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册页

2021-08-23 07:19钱红莉
牡丹 2021年15期
关键词:诸暨

钱红莉,安徽枞阳人,有作品若干,现居合肥。

一   青阳记

车过铜陵长江大桥,就是江南地境了。一种特有的气韵扑面而来,具体也说不清什么,总之与北方比,多了一份鲜润灵动。满眼的绿,似乎雀跃着的,身心俱悦。对于我,一次次回到皖南,犹如马放南山、云归天外,浑身骨骼都是那么舒活。湿润簇新的空气,跟童年自无别样。

仲夏的熏风下,稻秧在水田里动词一样噗噗噗地高了密了翠了,天际线也是流动着的绿。田畈里,老人挥一把竹扫帚,将水田扫得平滑白亮,是来做晚稻秧的秧床吧。老人戴着草帽低头做这些农活,匠心独运,安静而专注,天地都为他浑浑然的。

这就是诗词歌赋里的江南啊,清幽,宁寂,白鹭翩然。

黄昏,抵达小城青阳。在中国,凡名字里带“阳”字“州”字的,大多是古城,内蕴深厚,自是不必提。

春为“青阳”,有朗朗之气,也可解为“青山之阳”。

饭罢,众人参观博物馆,兼听青阳腔。我因体力不支,早早回酒店歇息。哪知当晚剧目竟是《周郎顾》,后悔不迭。

人生里究竟有多少次错失?

不提了。

(一)

夜宿陵阳,一梦初醒,方凌晨三点,天黑如墨,山风盈窗。忽闻布谷声……由远及近,复向远而去,俄顷,迂回复来,如溪声不绝,叫人暂时忘却失眠痛苦,直与天地同在。五点即起,山风吹在身上,有一点点凉意,去街头小店,一碗白粥,两块卤豆干。小店腌萝卜丁尤其可口,酸脆无渣,赛似白梨。人的味蕾相当奇特,童年吃的什么,一辈子忘不了,仿佛被深深地困住了,一生都活在童年的密林,永远走不出。一边喝粥,一边听布谷啼鸣,悠悠远远——但闻叫声,始终不见身影。从未亲见过布谷长相,它是一种先知,更是一种神启,永远飞在高处,不居人间。燕子在屋檐下翻飞盘旋,朝霞把天边染得一道道橘红,像极乡下人办喜事满壁挂的帐幔。乳燕学飞的场景,尤为童年司空见惯,中途隔了三十余年,仿佛初见,心里莫名激动,所为何来呢?一样也说不清。

众人尚在梦中,闲着也是闲着,往菜市去。菜市也小,头间有许多卖鱼人。鲳子一尺来长,鳞白眼乌;安安丁遍身锈黄,芒刺乍立;一群野鳜鱼还活着,嘴巴一张一合,通身黑白斑纹,斤把重,散发淡淡腥气,不比养殖鱼味道那样刺鼻。蹲在鱼摊前,与老人闲话,忽然想起外公了,他但凡搞点鱼虾,也拎去街市售卖——无数个淡淡鱼腥气的清晨,重新复活,亲切而又心悸。见我一个劲夸赞鲳鱼肥美,老人用刀将鱼背脊剖开,说:你买一斤盐来,我把你腌腌,回家就不会坏。思忖接下来的行程还要访寺,若带着荤腥,总有不洁感,谢绝了老人好意。买两斤带壳野茭白,到哪里都拎着,颇显寒酸,也不在乎——回家,细细剥开,手指般粗细,可当水果,脆而甜。

在陵阳,吃到荞麦粑粑。荞麦这种庄稼天生具备一种哲学性,它的一生都是二元对立的:红杆子,绿叶子;开白花,结黑籽;磨白粉,成黑粑,微苦。陵阳一品锅,也可口。一大锅上桌,陶钵的炉子里点着微火,分外古气。一点点吃,不要急,烫。入嘴前,吹一吹,依次粉丝、黄花菜、干豆角、肉圆子等。皖南嘛,臭鳜鱼自是少不了的。更绝味的,是杀猪汤,无非猪血、猪肝、猪心、猪舌、几块大骨熬制而成,不晓得为何那么可口,一碗接一碗,无有餍足。江南人心思细腻,将最平凡的食材都处理得这么好。我们皖南人的餐桌上,一律汤汤水水的,滋润,鲜活,并非大油重荤,就是这么些清淡的汤水,一日日滋养了人的心性,清明恬淡,又百折婉转。

端阳刚过,到处是栀子花的芬芳。山脚黝黑,散个步吧。一弯瘦月,在山尖,亮堂堂的,没有一颗星星,想起苏轼来——何夜无月,何处无柳柏啊。九华山的月亮还是不同的,神性与凡间性皆有。

屈原第二次的流放地,便是陵阳。陵阳在商代就是重地,春秋时即为吴越名邑。

黄昏,伫立古桥头,望一河夏水往远方去了,怎不想起悲苦哀切的屈原?他在《九章·哀郢》里写:

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兮其相接。江与夏不可涉……

桥是石桥,独自承担千年风雨,兀自巍然不动。双手攀于石栏上,听村妇棒槌声声,也不知惆怅何来。

河边有一古树,郁郁累累,众人皆仰头,杂七杂八议论它的年岁。偶有风来,树把叶子摇摇,缄默不语。忽然有悟,人的寿命不长,或许话多之故,说話是非常伤元气的事情。如此,佛界才有“止语”一说,尤其进食不能讲话——恭敬地捧了碗,一口一口悄悄吞下。旨在培养人的内蕴——高僧大德,整天打坐于蒲团,树一样泰然自若,念珠被他的气韵沁得光滑。这大约是止语的力量。

(二)

最后一日,到九华后山的翠峰。

群山绵延,盘旋山路奇险丛生,心下惴惴。终于到了,过一座垭口,步行两百米。四面皆山,忽显一峡谷,翠峰寺便在这里。四周松竹苍翠,映衬得古寺更加荒疏枯寂。人众,一直心神不宁。殿里有诵经声,听不得,急忙退下。那样的空旷苍凉,生命里的伤心事,一一来到目前,差点湿了眼睛。这座古寺给人感觉异常复杂,说不好为了什么。门前,辟几块地,一畦药芹,香气袅然;四五棵番瓜,尚未开花。

去灶间探看,一块巨石似斧劈,立于灶间,半在屋内,半在屋外。师傅们张罗着午餐,桌上摆番瓜藤、绿豆芽、芡实杆各一,一人一小碗水豆腐汤。可是呢,这样一日日寡瘦恬淡地吃下来,师傅们个个白皙而圆满。唯独年轻的住持那么清瘦,黄复彩老师介绍:他也是我学生。黄老师一定很骄傲吧,一个个皆是佛学院出来的,桃李天下了。年轻的住持忍饿应酬众人,丝毫不见焦躁情绪,云淡风轻的,谈了近一小时。众人吃吃喝喝,兴尽而返。年轻的他站在照壁前恭送。平素一贯难招呼人的我,主动与他说声再见……

寺有千年历史。虚云曾居此三年,顿悟而去。寺前照壁有他临终遗笔一一“戒”。

走在长长石阶上,两旁皆茶园。往后,也不知可有机缘重来?一个人长居几日,最好在白雪皑皑的寒冬。

垭口便在前头,走过了,古寺转眼不见。如此,回头看了又看。

实则,古寺是拒人的。

隔老远,望着那大大的“戒”字,非常羞愧——吃一根黄瓜,又吃一个西红柿。听闻众人言,山西师傅带来的薄饼香脆,再吃一块。师傅不停端来刚出锅的花卷、馒头,忍住了。可还是掐了四分之一红枣馒头,丢在嘴里……后去休息室,同事指着果盘:吃水果。我一边说饱了,一边发现果盘里层有一只香梨,话音未落,手伸过去了。当看见同事歧视性的坏笑,应将梨子放回去的。可是,还是忍辱一边看罗汉渡海图,一边把梨子啃下去了。告辞,同事手里拿一颗橙,刚将皮剥开,我的手又伸过去了……

好恨自己,原本有一颗清修耐苦之心,却偏偏陷溺于口腹之欲,而身旁的一年蓬正默默绽放,白瓣黄蕊,朴素动人。

“戒”应是一个人给予自己的铁律,比如王祥夫老师规定自己每月必须完成一篇小说,未成,根本不出门;冯杰老师每天可能必须画画吧。

“戒”也是放下,不必纠缠。我的小说迟迟动不了笔,无比尴尬而焦躁。冯老师是个通古之人,溪水潺潺间,他操着一口河南话娓娓道来:你们皖地灵山秀水,非常适合随笔小品。我们河南地处荒凉中原,天生就出小说家……想想也对啊,地理格局不正决定了人的格局吗?就这么,一下找着台阶下。

这几日,在山间,随时遇见溪流,老玉一般的溪水,叮叮淙淙,潺潺缓缓。无论黄昏日暮,无论晨曦未开,处处溪声。无论何种文学样式,我们不都在追求一种文本的极致吗?倘若一个人也能将随笔小品写得如同溪声那么纹理自然,不也挺好吗?何必患得患失,徒增无谓烦恼?唐宋八大家怎样来的?正是诗文并重啊——八人中,除了擅长诗歌以外,小品、文论同样不可或缺。曾巩在诗歌上的名气稍微小些,可是,他的小品文还被人评为“如泽波春涨”呢。

(三)

公元754年,青阳太守邀李白来青阳,携当地隐士共游九子山(后改九华山)。没查资料,猜测他可能是从宣州过来的。一日,车行田畈,忽见一个提示牌,离桃花潭60公里,惊一下,青阳距离泾县如此之近?李白于皖南盘桓多年,三来青阳,留诗八首。可是,当今的青阳被九华山的名气遮蔽了,许多人知道这座赫赫名山,却不知晓它便在青阳境内。

这几日,我们行过许多的古村落,看过许多的古祠堂。中国的祠堂大抵于西方的教堂相若,都是有所信的场所。在神龙谷,意外看见好几处土地庙,皆为粗石垒成,朴素简淡。其中一座小庙旁,站着一棵瘦树,名曰——君迁子,诗性盎然。这小小土地庙,仿佛永久的仪式感,深藏了中国人对于土地的敬畏心——源远流长的农耕文明始终活在中国乡间,到底诗心不死。童年的我们,以为自己念了几天书了,当听着父辈们言及土地公公,总是一脸的嫌弃。可是,风雨三十年往矣,至今方如梦初醒,人有所畏惧,才能不逾矩。不逾矩,不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吗?你看,转来绕去的,又回到了老庄哲学,回到了生命本源。那么,人并非单纯地白花花地老去,总是有所悟,有所厚重了。

(四)

这一趟青阳行,因体力不支,错过许多美景。气温骤升,呼吸颇为困难,惧怕中暑,最后半日放弃上山,错过了一种美丽的树——金钱松。它结出的果实酷似铜钱,故名之。同事拍下,串串青绿,惹人怜爱。

众人上山而去,我独对一窗幽竹发呆,并思考,为何林间鸟鸣给人清幽之感,而城里的鸟叫总是惹人烦躁,直如滚开的水浇了一遍又一遍,无处可逃。终于明白,同是鸟鸣,城里因树少楼多,缺了回荡之声,所以予人燥气,而山间多树,鸟鸣被林下之风过滤一遍,就给了人心怡之感,怎么也听不够,所谓鸟鸣山更幽。午间,隔窗看修竹幽篁,窗是木窗,一格格分布,有古气寂气,恰好被竹子的清气熏一熏,分外灵动了,暑气顿消。

凌晨五点,被百鸟唤醒,起来访山。空气里飘荡着蕨类植物散发的甜腥气,醒神而愉悦。山道旁,桐树结果子了,小青果一把把,齐聚枝头,青涩而光滑;桃树上结的桃子,果肉腐烂,有的甚或蒸发至无形,唯剩桃核,灰苍苍的……忽闻溪声,到处找寻,一直不见,终于,隐藏于茂密的草丛中——晨曦未开,溪声跟日间比,自是两样,清脆醒耳,仿佛一卷尚未打开的贝叶经,叫你闻得见香气,却迟迟不见真容,有一种神秘在,更令人迫不及待了,可是又未到打开之时,怎么办呢?急也无用,索性把一颗心放下来,慢慢等。坐在一块圆石上,听溪声,宛如等待一卷经书的到来,最好是《六祖坛经》,清白,易懂。

山中石凉,不宜久坐。又往别处去,忽見七座神塔。此时,林间有一种鸟鸣,非常凄厉,不晓得为何,颇为惴惴然,转而一想,我人端品正,生平不做亏心事,从不害人,怕什么呢?自我暗示一番,心上自是坦然,便也不怕了。站在塔前,拜了拜——人心有所敬畏,总是好的。继续往山上去,远远见一茅棚,长长的砖石路尽头,方看清墙上一块铁牌子。该茅棚有来历,始建于民国初期。可惜门上一把锁,师傅远行去了吧,门上插了一把青艾,许是走得不多久。屋旁许多菜地,两畦花生苗,一畦甘蓝,剩下的是辣椒、茄子,各样都长得好。一棵枣树下,伫立久之。彼时,霞光万丈,我似乎被镀了一个奇异的金身。四周密林里,板栗树正吐出长长的花絮,毛刺刺的小果子落了一地。

访师傅未遇,惆怅而退。

(五)

往山下去,遇着几只鸡,一律赤金的喙与足。过小道时,看见一位老人,上前问候,一见如故。她拎了一桶豆角自菜地来。迅速切换至枞阳土话里,跟去她家做客。正房的披厦间,两只猫妈妈生了八只小猫,见生人来,忽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老人独居,七十多岁了,儿女均在城里。她有福气,一辈子居在莲花峰下——还有什么地方比此地更适宜居住的吗?特别懂得老人的坚持。一村七八户人家,陆续迁走了,只留她一人。老人收下的荞麦黑乎乎地堆在竹斗里,伸手抓一把,滑溜溜地,雨水一般自指缝间漏尽;新蒜一把把挂在屋檐,白得耀眼;她的内心一定是非常丰富的,一日日地,过得从容。我坐在矮凳上晒背,她摘豆角,絮话漫漫,俨然母女。抬头即见青山,晨风纷纷拂拂,堂屋桌上水杯里两朵栀子花,香气纷纷扰扰,世间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清虚美好。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活成一片森林一座高山的。

早餐用罢,众人又往前山去了。因心中有牵挂,不得不提前回庐。疾驰的车里,回头把莲花峰看了又看。这样的山,犹如心间一个个纯洁的念头,一直在着。

二   贺州之春

(一)

贺州山水村郭间,有着远古的静气,以及贴近自然的朴素民风。与巴马一样,贺州一样是长寿之乡,森林覆盖率高极,空气温润洁净。贺州与桂林相若,同属喀斯特地貌。山,瘦而秀,盆景一样,一路看不尽。平原上的油菜花灿灿然,醺醺然,一路奢靡地铺过去,看得人近乎失神,目光游离中,忽地,路边站了一株瘦桃,满树花朵,就是那一星星儿粉红,让你激灵一下。这一树桃花近似广袤平原上的一个诗眼,有月色的温柔细致,你若诗心尚在,内心定会亮一下。

三月的风把高大的桉树吹得东摇西晃,青灰色的树干直至天上,天上飘着灰云,阳光漏下,打在脸上,微温。湿热的气候,滴水观音的叶子巨大无匹,叫你一刹时想起林白的小说气质,通篇充满巫气,非常有生命力的,纵然一个弱女子,也可以飞上天。在福溪古村,一群妇女在舞龙,她们瘦黑而精神,举着一条黄龙舞了那么久,丝毫不显疲态。

古村福溪,处处流水潺潺,水中青荇柔柔然,如春风,似耳语,简直从《诗经》里长出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古老而原始的,门前流水屋后花开的村落,静得无言……村口,老人摆几把野菜,闲闲地等着行人。枸杞芽,白花菜,野蒜,两块钱一把,随要随取。刚出土的黄泥笋,水嫩鲜洁,忍不住摸摸,犹如孩子拿一双小手轻轻触抚妈妈的黑发,一样藏着爱惜在里面。到底是有古风的地方,价格公道,不欺,不贪……这些天走过一座座村落,一个个古镇,所感受到的真与美,让一颗蒙尘焦灼的心逐渐柔软。

岔山村坐落于潇贺古道,毗邻湖南永州。跨一道古隘口,便是湖南地界了。已是午后,我们执意在古道上走了一段,方回客栈用餐。

站在永州地界,四面青山隐隐,野草繁茂,隔着虚空,也算是致敬了柳子厚先生。他的生命在一次次的坷坎跌宕里浮沉升华,纵然早逝,也无损于诗文的不朽。永州之后,他又贬走柳州,写下《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这短短四句,一次次地读,光阴流转,岁月不回,中年忽至,方觉出何等沉痛……有人言,他若学会转弯,也不至于活得如此苦闷忧心。这话说得,多么轻薄无趣啊。随着年岁的痴长,愈发加深了我与他的同气共声之叹。一个自洁真挚之人,去哪里转圜退守?年近不惑,披沥的风雨多了,方领略生命的痛处。无论庾子山的赋,抑或柳子厚的诗,无一不是哀不能言。

(二)

去黄姚古镇。当日春分,又逢农历二月十五。与同伴外出散步……一轮明月,自酒壶山尖升起,让人心里一荡,伫望久之。这样的月色,自是初见,一生难忘。并非橘红色,也非橘黄,是古时候的茅屋,点了一盏灯,赶夜路的人隔着窗纸望见的那种幽润,温暖,慰藉,内心不再忧惧……这样的山影月色,直叫人想起《诗经》里人情物意的美好,并非陌路相逢的桃笑李妍,而是堂堂一日将尽,终于迎来灵魂上广大无边的安宁静谧。这样的月色,笼罩着我,笼罩着同伴,笼罩着小镇,流水潺潺,鸢尾花在溪边,安静地开,安静地落,石上青苔幽深。

于小镇逗留半日,性子渐慢下来,一直缠绕不去的焦灼感,自行消了些,身心渐趋柔软,这大约得益于当地人的沉静眼神给予我的荡涤。一行五六十人浩浩乎过一座石桥,对过女子谦逊地将车停于桥头,礼让我们先过,她端正地坐在车上,手握车把,姿态沉静自适,不失闺秀的娴雅,对的,就是她眼神里透出的那种天然的沉静将我深深打动,比一眼新泉还要幽深,这大抵得益于山风月色的淘洗吧。

黄姚的豆豉非常著名。去街上打听到一家老字号店铺。坐在凳上,与老人聊家常,窗外车来车往,灯火明灭,仿佛回到童年。老人现装一瓶腌木瓜丝,一瓶豆豉瓜子酱,用铁勺使劲压实,快满溢出来了,继续添,继续压,不称重的,可真舍得。老人与我絮话,做豆豉做了七代,孙辈成了非遗传人,谦卑里有骄傲。她一遍遍诚挚邀请:明早你来吃豆豉米粉。那一刻,我们仿佛活在远古的魏晋。这些年走过许多地方,人性里的那种真与善,始终没有泯灭,这样的人世叫人珍惜。

白日里,经过一家小店,门楣上展一横幅,上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拉一条横幅。停驻店前,哑然失笑,人性里的那种天真无邪,如清泉而出。

小镇完整保存着明清时期的老建筑,石墙、青砖、黛瓦,连同斑驳的爬墙虎,仿佛都是旧时代过来的,徜徉其中,处处有寂古的气息。踏入青石板小巷,一股润凉的气韵不请自来,顿时把身心笼罩;趴在门缝间的柴犬,眼神安详,直想就势坐下,陪它一起望天望地望远……咫尺处,溪流潺潺缓缓,这样的流水一直流着,不晓得流了多少年,人世变迁,山河异色,都与它们无关。这里唯有山风月色,看着我们来,看着我们走。

日日与溪为伴,什么也不用想,早晨去菜地拔几棵芥菜回家烀烀,粗茶淡饭布衣,才是生命的真谛。他们拥有的一定比我们多,他们的内心一定比我们的丰盈充实。坐在榕树下歇息,忽然明白过来汪曾祺的一句白描:斑鸠在叫,蚕豆花开得紫多多的。以前总不明白,这句好在哪里,眼前忽有顿悟:汪曾祺的好,好在自然。贴着自然写。而古镇的好,何尝不是好在自然?

(三)

贺州三月的田畈里,似乎只肯生长芋头和荸荠。当地芋头,与荔浦芋头相若,个大,口感粉糯,似板栗。当地人擅做芋头扣肉,原本樸拙的一道菜,甫一入嘴,何等惊艳,被荤油浸透的芋头,真是天下绝一味。将芋头切成长方形大块,大约一厘米厚度,一块芋头夹一块五花肉,上笼屉蒸透,倒扣于碗。趁热吃,凉了香味大减。当地人称之为香芋扣肉。

白切鸡也是无与伦比的。这里的鸡,自由散漫,整天游荡于溪涧、田畈,奔跑、打闹,饿吃草虫,渴饮山泉,回家还有玉米、稻谷犒劳,活得天然。囫囵一只整鸡,滚水里焯烫八九分熟,斩成一块块,上桌,连蘸料都多余,寡口吃,入嘴后历经四个复调:韧而紧实,嚼之不柴,后有余甘,齿颊留香。鸡皮紧绷而灿黄,脆而无油,毫不腻口。

一日,于茶园食堂午餐,忽然,窗外哗啦一声阳光倾泻,小鸟在枝头嘀咕……叫人呆呆望着近旁一棵几百岁的拐枣树,在心上叹口气——这平凡又珍贵的人世。

当地有一网红小食——梭子粑粑。春三月,田野里到处都是野艾草,掐嫩头,洗净,揉出绿汁,备用;糯米浸泡一宿,蒸熟,倒入石臼,以木棰捣至糊状,将野艾汁掺进去,揉匀;以豆干丁、肉糜、笋丁作馅料,包起来,形似梭子。可凉吃,可油炸。一日,路过福溪古村,正碰上一位大婶从家里端出一锅糯米饭,她大方地邀请我们品尝。我们也不客气,伸手便抓,一百度的烫,一股奇异的米香直冲肺腑,直往嘴里塞——天呐,世间为何有这么可口的糯米饭?置身青山绿水之地,人慢慢地,也都被还原出赤子天性,做什么事,都自然,不忸怩,丝毫没有难为情。

贺州地区饮食清淡,酿菜成为主打菜系,达百余种之多。作为长寿之乡,除了水好,空气好,可能与当地的清淡饮食有关;酿菜,一律清蒸出来的,少油盐,不烹炸,完好的保存了食物的营养。似乎什么东西都可做成酿菜:藕酿,笋酿,豆腐酿,苦瓜酿,萝卜酿,螺蛳酿,瓜花酿。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比如将苦瓜的瓤掏空,塞上肉糜,切成寸节,隔水蒸。

倘若初夏,是可以吃到南瓜花酿的。花萼里塞满肉糜,蒸熟,复入锅,高汤烩之,盛盘前勾薄芡……唇齿间定有原野的清气,花朵的芬芳。

(四)

车子整日盘旋于群山间。一次,过小小村落,看见一位老者挑着一担粪,闲闲走在田埂上,春风吹着他的青褂子,翩翩起来。一下把我惊动……这种自适自闲,让人默默感动。山腰一株株野杏树,细淡地开着花——春风斜斜,吹着杏花,吹着我,吹着人世……这世间的缓慢,犹如神话里的“瑶池桃树,两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桃”。

明朗的一天过去了。这村前流水山间开花的静气,始终在我心上。

贺州这几日,把一生的青苔碧藓悉数看尽,溪边,树上,檐下,墙缝处,青瓦间……无一处不有它们的身影,有着女性的空翠灵动,让人痛惜。眼界里,处处古木参天,榕樟居多,还有几棵上百岁的甜楮、栲树,它们太老了,树干上青苔历历,满腹高古寂气。

姑婆山上,瀑布如白练,垂挂而下,溪流溅石,烟岚纵横,时雨时晴。游山归来,于山下酒坊,品尝糯米酒、青梅酒、捻子酒;复去茶坊品茗,高山乌龙、明前绿……夜深方归,一路颠簸,近酒店,胃囊翻涌,倾覆而出,肉体的痛苦过后,心上反而一派清明,如若新生,算不算去山里寻鲜,回来,笋也有了,红杜鹃也折了一筐?吐了,也不碍事的。

黄昏,溪边遇灰鹅两只,气质如南雁,颇有仙骨。见众人来,齐齐把修长的脖颈伸伸缩缩,“哦嘎哦嘎”地问好。好生欢喜,不免心旌摇曳……这两只灰鹅,是两个菩萨,一路并肩作伴,令檐下的春风有了谦逊之意,欣欣然,复妍妍然。

(五)

回合肥的夜里,车过赤壁,我的心又是一荡——苏轼到过的小城啊。

窗外,微火茫茫……那一刻,好想铺开纸笔给子瞻兄写封信。巨大雨点拍打车窗,列车疾驰于江汉平原,无边夜色,以诗赠我……

三   诸暨笔记

去小城诸暨,途径杭州,或许兴之所至,暂且停留一夜。对于西湖,念念于怀,怎么也是看不够的。近年,得于机缘,曾在西湖徘徊了又徘徊,心里装的是夏圭、马远们以及整个南宋史,一去不返的临安时代,繁华的、雅炼的、庄严的时代,西湖山水是唯一的见证者。走累了,拐至灵隐寺,坐在高耸的石阶上,与青砖缝的青苔对视,那样的苔绿如若一面镜子,是可以一直映照至心里面去的。灰褂乌鞋的扫地僧低头捡拾落花枯叶,青葱一样的年纪,有一些安宁在他的身旁掠过,微风一样吹拂……久久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无踪,温柔敦厚一书生。或许,正是陶潜笔下的夕光佳日,钟声隐隐的余韵里,一颗心倏忽间得到了安顿。

人最难对付的,不就是一颗躁郁的心吗?

(一)

游罢西湖,再去诸暨。车过钱塘江,总要想起傅雷翻译《约翰克里斯多夫》,开头神启般的句子:江声浩荡……傅雷笔下的江,并非法国的塞纳河,一定是中国的钱塘江。对于浙江的几条江河,有着奇异的向往之情,富春江,楠溪江,以及即将抵达的浦阳江……说不清为什么——江流浩荡,一直这么流过来的,百年往矣,千年往矣,江声里都是一个个时代的兴衰哀叹。关于江河,是可以有一首首长诗的。

沿途,眼界里都是青山绿水,白鹭翩然,似乎行走在爱德华·霍珀的画里,什么都不必说。霍珀绘画的内核就是在诠释人如何孤独地自处。人与山水同在,精神上有了依傍,不再是孤儿心境,反而走向了开阔。孤独正是通往开阔的必经之路。

这么着,会稽山隐隐而现,小城诸暨也到了。

多年前,出差嘉兴,车过诸暨,惊鸿一瞥间,两山合抱一城,至今犹记。还是多年前,小说家海飞蛰居诸暨图书馆,常常寄一本内刊小册子来,取名——《越读》。这座有着六七千年历史的古越小城的气质,也许就体现在这本小册子里。如今,海飞早已移居杭州,成了著名小说家兼著名编剧,而这本《越读》依然常年不绝地按时寄到我的手上——海飞的前同事们真是长情啊。这本小册子的装帧多年未变,封面上两个欧体字,时间的线条未曾扯断,如珍珠滚滚落落,一路走,一路溪流潺潺,是落纱成珠的回声——因为这本杂志,我对诸暨,比别人多添了额外的感情,分明有故人重逢的恍恍然。

用罢晚餐,与好友沙爽外出散步,已然七点,天上飄着玫瑰色云团。天是碧蓝的底子,月挂中天,地上没有一丝风,南方独特的梅雨气候,黏稠而缠绵……这些不适都不碍事的,天上的云让人看了又看,不知说什么好。

小城静极,树叶子,绿就是绿的;花,红就是红的,干净无尘。我们一直走,一直走,不说话,但内心是有激荡的,这种激荡让人快乐得很……

李白来过,杜甫来过,无数骚人雅士停驻过这里。诸暨,应是诸侯驾到之意。每闻诸侯二字,春秋战国的风云一霎时奋勇而来,连同《世说新语》也一齐活过来了。这样的诸暨,也是陈老莲的诸暨,杨维桢的诸暨,王冕的诸暨……

皖人吴敬梓写《儒林外史》,简直以《国风》的力道,开首以王冕起兴,铺陈小品文似的曲笔,而后笔锋一荡,许多人物蚂蚱一样自一根银丝线上次第串起,简直铁画银钩。吴敬梓定也曾来过诸暨。

(二)

翌日,在诸暨博物馆,遇见陈老莲。在他的一幅画前流连。主仆二人正在赶路,仆人身材魁伟,左手执杖,右手一只箩筐,筐里窝着老白鹅一只。鹅的身躯肥硕,被囚禁于如此狭窄的地盘可难受吧,但它可是自带仙气的,依旧随遇而安的一副闲适派头——黄冠高耸,曲颈而望,非常的有态。主人胖得很,无非吃五石散养生,好出汗,长衫飘飘拂拂,恍兮惚兮。仆人紧随其后,一只老鹅拎久了,搁谁也累啊,山长水远地步行,不是一时两时就能走到的,可是他没有办法呀,走着走着,就气得翻白眼了,到底有什么法子呢?一路气鼓鼓地。鹅不用走路,倒也沉静——就是这份沉静自适更加刺激了仆人的怨怼之气吧。

这种愤青的心境,谁年轻时没有过?一直追随,无以派遣,直至于诸暨酒店的某顿晚餐上,酒过三巡,当来自宁夏的作家田鑫唱起《花儿》:

黄河的水早已枯干

你TM的还造什么铁桥

姑娘早已变心

你TM的还谈什么恋爱……

真是惊艳,比摇滚还要酣畅淋漓,宁夏放羊的孩子都会唱《花儿》。《花儿》也成全了王洛宾。那样的直抒胸臆,是可以把半生淤积的怨怼悉数排遣出去了的。我太喜欢了。

接着说陈老莲这只鹅,也不知前去访友,还是放生。据嘉兴诗人邹汉明讲,这个山阴人陈老莲是个地道的吃货。那就是访友了,为着烹鹅吃酒去的。

一直以为,画鹅,没有人比得过宋徽宗赵佶,却原来,陈老莲的技艺比赵佶的也不差——所有种类的艺术,最终的归宿并非抵达,而是无限靠近。陈老莲的“无限”比赵佶的“无限”更加广阔浩渺,也更接近事物的本质。鹅冠橙黄,隔了几百年岁月,依然簇新鲜妍,像刚剥开一个大橘子,药香袅娜。鹅这个东西啊,既仙且傻,可婢,可妾,也真是一言难尽的。

博物馆陈列柜里还静静躺着一本《水浒叶子》。它让我趴在玻璃柜上垂涎欲滴,瞬间起了贪婪之心,心一横,不要脸一次,悄悄顺走算了。册页封面秋风一般薄脆,四角微耸,是不能翻动的了。它会一直留在那里,等着陈老莲的知音们前来共鸣。

陈老莲在我以往的认知里,一直是端肃萧瑟的形象,无论他的梅花系列,抑或荷花系列,均是一派枯叶相,完全消失了鲜润的欢欣,就连寒梅,把给折了,插在罐子里,也要拿到怪石嶙峋上搁着,两个男人坐在矮凳上,临幽香而互赏,是绝了人间烟火的孤傲峭崛,可是到了这幅行路携鹅图,忽然有了一口热气儿,活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人间烟火最能留得住人,再进一步,到了《水浒叶子》,有了满腹的佻达与天真——艺术的核心就是天真。这就是陈老莲的萧瑟与微温。

诸暨博物馆依山而建,庭院式结构,灰旧旧的,每一步,都是光阴与岁月的痕迹,颇有汉唐遗风。某座小院里临水七八棵大叶栀子树蓊蓊郁郁,可惜所有的花都谢了,仿佛黑色的亡魂坠于枝头……套用宝玉的话:林妹妹,我来晚了。

看栀子花,要在端午前来正正好。

(三)

最后一站,紫阆村。

回到合肥,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這个遗世而独立的村子,分明成了古中国的守灵人,四周翠竹修篁,溪流臻臻,旁接春长古道。我隐隐觉得,这条古道,一定是与徽杭古道链接着的,就像是来到了我们徽州。村子的三分之二都是保存完好的明清徽派建筑。站在那里欣赏门上的一幅幅微雕,村支书这位耄耋老人悄悄走过来,在一旁以好听的浙普指点:你仔细看,这上面有诗,多精细啊。可不是吗?微雕的画面无比精准的诠释了每一行七律,佳偶天成,太美了,美得惊心。最后,唯有哀叹。

燕子在雕梁画栋间穿行,我的童年复活了。乳燕张开嗷嗷黄口,焦急地等着爸妈衔虫归来。我坐在石阶上向房梁张望,四五对燕巢,半月型,米白泥巴混合着杂草,倚滚圆的梁柱而成。近三十年未见燕巢了。燕子是世间最美的鸟类,它们飞翔的姿势里都有着调皮的天真,忽上忽下,剪水而行,是风中的精灵,也是雨中舞动的诗魂。如若小时候,蹲在地上观瞻蚂蚁搬家,一看数小时,也不厌倦——童年的光阴疏疏缓缓。那一刻,屋外溪流浣浣,白壁黛瓦间,处处都见“耕读传家”的黑体字,这就是古老的中国,四书五经里的中国,我爱的缓慢的潮湿的深刻的鸡鸣驴吠的中国。

隐居富春江边的黄公望,也来过紫阆,他来看好友杨维桢,同样被此间山水触动,居了下来,留下了系列“溪山图卷”。黄公望在这里,跟我们一样也是整日浪荡。某日,饿得两眼昏花,可能低血糖吧,村人良善,拿了些糕点给他充饥。再然后,来的名人多了,唐伯虎、祝枝山、文徵明们都来过,慢慢地,出于粉丝的敬仰心境,连黄公望吃过的普通糕点也有了名号——黄公糕。

我们匆忙打听哪里可吃到。村支书讲,现在温度高,做不了秋天来就有了咧。秋天来,这三字,用诸暨话说出,直抵越剧念白的韵味。

斜阳西下,众鸟归林,我站在绵延的稻秧前,如果此刻今生就在此时,可以听一听越剧,该是多么舒豁的事啊。一曲罢,天上的星群都为之倾倒。

村里只有老人与狗,但丝毫不荒凉,也不寂寞。人与这些古建筑相伴,便也不孤单了。穿堂风一阵一阵地来,古人智慧超群,通过建筑可以令原本停滞的空气快速流动起来,从而有了沁凉的风。风的流动中,有宇宙的真理,有星空的秩序。

世间的一切都是缓慢的,唯有稻秧在六月的艳阳下急速生长。

车窗外,一名少妇怀抱一个浑身精赤的婴孩穿行于芋艿地里。芋艿是最宜入画的植物——这幅流动的画太美,叫人不禁想起胡兰成的话——天地都是这样的贞亲。胡兰成也来过此地,他是嵊县人,距诸暨近得很,串亲戚串过来的。胡兰成笔下的什么田畈远畴啊,三月桃花啊,人生天地啊,等等慨叹,都一一落到了实处。也就是说,我若是自小在这样的山水间熏陶,大约也可写得出他那样的《今生今世》。山水一直滋养着人类充沛不绝的灵气,并非虚妄的名声。

或许,把我留在紫阆,与稻禾青山浅溪共处,不出半年时辰,也会写出一部《池上日记》,比蒋勋的还要四季分明绚烂多姿呢。

日日都是良辰啊,稻秧一日日长高,抽穗了,扬花了;地里的茄子啊,辣椒啊,瓠子啊,黄瓜啊,可以摘来吃了;豆角四垂,拉面一样细细密密的,风都钻不过去了;蓼也奇怪,早早开了花儿,一嘟噜一嘟噜,纯紫纯紫的花穗子,憨厚瓷实,真是大热天做梦也不晓得翻个身。蓼花的一世亦短,亦长——短不过一季,长不过千年,宋徽宗的《白鹅秋蓼图》至今还在台北的故宫里。

每家门前一口老井,揭开盖子,把头脸递过去映照,里面储存了一世的幽深寒凉。

有一条狗不拴绳子,见我们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地来,似乎看不惯,吠得可凶。作为人,只好止步不前,怕是有点儿怕的。但,迅速有了转机,狗仁慈地想:算了,城里人可怜,来一趟不易,就不为难了吧。然后它说到做到,迅速退回屋里,卧于竹椅下假寐——这与山泉清风明月星空共处着的狗啊……

余留堂的天井里有一副竹刻对联:一窗佳景王维画,四壁青山杜甫诗。小篆体,泛着幽光,望之俨然。这幅对联太有景深了,十四个汉字,穿行千年而不朽,意蕴而无穷。那日三十五度高温,遍布南方梅雨季特有的湿热,但心上一直是凉凉的,叫人可以兴,可以叹,可以歌,可以诗……

诸暨隶属于绍兴,两地相距半小时车程。鲁迅先生的故乡,我还不曾去过。最好是秋天,去他童年的院子听听蛐蛐叫,所有的花都落了,秋霜遍野。秋天去绍兴,还是要走这一条路的,过钱塘江,经诸暨。

回程车的路线特别诡异,经杭州,忽地拐一个大弯,去到了上海,一路苏州、金陵,四个半小时后得以回到合肥,连西安、武汉、重庆的都到站了,我才回到咫尺之隔的合肥。车停上海,惶惶然去月台张望——这也曾是鲁迅先生居过的上海。

(四)

浦阳江穿城而过,作为诸暨的女儿,西施姑娘曾经天天于江边浣衣,因为美貌,不小心被命运之神拣选,千里迢迢走了多少辛苦路,去吴国當卧底,以历史学家审时度势的腔调概括她的一生,莫非八个字:忍辱负重,以身许国。事成,她与范蠡荡舟湖面岁月静好的结局,大抵为后人杜撰。但,西施是可以拥有幸福的。她太出名了,留在千万人心上,我就不说她了。

去到浦阳江畔的西施祠庵,一池夏荷旁,来自全国各地的四位女作家拍了几张“四美图”。勾践、范蠡、文仲这些男人们之间的权谋之事,我们不懂的,随他们去吧。

责任编辑   杨   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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