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衡山（文徵明）曾孙文从简端石玄武砚初考

◆许登云（浙江 海宁）

此砚得于天津一书商，一上手就被一股沧桑浑朴之气所震撼。该砚通体紫红无杂色，老宋坑石，月池，圆堂平坦。砚额处雕一玄武，卧游于沧浪之上。憨态可掬，目光如炬，口吐水柱成环，尾摔长拖若钩，卷起千层巨澜。虽剥落漫漶，却精神犹在。神龟之形圣洁古雅，俨然秦砖古拓。非书香勿替之家，难有此物。

砚长十六厘米，宽十厘米，高三厘米三。文人用砚。砚背镌铭二十有五字，“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诵诗言国政，讲易见天心。枕霞老人题。”阴文印：文。铭文内涵与文氏世家身份地位吻合。文字隽永浅出，可观可读。文氏一脉历代为官且有藏书，丰且贵。宋刻版本享誉海内。故有“图书府，翰墨林，言国政，讲易见天心”之慷慨气概！

玄武，中国古代神兽中的灵兽之一。源于远古星宿崇拜，是指二十八宿按东南西北分为四象的北方玄武七宿，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中央为土。玄武是一种由龟和蛇相结合的灵物。夏朝大禹之父名鲧，字玄武，古时冥与武音同，故称玄武。孔云达疏云“玄武，龟也。”《文选》注：“龟与蛇交为宣武。”，故古皇宫地有“玄武门、宣武门、玄武湖”之名。古时将伟大的神力和阴阳交感演化万物的现象相类比，崇拜生殖和神力。最为国人推崇古诗，东汉魏伯阳（约公元121年）《周易参同契》歌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雄不独处，雌不孤居。玄武神龟，纠盘相扶。以明牝牡，毕竟相胥。”玄武又是长寿的象征，《史记·龟策列传》云：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行二十余载，老人死，床移，龟尚不死，龟能行气行导引。”追求健康长寿，是千百年来帝皇达贵、士农平民矢志不移的追求和梦想。

凡此种种，足见玄武之力神通广大、力量无比。它既代表了北方战神（有鳞甲）、玄水（黑色的水）、阴冥（八卦阴阳之交，阴间）、冬季（冬夏冷热之分），又代表了长寿、力量（驮碑）、神武，可以说无所不能。中华民族有如此深奥的智慧和哲学思维，故能生息繁衍上下五千年（更长远）而绵延不竭也。古人死后，凡官宦一、二品以上者，乃至皇家，皆用龟驮碑。用玄武纹刻于此砚额头，足以见砚主人“言国政”“讲易经”之身份和文藻也。

文从简取号“枕霞老人”，更有来历，也是明代文人雅士之风雅。《红楼梦》成于1784年（清乾隆四十九年）。其中史湘云的诗号就是“枕霞旧友”。史湘云在贾府落魄，宝玉出家之时，与宝玉患难与共，却是旧友，暗含湘云与宝玉之特殊情分！《红楼梦》成书前，早有抄本在庙市肆坊流传。有《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等，可见《红楼梦》非一家所作，而是铄口之集成。曹雪芹（前八十回）、无名士、陈伟元、高鹗（后四十回），是执笔、整理、定稿人耳。非笔者妄言，文从简晚年取号“枕霞老人”，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其难以揣测之隐情！个中缘由，笔者从各种杂文信息中时有所见。此砚玄武文饰和二十五字铭文可窥明清文人雅士风尚习俗之一般也。

从此砚铭文书法、篆刻手笔看，初观似乎平平，且谈不上什么好，细读却回味无穷：率真、古朴、老辣、绮韵！铭文字迹、字口与整方砚，时代风格、年痕贯通、浑然天成。特别是“枕霞老人”四字，可见砚主人之书法功力。其中“东”“阁”“园”“诗”“见”诸字也有其特殊韵味。

文从简（1574—1648），享年七十四岁，明代画家，字彦可，号“枕霞老人”，明代湖广衡山人，祖籍长洲（今苏州）。文氏世代于画苑、书坛可谓是声名显赫，政坛也然。元祖文天祥，一代忠臣，正气浩然！上祖文洪、文林，曾祖文徵明，祖父文嘉，祖伯文彭，更是一代文豪，书画篆刻之集大成者。父文元善，兄文从鼎，孙女文俶亦是金石书画所史载。可谓一门书香孺子，吴门画派独领风骚、泽被后世！文彦可崇祯十三年（1640）拔贡，入清退居林下，以书画自娱。传世画作有《长林徙倚图》《郑州风物图》《潇湘八景图》《松江高士图》。其曾祖文衡山（徵明）与沈周、唐寅、仇英古称“吴门四家”，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称“吴门四才子”，书法成就无与伦比，尤其是小楷“名动海内”。与项元汴、董其昌、张应文、钱谦益等，鉴画、藏砚、金石、藏书，名震四海！

文氏历代藏书楼，烁如群星，文曲荟萃。文徵明藏书楼有“玉兰堂”“梅花书屋”等；文嘉有“归来堂”（印：元珠宝等）；文从鼎（字定之）有“心远阁”“圆贤堂”“惜阴阁”等。文从简有“开云楼”等。

文彦可也可谓是文氏家族群星中一颗闪耀的“枕霞”之星。

砚乃一石，如无人文即是顽石一块。收藏者，见物见人，方为上品，见人又见大事业者可谓上上品、神品也。既利于功用，又为后人解惑、明理、长智者，方为藏砚人之真谛也。

辛丑新春，一元复始。疫情难平，得此佳砚，可避晦趋利，以砚铭玄武文饰和廿五字铭文引出这一大堆话，更是古稀之人一大快事也。

所谓初考者四百年过去，持砚人已为史上古贤，砚亦腐朽，其中故事如海底捞月，终枉费口舌，又有谁能说得明、道的透耶！能说的，仅一丝痕迹、一片鸿羽而已矣。喜得佳砚，不胜欢喜，即请海宁治印名手鲁氏惠风治印一枚，曰“枕霞老人梦中友”，以示念耳，幸哉！快哉！

辛丑元月十二日撰于西郭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