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与“制作”:关于微软小冰作诗软件的几点思考

2021-08-30 09:18余梦帆刘川鄂
当代文坛 2021年5期
关键词:素人著作权创造

余梦帆 刘川鄂

摘要:微软小冰作诗软件风行网络并于2017年出版纸质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稍后接连出版了诗集《花是绿水的沉默》和画诗集《或然世界》,也有诗坛内外的持续关注。三部诗集反映了微软小冰三次定位转型:模仿现代诗歌氛围、定制化生成以及作为融媒介产业链的一环。微软小冰作诗软件的著作权问题、诗歌标准问题、作诗软件性质问题和创造问题需要进一步关注与思考。利用技术激发素人等参与文学创作的欲望、满足部分文学爱好者的审美好奇,扩大文化产业的品种,是新媒介时代的文学新变。作诗软件的诗歌作品只是机器的制作,而不是有生命温度的艺术创造。

关键词:新媒介时代;作诗软件;微软小冰;素人;著作权

大数据时代,诗人不再是诗歌的唯一创造者,诗坛有了新的“作者”——神秘兮兮、神力无边的计算机软件。1962年美国沃西等人研发电脑诗人,1984年上海育才中学学生梁建章设计诗歌程序,20世纪末电脑工程师刘慈欣设计电子诗人。随后的作诗软件层出不穷,如“九歌”“猎户星”“作诗机”“微软小冰”“诗词中国app”等。这些作诗软件的出现,蔚为大观、争议不断,改写了人类的诗歌史。21世纪中国的虚拟诗坛上,最受关注的就是名为“微软小冰”的“机器诗人”。微软小冰2017年出版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引起了极高的关注与讨论,2019年与人合作再次出版诗集《花是绿水的沉默》,2020年出版画诗集《或然世界》。综合来看,微软小冰三次出版进行了定位转型:模仿现代诗歌氛围、定制化生成和融入融媒介产业链。由此引发出的思考更值得我们关注。

三次转变

以往研究微软小冰的诗歌,主要集中于第一本诗集,对后两本的整体把握和具体分析尚缺。本文将从诗集词频统计和三次出版变化来分析微软小冰的转型。

(一)第一次:模仿现代诗歌氛围

微软小冰学习了1920年以来512位诗人数万首现代诗歌才写出《阳光失了玻璃窗》。其中《我寻梦失眠》比较明显,“康桥/新鲜的/未经三月之蕙风已不追踪”,套用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和汪静之的《蕙的风》。又如“水晶似的光明”照搬徐志摩的《为要寻一个明星》。失去诗歌背景和情感表达,微软小冰引用的经典词句反而成了它作诗空洞的证据。也有像“人间并无仙岛的清凉”这句和葛长庚《永遇乐》中“自有人间仙岛”,与余光中《欢呼哈雷》的“人间已无我”相结合的诗句。两位都不是现代诗人,可能微软小冰所学的现代诗人也包括了当代诗人,他们团队划分现代诗人的精确度不够,与文学史的划分不完全一致。另外,编选者对某些字词的修改也能看出现代的影子。如“底”改为“的”,“夢”改为“梦”,意味着微软小冰无法识别现代与当代用语的不同。错字也会被标注在括号里,就是说微软小冰解决不了错字和语句不通的問题。

微软小冰经过100个小时近10000次训练后,“掌握”了“作诗”能力——输入图片和文字自动生成现代诗歌。操作步骤如下:第一步选择图片和输入文字;第二步从意象抽取、构思文学风格模型到开始试写;第三步生成三种篇幅的诗歌。图片是它的灵感来源,数万首诗歌是它的语言模式和词语积累。此种模式生成的诗句难免会有重复和乱用,“梦里的云”“美丽而且美丽的”“闪的梦幻中案头的花瓣飘落于寂寞”等重复较多,语法不符,逻辑不通,问题之突出之严重可见一斑。

对《阳光失了玻璃窗》进行常用字词的词频统计,进一步了解微软小冰的诗歌语言特点。人称代词“我、我们”283次,“你、你们”96次,“他、他们、她、她们、它、它们”69次;名词“梦”105次、“世界”52次、“太阳”44次、“云”33次、“艺术”27次、“天空”25次、“花”25次、“眼睛”23次、“寂寞”23次、“宇宙”23次、“人间”22次、“夜”20次、“诗人”18次、“灵魂”17次、“人生”14次、“高山”14次、“人们”14次、“伟大”13次、“欢乐”12次、“人类”11次、“墓”10次、“意义”10次;形容词“美丽的”56次,“自然的”23次,“光明的”22次,“新鲜的”13次。这本诗集共139首诗,诗题出自该诗其中一句,每首诗分两段八句,每句不超二十字,一般为短句。在这极为有限的范围内,词频的重复有迹可循,不同词性的词频暗含着不同的含义。

这本诗集整体上试图营造重视个性和个人价值的现代诗歌情景氛围。人称代词中第一人称最多,对“我”的重视,似乎想去贴合“五四”以来发现个人价值、注重个性解放的诗歌特点。像郭沫若的《天狗》和《我是个偶像崇拜者》那样强调个性,追求自由。可微软小冰的“我”只停留在表面,不具有其背后的文化意义及诗歌精神,只具有表面属性的“我”能否代表微软小冰本人的思想情感?“小冰的‘我是高度理性化的程序,”“我”作为第一人称,原应代表着主体及其意识,为人类所特有,微软小冰的出现挑战了人的主体地位。

这本诗集还尝试模仿现代诗歌的忧郁气质。“机器模仿是一种功能性模仿。”微软小冰就是模仿人类遣词造句的能力。从名词来看,消极的意象很多,即使是积极的意象也会在前面加上否定词。“梦”字最多,常为“残梦”“梦幻”。“太阳”一般是被呼唤、被追赶的对象,或者是“消失的太阳”“没有太阳”,与“黑夜”相连。“花”常是“落花”,“笑”与“痛哭”“哀歌”并置,“眼睛”里总是含着“眼泪”和“泥沙”,“诗人”充满“寂寞”,“欢乐”是“迷失的”“喊不出的”。呈现出的是一位面对人间、世界、宇宙充满忧思的诗人形象,这样来看似乎又能和现代诗歌整体上的忧郁气质相贴合。这种飘忽朦胧的忧郁没有实际对象和意义,只会让忧郁更显滑稽。还有像“世界”“艺术”多次出现,以及“自由”“革命”“生活”这类词是从日本翻译过来。使用翻译字词是现代诗歌特点,微软小冰也有翻译诗的痕迹,主要原因是它通过数据统计,抓住了几个有时代特点的关键词。但像这样用关键词处理和随意组合而成的句子,是不能称之为一首诗的。如果说名词表示的是诗人眼中的客观世界,那么形容词则表达了诗人的主观愿景。由于现实生活“没有太阳”,充满“寂寞”,在忧郁诗人的外衣下,自然产生了与现实相反的愿景,使用“美丽的”“光明的”等词就能自洽了。形容词的问题不仅在用法,还在于重复,能看出微软小冰在语料积累方面严重欠缺。

第一本诗集定位重在模仿,以图打破文学创作主体是人类的固化角色,以期重现现代诗歌情景和风貌,并触动当下诗歌创作。微软小冰根据对几个关键字词的运用,期望给读者带去一种朦胧模糊又稀薄破碎的氛围感。但仅凭个别字词去重现现代诗歌的样貌,其作用不值一提。这本诗集以纯文学为目标,追求严肃文学,或许也是编选者的目的和审美眼光,模仿文学创作的意思显而易见,但后续“制作”对诗歌字词运用、逻辑思维和情感表达的琢磨和应用不甚理想,退而求其次,走向了娱乐和消遣。

(二)第二次:定制化生成

第二本《花是绿水的沉默》202首诗歌由微软小冰和人类合作完成,微软小冰提供初稿,诗歌创作经验少的“素人”修改。其宗旨是“人工智能提供创作源泉,人类强化意向和诗意。”人机合作之后呈现的作品一定程度上能让诗歌逻辑合理、语言通顺,但仍有遗留问题,如重复,“生命的火焰”“无人的街道”“调皮的云彩遮住了天空的眼睛”“欢乐与美丽交织”“我立时感到世界的谜”“高处留着一枚漂亮的忧伤”“水晶似的光明”等都出现过两次以上。

第二本在遣词造句上有一些变化,整个诗集的面貌发生了很大改变。人称代词“我、我们”348次,“你、你们”172次,“他、他们、她、她们、它、它们”92次;名词“(太)阳”164次、“光”161次、“生命”150次、“天空”130次、“花”127次、“梦”127次、“人们”83次、“世界”81次、“笑”77次、“云”63次、“星”58次、“眼”57次、“爱情”52次、“海”46次、“春”42次、“幸福”39次、“月”36次、“鸟”33次、“树”27次、“欢”20次、“火焰”19次、“脸”15次;形容词“美丽的”54次、“快乐的”16次、“美好的”14次、“调皮的”10次。

“我”的不同使两本诗集产生了迥异的诗歌风貌。“人称代词是儿童学习语言时最后学会的,也是失语症患者最先失去的;这是一些很难掌握的转换词。”能运用并不意味着微软小冰掌握了人称代词的意义,明白它们之间的区别。这本诗集中人称转换因为人类的加入逻辑上稍显自然,“我”有明确的指代和行为,第二本中是清晰、分散的个体,第一本中则是模糊的整体。第一本中“我”代表机器整体出现,与世界和人类对话,像“我是人间最幸福的异类”。“我”与人类针锋相对,像“铺在龌龊人类的足迹”“人类所有的罪名/向这光明知我心”“光明月的时候/人类却没有了”。也许是编者意图,想激起人类和机器对立的冲突,博取关注。第二本没有尖锐对立的内容,“我”不是一个与世界对立的整体,而是不同的分散个体,这与人机合作写诗有关。第二本更温和,第一本更锋利。但是这种温和是媚俗的温和,锋利是伪装的锋利。

媚俗的温和正体现在这本詩集整体氛围充满光明和欢声笑语,一片岁月静好的氛围之中,分散相异的个体却表现出整齐划一的诗歌风貌。通过对比两本诗集的常用名词能看到,第二本忧郁的字词锐减,美好的字词增多,且近义词多样,像“光彩/光芒/光亮/光华”“欢乐/欢呼/欢快/欢笑/欢闹/欢欣/欢歌/欢喜”等。形容词中“美丽的”“美好的”“漂亮的”“明亮的”“明丽的”“奇丽的”等近义词成批出现,可只仅限这一种“美景”形容。“美”在形而不达“心”,也无“新”。此外,“照亮”含义频繁出现,“照耀”“闪耀”“闪动”“闪烁”“照着”“点燃”“燃烧”等在42首诗中都出现过。仿佛是刻意要点亮第一本的黑夜,让第二本改头换面重定基调。如果第一本写混沌模糊的“梦”,那么第二本就是写习以为常的“光”;如果第一本发泄莫名的伤痛与控诉无端的黑暗,那么第二本就在表现简单的幸福和单纯的欢乐。第二本相似意象集中,通过对这几个相似意象的想象和拼凑,能看出当时输入的图片可能大同小异,一般自然景物都包括:太阳、阳光、天空、云、树、花、鸟、海、月、星等,若是人物则一定是笑脸、欢乐、幸福等词来描绘。近义词丰富了,但被描述的事物仍相当有限。达到诗歌氛围统一,还有可能是微软小冰识别意象固定,只标记固定几种。“在文本挖掘中,通常采用字、词或短语作为表示文本的特征项。”标记意象作为特征项抽取出来并加以量化处理,建立意象数据模型以描述图片信息。可见,这是技术过程,而不是创造过程。

根据这些特点很容易分辨人机写诗不同之处。如《是我的心的世界回望着》《让我泛着夜空颜色的眼眸》,前一首其中两段如下:

是我的心的世界回望着

铸成了今夜之梦

读诗的人们有的早已醒来

而太阳落了下去

铸成了我的生命的颜色

善于寄居才将身体瓦解重铸

坚强的旅途有时候

化作几个柔软的音符

叩响一颗心

却在成千上万颗心中发出回音

第一段是微软小冰所写,其中“世界”“梦”“诗”“人们”“太阳”“生命的颜色”都是特征项。第二段为素人所作,深入内心世界微软小冰还达不到。

后一首其中两段如下:

让我泛着夜空颜色的眼眸

看过流水和云影

今夜的星辰发出无量的光

刚刚好我们都在仰望星空

……

通往校门口的路上

曾经泛着小雨

两个背着书包的背影

在同一个伞下

打湿了半边身子仍没走到尽头

不难看出第一段中微软小冰的痕迹,堆砌与重复。后一段为素人所写,原因在于诗中所描写的生活细节,微软小冰很难做到。

微软小冰从第一本作为创作的主导到第二本变为辅助人类创作的工具。人机合作这种赛博式写作让人类和机器共存于一个生命体的概念转嫁到文本上来。断肢由机器代替提供生活便利,素人由作诗软件辅助提高作诗效率,可提高效率、服务生产的思维是后工业化社会的产物,作诗是否需要?可批量复制的创造力被认为是微软小冰最大优势,从类型文学延伸到定制化服务,将诗歌创作放在产品制作的定位上。想要满足文学需求供不应求的市场,却达不到个性化创造的要求。诗歌创作追求偶得的灵感、迸发的情感、凝练的语言、独特的风格,这些无法批量生产。微软小冰试图用定制化生产冲击个性化创作,审美价值上无疑失败了。

(三)第三次:融媒介产业链的一环

微软小冰的第三本书《或然世界》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诗集,主要是一本画集,诗歌被边缘化。和诗集类似,微软小冰学习了400年绘画史和236位著名人类画家画作,模仿7个不同历史时间段风格的画作。每个时间段第一首诗是完整的,其余每幅下方有两句诗,诗句在这里起着装饰作用。整体来看,词语没有明显增多,还是熟悉的重复语句:“生命的火焰”“天空中的云裳”等;重复的意象:“梦”“花”“阳光”“天空”等。像这两句:“天青色的烟雨/也不及你一颦一笑的温柔”,就像周杰伦的《青花瓷》和徐志摩的《沙扬娜拉》粗糙嫁接而成。

最大的变化是诗句与画作的联系更清晰。第一本的图文大部分不相符,第二本没有提供图片参考,第三本能直接看到诗句和图片的关系。158首诗中97首与画作内容相关,搭配较合理的有14首。其中识别出来的意象多为颜色、形状、自然景象、常见的动植物等,但有一些事物不会识别,如“伞”“火车”“商店”等。微软小冰作画作诗都只采集表层信息,抓住部分特点,并不能深入作品的时代背景、人文内涵、绘画技法、颜料运用等方面。无法深入一幅画的情感精神层面,作者又是如何通过画面获得灵感来作诗呢?这种情况下作出的诗歌只是表层意象组合,通过简单的语法结构串联起来的语句罢了。可见,微软小冰的识图能力还是固定的几个模块,需要大量的数据更新。

图文结合是融媒介时代下的发展特点。“人工智能是未来艺术创作的融媒介大师,”人工智能文学不再是纯文学的形态,其内涵和外延都将扩大:诗歌、音乐、绘画、新闻,还有ACGN(Animation、Comic、Game、Novel缩写)等。这就意味着,诗歌这种文学形式只是微软小冰这类“机器作者”“诗歌匠人”借助人类情感生活和分行书写的语言进行文化产业加工的大链条上一个组成部分而已。

“而人工智能发展下一步的突破重点之一,就是为其赋予情感,进而使其具备作品创作能力,我称之为人工智能创造(AICreation)。”这句话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情感顺序,微软小冰还没被赋予情感,就已经开始出版诗集,这是本末倒置,诗歌是情感的表达,先有情感才有可能作出诗。这也是变相承认了到第三本为止人工智能作诗软件是不具备情感的,不具备创作的能力,那么微软小冰的诗歌就是没有感情的词语堆砌;二是人工智能创造,这种创造是技术创造,与文学创造还相距甚远。图文结合后,赏画作诗都需要读者的鉴赏力,部分读者甚至能将毫不相关的图文用想象力联系起来。因此微软小冰的作品很大程度上依赖读者想象,作品与读者间是动态交往过程,可能是接受美学和阐释美学产生的效果,这样一来所谓的创作就要大打折扣。此外,图文结合呈现平面化、静态的世界,可能会有损诗人对真实世界的观察和对多维空间的想象,忽略了诗歌的深度和广度。

四点思考

面对数字化转型的浪潮,文学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作为人类情感和智慧的结晶,似乎天然就和人工智能文学站在了对立面。微软小冰三次出版诗集从模仿、尝试融合到边缘化的定位转型,这场热潮逐渐冷却下来。其背后还需要明确四个重要问题:著作权问题、诗歌标准、作诗软件的性质、创造问题。

(一)著作权问题。出版诗集是微软小冰作诗软件引发热议的导火线。微软小冰从众多作诗软件中脱颖而出成为热议的焦点,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它出版了诗集。诗集理应是诗人智慧和情感的结晶,而作者却是作诗软件,这一结果挑战了文学主体是人类的权威。若是承认微软小冰的作品为创作,那相应会具有著作权,反之则没有。

2017年第一本诗集出版作者署名为小冰,2018年小冰在官博上发文表示放弃其生成诗歌的著作权,2019年第二本诗集就没有署名而是写“青年文学杂志社编”,从争取著作权到放弃,能看出其团队重新思考了小冰的定位和价值并做出了相应的调整。

关于作诗软件产品的著作权到现在仍在讨论,其关键在于怎么界定作品及独创性。“我国《著作权法实施条例》做了这样的定义,即‘文学、艺术和科学领域内具有独创性并能以某种有形形式复制的智力成果。根据这一定义,人工智能创作的‘成果很难被认定为作品。”对于独创性是这样认为的,“其一,是否属于独立构思;其二,是否具有一定的创作高度。”由上可知,微软小冰的诗歌不具有独创性:它的生成包含人类智慧,需要算法和程序才能运行,体现的也不是作者的主观意志,属于人类的创作工具而不能取代人类成为能独立构思的作者;语句通顺都做不到,也无法表达情感,又何谈创作高度呢。没有独创性的微软小冰诗歌只是一件产业加工制品。微软小冰的诗歌算有形产品并能被复制,但这种复制可能会对原作品潜在市场产生版权上的威胁,损害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因此对于作诗软件诗歌和在此基础上的再加工作品都需要合理利用,而非侵权使用。

微软小冰這类人工智能作诗软件所涉及的作品应该注意这一点:“涉及作品表达和表达公众化传播的作品使用,如果不构成合理使用,则属于侵权使用,应负著作权责任。”作诗软件的作品应该尊重原作和作者的著作权,合理使用复制原作的语句。还有一点需要考虑到:没有独创性的作品出版,可能会影响作者原创的积极性。

(二)诗歌标准问题。诗歌标准是微软小冰作诗软件团队需要明确的首要问题。微软小冰第一本诗集模仿中国现代诗歌不伦不类其重要原因在于现代诗歌的诗歌标准并不统一,即使到现在也很难对诗歌标准划出统一界限,这也正是诗歌自由之精神所在。比如现代诗歌第一个十年,“这十年来的诗坛不妨分为三派:自由诗派、格律诗派、象征诗派。”11三派也各有来源,自由诗派学习美国诗歌,受惠特曼、郎费罗影响,运用活的语言,追求自我。象征诗派追求旋律和音响效果,重视情调,讲究暗示,受法国波德莱尔的影响明显。如果作诗有公式,郭沫若认为,“诗=(直觉+情调+想象)+(适当的文字)”,12即使将诗歌公式化,也能看到每一项都是与“人”相关。再说格律诗派,向英国学习,司各特、拜伦、雪莱都对现代诗人产生过重要影响,其反抗的精神激励了一代人。

外国文化对现代诗歌的影响远不止这三种,日本和歌、俳句也影响过郭沫若和周作人的诗风;泰戈尔启发了冰心小诗中自然和爱的纯洁感情,点燃了徐志摩诗歌中天真和无私的热诚,郭沫若的《凤凰涅槃》也不可谓不是印度式泛神论思想的再现等等。不仅是外国诗歌,现代诗人也受中国传统诗词的滋养,比如朱自清的短诗,“但它与唐代王孟诗派的诗情画意之作,异曲同工。”13中外文化共同影响下的现代诗歌具有纷繁复杂的面貌,作诗软件无法学习、理解和体现。上述可知,现代诗歌的产生有时代背景、流派主张、中外文化等不同因素,然后分出各种各样的诗歌标准。

在当下,诗歌评价标准也没有统一的答案。网络诗歌中的梨花体、羊羔体、乌青体等事件热闹却不体面,引来大众对诗歌的误解,诗人们对自己的作品振振有词。“网络文学所依赖的技术支撑(媒介技术)尚未稳定,”14网络文学态势模糊不清,审美经验不足又没有合适的理论支撑,很难对它做出准确的评价。尽管难以统一,但文学的本质不会改变,像余秀华的诗歌通过网络走红,最终让她深受读者喜爱的还是充满生命力的诗歌本身。

微软小冰作诗软件只学习现代诗歌的表面字词,无法学到其精髓。字词使用不当便急于求成去作诗,还会误导素人将其当作诗,这就是微软小冰团队诗歌标准不清带来的严峻问题。

(三)作诗软件性质问题。诗歌标准是诗人和读者心中的一杆秤,也是作诗软件性质的试金石。微软小冰诗歌是人类和电媒时代借助于大数据高科技的智力游戏,突出了游戏性、娱乐性和及时参与性。第二本人机合作的素人,他们通过社交平台发布即时的心情、情绪,所带来的诗歌狂欢是虚假的狂欢,高效作诗是无效作诗。面对这种现象,“如何在这个时代发出自己理性、清醒、正直、真切的声音,”15诗人需要理性思考并以身作则,正确引导素人作诗,不能纵容把作诗软件当作权力与资本工具的行为,避免对真正的诗歌与诗歌精神造成伤害。在消费文化的背景下,作诗软件的作品从诗意审美到娱乐消费,从诗化到符号化,是媒介性对诗性的一种替代。作诗软件这种简单的看图作诗一味迎合快餐文化,不需要独立思考、情感酝酿和文化积累。“形象由具有的不断被复制的机能,它不再依循某种原本来复制,而是自我复制。”16这也符合作诗软件的重复率较高的特点,需要不断优化算法解决语义问题,不然所谓的诗句也只是算法的集合。用图片代替现实,用算法淹没文字,用游戏取代思考,从复制原作到自我复制,将诗歌引向空洞和荒诞。久而久之,被这些诗歌培养起来的读者把非诗当作诗,会加剧浅阅读蔓延。微软小冰想作为艺术家助手融入人类生活的想法是好的,但它缺少对艺术的正确认识。就像微软小冰并没有完全了解现代诗人和诗歌就先去模仿写法,呈现出的内容与艺术毫无关系又怎能为艺术家提供帮助呢。不注重作品优劣的内容,而只是合作的形式。好的诗歌反映诗人和世界的真实关系,作诗软件却是数据和算法的虚拟联系。若是不能理解文学创作,那么再好的想法,经过微软小冰生成的只会是一堆没有灵魂的数据,一次毫无意义的游戏。更何况真正伟大的文学创造永远只是个体的独创行为,只靠质量取胜,不靠数量也不靠平均值。成千上万超过一般写作水准的诗作也无助于审美精神的真正提升和文学创造的真正进步。

(四)创造问题。作诗软件的核心问题是创造。是文学研究者们关心的内容,也是微软小冰作诗软件突破的关键——目前的技术难题又是未来的发展空间。微软小冰的作品是制作而不是创造,是技术而非艺术,这样下去人工智能永远只是模仿。微软小冰的创造力除了作诗以外,还包括制作音乐和绘画的能力,它被定位为创造型人工智能。科技是围绕人类展开的,高科技的发展可能对人文精神造成剧烈的冲击,但文学不会消失,人工智能写作不可能探索文学前沿问题,不能胜任人类独创性的工作。人工智能写作“实际上是关于文学与历史、艺术与现实、人类精神生活与技术对象、文学创造与技术生产等一系列关系的讨论。”17人的创作中包含着文学、历史、科技等方面的联系,人工智能写作如何融入其中并产生有独创性的作品仍值得深思。

微软小冰作诗软件一开始打着创造的旗号出版诗集,出版三次诗集之后渐渐露出了制作的本质。它的作品需要经过人类智慧加工才能成型,只能算作一种提供模板的工具。披着信息时代高科技的外衣,实际上有着后工业化社会批量生产、复制模仿的僵化思维。“这种通过占有一个对象的酷似物、摹本或占有它的复制品来占有这个对象的愿望与日俱增。”18作诗软件正是利用技术和复制来满足参与者创作文学的欲望。技术制造是对原作的重新组合排列,看重批量生产、高效复制,不重原创精神,不懂揣摩诗歌语言。看图识图是生产制造诗歌的第一步,也是后工业化思维的表现,“后工业社会的‘制——看文化模式”19这种文化模式与社会发展息息相关,作诗软件正是这种文化模式下制造的产物,对反映当下的社会文化生活样貌具有典型性。这种文化模式让机器与人类文化生活更接近,将目光从处理人与人的关系转移到处理人与机器的关系上来。人类从试图让他人理解到试图让机器理解人类,可若要达成这样的理解,人工智能需要拥有人类思维。“如果智能包括学习、创造、情感响应、美的感受力、自我意识,那前面的路就还很长,而且可能一直要到我们完全复制了一个活的大脑,才算是实现了这些。”20目前微软小冰作詩软件诗歌中出现的“我”,除了模仿现代诗歌风格和人机合作中人类的代称,它并不能代表着小冰拥有了人类的思维,这种情况下的“我”只是一个虚拟的指代,是区别于“你”的存在。真正代表作诗软件能独立思考的是它们能创作出属于自己的文学,创造新的文学内容和形式去表达智能文明。没有达到那一步,作诗软件制作出来的诗歌皆只是机器的制造品,而不是有生命温度的艺术品。

结  语

微软小冰通过三次出版诗集展示了作诗软件从模仿现代诗歌氛围到定制化服务生产再到成为融媒介产业链的一环的定位转型。同时也反映出了一些问题,作诗软件没有独创性,不具有著作权,其作品忽略了诗歌标准,将非诗当作诗,误导素人产生不良影响。目前的作诗软件诗歌还停留在游戏娱乐层面,本质上只是后工业化社会制造而非创造的产物。面对这样的现状,一方面诗人应该反思作品的独创性,面对消费文化的冲击依然要保持初心,将反媚俗坚守到底。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作诗软件需要处理好语义问题,并且深入学习文学史,不断优化算法,特别是神经语言的深入研究可能会是面向下一代人工智能语言脑机制的重要内容。此外,还需要相关专业的复合型人才,既了解人工智能相关技术和程序语言,又对文学艺术有专门研究,才有可能让其作品有质的提升。

注释:

①黄平:《人学是文学:人工智能写作与算法治理》,《小说评论》2020年第5期。

②王峰:《人工智能模仿:新模仿美学的起点》,《文艺争鸣》2019年第7期。

③青年文学杂志社编:《花是绿水的沉默》,中国青年出版社2019年版,第213页。

④[法]罗兰·巴特:《符号学原理》,李幼蒸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23页。

⑤柴园园、贾利民、陈钧:《大数据与计算智能》,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89页。

⑥凌逾:《“智能文学+跨界文艺”新趋势———论人工智能对文艺的影响》,《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

⑦小冰:《或然世界》,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版,第4页。

⑧袁博:《论文学领域人工智能著作权之证伪》,《电子知识产权》2018年第6期。

⑨曹越:《人工智能创作物的著作权问题研究———以“微软小冰”为例》,《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3期。

⑩李安:《机器学习作品的著作权法分析——非作品性使用、合理使用与侵权使用》,《电子知识产权》2020年第6期。

11朱自清编选:《中国新文学大系》(第八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年版,第8页。

12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叶集》,亚东图书馆1923年版,第8页。

13陆耀东:《中国新诗史》(第一卷),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44页。

14吴俊:《中国当代文学史的整体性和逻辑性的建立——断代、分期、下限问题漫议》,《文艺争鸣》2021年第2期。

15王士強:《新世纪诗歌:活力大于危机》,《南方文坛》2018年第4期。

16孟建等编:《图像时代:视觉文化传播的理论诠释》,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7页。

17白亮:《技术生产、审美创造与未来写作——基于人工智能写作的思考》,《南方文坛》2019年第6期。

18[德]瓦尔特·本杰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王才勇译,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版,第14页。

19欧阳友权:《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0页。

20[美]侯世达:《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本书翻译组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754页。

(作者单位:湖北大学文学院。本文为湖北省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当代文艺创作研究中心”2021年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刘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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