洪水或虫灾爆发这类以随机方式发生的事件。这些随机扰动会引发生态系统的重组和重新配置,并可能导致生态系统复杂性增加。在人类主导的环境里,自然扰动经常被灭火或洪水调节等改变,结果可能导致更大和潜在的破坏性扰动事件(例如更小和更频繁的野火被大型野火取代)。

有时,随机扰动被可预测和持续的干扰所取代,例如使用化肥和灌溉来对农业生态系统持续投入。因为这些确定性干扰通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在同一个地方,结果受到影响的生态系统没有机会恢复和重组,导致敏感物种灭绝。此外,人类在自然扰动事件后开展修复也会造成物种损失,例如在风灾或病虫害爆发后进行抢救性伐木和清除死树,通常会把一些甲虫或在树洞里筑巢的物种的栖息地破坏掉。

为了避免影响随机扰动,人类可以通过再野化将生态系统从持续和可控的人为扰动中解脱出来。例如,人们可以减少对草地的修剪和清理,或者干脆用天然放牧来代替割草,也可以拆除大坝恢复自然发生的洪水,还可以用放任自发性的火灾和虫害来代替伐木清林。

接下来让我们前往德国莱比锡的河滨森林。这片森林环绕并穿越德国莱比锡市,自19世纪中叶以来,当地的洪水和森林管理导致森林的树木群落组成发生了明显变化:梧桐、挪威枫树和白蜡树的优势越来越大,构树、橡树却几无立锥之地。专家们认为,鉴于河滨森林水体之间的连通性严重减弱,需要恢复这里的洪水自然发生状态。

在将洪水的随机干扰确定为当地森林生态系统的主要缺失部分后,城市管理者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对试点地区进行洪水试验,监测结果证实了这一措施的有效性和适用性。洪水导致橡树和构树等耐洪物种增加,梧桐和挪威枫树等不耐洪水但在洪水被抑制后成为优势的植物物种则减少了,耐湿蛞蝓等几种与冲积森林系统相关的地面甲虫重新在这里安家。

可喜的不仅仅是河滨森林生物多样性的改善,当地还为公众提供了与森林生态系统互动的多种机会:通过环境教育的多媒体教材、放大镜和地图等工具,孩子们了解森林生态、地形,并探索了动植物群;当地一个环保NGO发起了短途旅行,让居民们了解正在进行的管理活动;定期的公共论坛则为大家提供了积极参与项目的机会。

用“过街天桥”连接栖息地

栖息地之间的分散也是物种生存所必需的条件,适当的分散程度会使来自不同种群的个体彼此交流,增加基因流动的机会,减少近亲繁殖,过度拥挤的生存空间则会加剧种内竞争和遗传多样性上的损失。但是,当下栖息地的退化或人为障碍显然降低了栖息地之间的连通性和扩散能力。

为此,人们可以通过再野化来改善生态系统内部和生态系统之间的连通性来提高分散程度。在连通性上,人们通常关注栖息地之间的走廊地带,但人为地创造物种联系机会的方法还是很多的,例如为鸟类或昆虫建立树篱,移除道路、水坝或围栏,来改善连通性,便于动物们往来活动。

本刊在2018年3月刊的《你的名牌包可能来自它们?路毙动物的救赎之路》一文中,曾介绍过世界部分国家在为野生动物提供安全的穿越公路途径时,采用交叉桥和地下通道等让野生动物平安过马路。有的地区在建设公路过程中清理附近的林木,会导致成群生长的树木树冠之间不再有树枝相连,这么一来也会切断树栖物种的转移路线。近年来,肯尼亚、英国和澳大利亚等为保护当地野生动物,在公路两旁的树冠之间架设了活动通道,便于疣猴和红松鼠等野生动物通过,这种“过街天桥”形式灵活,造价低,效果好。本质上,以上这些方式都可視为提高生态系统连通性、改善栖息地分散程度的良方。

上述三个生态过程彼此间相互影响、相互促进。扰动可以促进栖息地的异质性并增加竞争力较弱的物种利用资源的能力,因此可能提升物种多样性;栖息地之间的高度分散通过种群的恢复来帮助生态系统的恢复;复杂生态系统中的大型脊椎动物通常充当植物的传播媒介,并且通过捕食等行为将随机性引入系统。因此,只要一个进程恢复了,就会对其他两个进程的功能水平产生积极影响,进而提高生态系统的复原力。

上述案例让我们看到了再野化对生态系统多样性的恢复效果。但在实际操作中,再野化有时候带来意外之喜,有时候也会引发其他意想不到的问题。下面我们通过更多案例来加深对再野化的理解。

不干预政策让瑞士国家公园生机勃勃

瑞士国家公园成立于 1914 年,是歐洲最古老的国家公园,也是瑞士最大的保护区。1909 年,创立公园的植物学家和博物学家,担心旅游基础设施的迅猛发展危及该地区独特的动物和植物,遂把奥芬山口周围170公里大小的地方确定为国家公园。该公园地处偏远,物种丰富,在获得瑞士自然保护联合会的基金会提供的资金后,公园的核心任务就是为生态系统的自然进程腾出空间并围绕生态系统发展开展研究。

国家公园成立时,再野化的概念远未形成,但公园管理者一直坚持严格的非管理方式,使公园免受狩猎、农业和林业等人类活动的影响。园区的存在与当地社区之间难免产生冲突,发生的矛盾也通过管理措施得以积极缓解。例如,通过在公园边界外组织狩猎活动,缓解了公众对马鹿损害树苗产生的不满情绪。

1920至1926 年,园区有针对性地三次重新引入阿尔卑斯山羊。1991至2007年,园区引进了胡兀鹫,环境系统的营养复杂性显著提高。由于自然扰动不受干预,大多数物种的分散潜力很高。园区生态系统的发展一直受到持续监测,许多监测计划已经实施了几十年。事实表明,不干预政策效果明显,大量马鹿、羚羊、野山羊和狍在这里安家。在公园建立之初,这些物种在瑞士濒临灭绝,马鹿种群密度的增加大大提升了当地植物物种的丰富程度。最近,狼和棕熊在这里被发现,这表明大型掠食者即将在这里重新定殖。

让生态回归旧石器时代不容易

上世纪80年代,荷兰政府开始在东法尔德斯普拉森自然保护区引进物种,以期重建当地生态,这种尝试一种延续至今。虽然这种做法一开始没有明确提到再野化的字眼,但该项目在许多方面都体现了再野化的意图。

距阿姆斯特丹半小时车程的弗莱福兰省是荷兰最年轻的省份,因为这里以前位于北海入口的海底,直到上世纪50年代一项庞大的排水工程才让这里浮出水面。如今,这里狭长的肥沃地块种植着马铃薯、甜菜和大麦,一派田园好风光。

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荷兰的主流观点(在某种程度上现在仍然占据主流)是“自然是需要管理的”,就像一个农场离不开管理一样。根据这种观点,保护区离不开种植和修剪,而且保护区越大,它所需要的人类干预就越多。进入上世纪80年代,少数生物学家对荷兰政府声称他们有个绝妙的主意,要在弗莱福兰省创造出“旧石器时代的景观”,当局对此动心了。

接着,当地人在这片填海造出的土地上划出1.5万英亩作为保护区,引进各种动物。他们在这里放养“纳粹野牛”,这是一种由纳粹科学家当年专门培育出的品种,还从英国的苏格兰运来马鹿,从波兰运来了马,还引进了狐狸、鹅和白鹭等物种。结果数年下来,大型哺乳动物儿孙满堂,群体出动时声势浩大,德国《明镜》周刊因此把保护区形容为“大堤背后的塞伦盖蒂”——塞伦盖蒂是坦桑尼亚著名的国家公园,因每年出现上百万头羚羊的大迁徙闻名于世。慕名而来的访客络绎不绝,为了进入保护区体验一下游览野生动物园的感觉,他们每人要付出45美元。

荷兰人把这种做法叫做“新自然”,因此在欧洲激发了一场被称为“再野化欧洲”的运动。考虑到欧洲每年有数以万亩的农田闲置,有人提出可以利用这些土地开展“新自然”活动,还有人提出同样的思路也可以应用到欧洲以外的地区,把美国中西部许多人烟稀少的地方列为再野化的备选地区。如此这般果真可行吗?

2012年9月,因《第六次大灭绝》获得普利策奖的著名美国记者伊丽莎白·科尔伯特来到东法尔德斯普拉森保护区,当时保护区的食草动物数量正处于高峰期,有3000多头鹿、1000多匹马和约300头“纳粹野牛”。她在当地走访后,在深感鼓舞之余心情也变得莫名复杂。

她在当地看到了回归的老鹰在树上修建的大巢,也目睹了鹿和马的尸体。保护区里的动物的确没有人喂养或者接种,能够自生自灭。因为保护区里没有狼、熊、猞猁和野猪等捕食者,当地的食草动物像野生状态下一样经常因为资源匮乏而死掉,大型食草动物的死亡率甚至每年接近40%。荷兰电视台播放的画面里不乏保护区普遍存在的饥馑,垂死的动物们经常蜷缩在保护区的围栏旁,这不禁让人们联想到大屠杀的场景。为此荷兰政府任命了一个委员会来调查此事,委员会建议在冬季筛选动物,射杀那些看起来太虚弱而无法撑到来年春天的动物,结果引起了更大的争议,动物福利协会提出起诉但被法院驳回。

2017年的调查显示,入冬前保护区内一共有5230只动物,次年开春后发现减少了近3000只,其中近9成是被射杀的。2018年,官方的一个特别委员会提出采取在他处放养或者射杀的方式来控制动物数量,根据当地的环境容量,这里最多只能放养1500只草食动物,这个数量能够保证9成的动物熬过冬季,也能保持草地、灌木和其他植物的完整。

总的说来,荷兰弗莱福兰省用再野化重建生态系统多样性的做法有得有失,对世界上许多有意尝试再野化的国家和地区很有借鉴意义。

欧洲再野化风潮强劲

进入新世纪以来,在欧洲乡村人口减少、乡村农用地废弃和野生动物回归等态势下,欧洲公众对野性自然的渴望与日俱增,再野化已成为欧洲自然保护与生态修复中的一个重要议题。英国、波兰和荷兰等国家都尝试以大型封闭性场域的模式,让原有的大型动物回归至荒野生态,重拾自然演化过程的实验,从食物链顶端由上而下,如涟漪般地扩散影响整体环境,从而提高当地的生物多样性。

欧洲公众对再野化的兴趣日益浓厚,这在英国显得尤其突出。三四十年前,老派的英国人仍然认为园艺就应该是整洁的,所以管理起来一丝不苟,喷洒除蛞蝓药和杀虫剂毫不含糊。这是因为老一代英国人受制于成长环境和文化,他们大多在二战的瓦砾堆和从天而降的炸弹下长大,坚信大自然永远可以再生。但是,更年輕的人们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们不再执着于控制思维,而是寻求与自然界建立更新型的联系,在这种思路的带动下,英国境内出现了一些新气象:路边的小块草皮不再修剪,出现了更多的池塘和木桩,种植了更多对昆虫有价值的植物。

英国慈善机构“野东”去年发布了一项雄心勃勃的宣言,希望将农民、土地所有者、生态学家和园丁等都聚集在一起,将英国东部20% 的土地(相当于多塞特郡的面积)回归自然状态,重新引入当地已灭绝的物种(如鹈鹕和野牛等),恢复土壤质量,大力支持新的教育计划及有关塑料和食品生产的新政策。无论这一激动人心的愿景能否实现,其紧迫性和包容性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和迎合了公众对于生物多样性的新认识。

在再野化研究与实践强势兴起的背景下,2011年欧洲再野化组织(RE)正式成立,它与欧盟、欧洲各国、地方层面的多个组织开展合作,致力于在欧洲范围内为野性自然、野生生物和自然过程留出更多空间,形成一个“更具野性”的欧洲。欧洲再野化组织的一项工作是在欧洲范围内选择不同国家、不同生态系统开展再野化试点的实践项目,总体目标是到2020年前后在伊比利亚半岛西部、中亚平宁山脉、喀尔巴阡山脉和多瑙河三角洲等10 个地区再野化100万公顷的土地,其中大部分是废弃的农田。在每一个再野化试点区域中,欧洲再野化组织在物种重新引入方面开展科学研究,促进自然主导的生态修复,并将利益相关方纳入实践。

概括而言,欧洲再野化实践侧重对废弃后的农用地开展管理,通过再野化创造新的荒野地,同时降低人类控制程度、开展被动式管理,最终为生物多样性和人类带来益处。

一只狼推动北美洲的再野化进程

自1872年黄石国家公园建立以来,美国在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方面取得了很多进展。为应对战后美国荒野的急剧萎缩与荒野面临的巨大威胁,1964年颁布的《荒野法》从法律层面建立起美国国家荒野保护体系。但美国《荒野法》主要从没有被人类开发和利用的角度界定了荒野地的特征,并未在荒野地的法律定义中强调对本地物种的保护。

另外,人们逐渐意识到,荒野地是更大范围景观的核心,而不是景观中的孤岛,因此保护生物学家呼吁将荒野保护与生物多样性保护融合在一起。此时,一只孤狼史诗般的旅程为北美洲大尺度的山地生态保护系统的建立带来了契机。

1991 年6月的一个雨天,研究人员在加拿大阿尔贝塔省附近捕获了一只雌狼,将其命名为普鲁伊(法语“雨”的意思),并给它安装了项圈和卫星信号发射器。接下来的两年里,信号显示它向北移动到班夫国家公园,然后向西进入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卑诗省),一路向南越过美加边境,穿过冰川国家公园到达美国蒙大拿州,然后到爱达荷州和华盛顿州,最后再次向北到达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然后又向南进发。负责追踪工作的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动物学家保罗·帕奎特说:“我们以为它搭了一段时间的顺风车,它走得太快了。”

1993 年 12 月,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费尔尼附近,普鲁伊的项圈发出了最后一个信号。不久后,有人将带有弹孔的电池寄给了帕奎特博士。但普鲁伊并没有死,之后的两年,它戴着项圈一直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活动,直到1995年12月在库特尼国家公园被一个猎人射杀。在这4年多的时间里,普鲁伊跨越了 30 多个不同的行政辖区,包括美国的三个州、加拿大的两个省、大片私人土地和原住民领土,活动面积达10万平方公里。它的旅程证明,尽管有公路、铁路、人类和各种建筑的阻隔和干扰,大型食肉动物和它们的猎物仍然在落基山脉一带出没。

普鲁伊的故事表明,野生动物需要的活动空间比预想的还要大。生态和环境学者感到,该对跨越各种地区和国家边界的物种提供保护了,以免它们受到人类文明的威胁。“黄石到育空保护倡议”(Y2Y)由此出台,成为北美洲再野化的经典案例。根据该倡议,从美国黄石到加拿大育空的这片区域的动物栖息地被链接起来,以确保未来野生动物的生态空间,从而实现该区域人与自然更好地相处。这是地球上现存最完整的大尺度山地生态系统之一,长度约3200公里,区域内的保护地面积多年来增长显著。这一大尺度的荒野保护与再野化网络,激励了各大洲的大尺度连通性保护实践,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

北美洲再野化实践的另一个经典案例是黄石国家公园对狼的重新引进。狼的回归使黄石国家公园的生态系统结构和功能趋于完整,生态系统逐渐恢复到健康状态,较为成功地完成了生态修复。与注重农业用地再野化的欧洲相比,北美洲的再野化进程强调保护大面积荒野地和大型食肉动物,因此有学者将北美洲的再野化模式概括为“3C”,即以核心区(core)、生态走廊(corridor)和食肉动物(carnivore)为核心的再野化实践模式。

再野化为濒危植物提供生路

前面提到的再野化活动涉及的物种主要是动物,其实植物也是再野化实践中的关键要素。先让我们来了解一个有趣的概念:进化的时代错误。

1982 年,两位学者在一篇科学论文中首次提到“进化的时代错误”的说法。2000年,植物学家康妮·巴洛在其著作《进化的幽灵》中进一步发展了这个概念,将其定义为:“在过去自然选择下与其他物种共同进化出的特性。由于其他物种的灭绝,这些特性出于无法解释的原因被保留下来。这些特性没有给生物体带来任何益处,甚至可能不利于该物种的继续繁殖。”

巴洛指出,许多种子很大的植物需要大型动物来传播种子,在它们的大型动物传播伙伴灭绝后,这些植物在全新世(从11.7万年前到现在这段地质年代)期间的生存范围变小了。尤其是20世纪中叶以来,由于人类驱动的气候变化愈发显著,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为了挽救这部分濒危植物,再野化被视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这方面佛罗里达榧的迁移种植是一个代表性的案例。

佛罗里达榧是一种高度可达18米的常绿植物,被称为冰川时代的遗迹。因为进化的时代错误,佛罗里达榧在美国成为濒危物种,正在从其产地佛罗里达州快速消失。有见于此,巴洛和李·巴恩斯成立了名为“佛罗里达榧守护者”的援助迁移项目,吸引了许多环保人士前来参与。2005年,巴洛和巴恩斯开始从佛罗里达州北部和乔治亚州的种植园中获取佛罗里达榧种子,并将种子分发给志愿种植者。十余年间,“佛罗里达榧守护者”已经将佛罗里达榧的种植范围扩大到了美国中部和东部,并逐渐向北部扩展。

当心好心办坏事

通过前面的介绍我们能够看出,再野化旨在恢复生态功能而不是特定的生物多样性组成状态。因此再野化的影响可能是间接的和出乎意料的。近年来,许多专家学者也对再野化表示了不同看法,概括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四方面。

其一是再野化与经济活动的兼容性问题。一些国家政府的担忧是,为了再野化,在严格保护的大型保护区禁止开发活动,可能会限制当地人获得可持续生计的能力。联合国粮农组织的官员去年在一份文件里也表达过类似的顾虑。

其二是再野化影响农业生产的问题。例如2017年,英国《卫报》刊文披露一些农民批评再野化导致“在世界人口持续增长之际放弃生产性农田”。今年初,“英国猞猁基金会”准备申请在诺森伯兰郡的森林区引入欧亚猞猁,以帮助控制英国数量过多的鹿,减少食草动物对森林的破坏并改善小型动物的栖息地。由于担心重新引入猞猁会导致羊群受到伤害,当地农民对这个再野化计划反应强烈。英国绵羊协会(NSA)表示:“无论从环境、动物福利、遗传可持续性还是农村经济的角度来看,让这些掠食者在我们的农村游荡都不是可持续的。”

其三是再野化与动物权利和福利的冲突问题。部分环境和生态学者认为,再野化需要对重新引入的动物承担全部责任。还有学者认为,再野化项目应该结束,因为它们给野生动物带来了不必要的痛苦,而且成本高昂,这部分资金本可以花在其他地方。

其四是再野化可能對物种保护的危害。譬如,因为涉及物种引进,再野化最大的隐忧之一,有时不是一个物种能否成功地适应新环境,而是它会不会适应能力太强,反而成为一个入侵物种。一些环保主义者表示担心,再野化“可能会取代对小型自然保护区里珍稀物种的传统保护”,这可能会导致栖息地的破碎化和物种灭绝。还有环境学者断言,再野化的好处缺乏证据,再野化项目可能会从“在科学上受到更多支持的保护项目”中抽走资金。

总的来说,再野化的理念与实践活动有助于我们理解生态系统的运行和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性,反思人类文明发展至今对地球其他物种所造成的改变,进而追求与其他物种和谐共生的可能,找寻未来可能回归的方向。我们真切期待有关再野化的研究取得更大进展,企盼大自然能够遵循自身的固有规律自行达到平衡的境界。

(本文写作中参考了美国《大西洋月刊》《科学》杂志、《纽约时报》、英国BBC、《卫报》、农业英国、佛罗里达榧守护者等网站的信息,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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