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观性中拯救客观性

2021-08-30 02:30王晓升
关键词:阿多诺认识论康德

国际DOI编码:10.15958/j.cnki.gdxbshb.2021.04.01

摘 要:阿多诺认为,康德认识论开启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但是这个革命不是如人们通常所认为的那样,转向主体的革命,而是从主体性中拯救客观性的革命。从康德认识论所包含的矛盾之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拯救企图。康德把先天综合判断看作是知识的标准,但是康德所说的那些先天综合判断在一定范围内其实是分析判断,这种分析判断的目标是要达到绝对知识,即让包含经验的判断成为永恒知识。他所说的认识客体就是现象,而现象是通过范畴联系起来的,在康德那里表面上认识对象是现象,而其实是其中的关系。康德的范畴一方面是唯名论的,是把经验要素联系起来的质,另一方面又是柏拉图意义上的实在论的。康德在图型说中所说到的深奥其实是反对康德的康德学说。康德的普遍性和必然性的概念之中都包含了经验的内容。而要理解普遍性概念所包含的经验内容,我们就必须理解他在经验自我和先验自我的关系上所表现出来的矛盾态度。

关键词:阿多诺;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认识论

中图分类号:B516.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99(2021)04-0001-09

在讨论康德哲学的时候,人们都认为,康德(Immanuel Kant)的《纯粹理性批判》实现了哥白尼式的革命。这个哥白尼式的革命就是从客体转向主体的革命,即这个革命的核心是人为自然立法。它确立了人的中心地位。而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进行了一个相反的理解:哥白尼的革命是反对把地球作为中心,也就是反对以人为中心。阿多诺对哥白尼革命的这个理解是与他对于康德哲学的核心思想的重新思考有关的。这个思考对于我们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理解康德哲学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一、先天综合判断中的矛盾

如果按照康德本人所声明的核心思想来理解康德,那么人们就会努力使康德哲学能够自圆其说。虽然人们也会发现其中包含了不少矛盾,但他们会试图按照康德的意图来化解这些矛盾。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来理解康德,那么康德思想还是要确立主体的中心地位,强调人为自然立法,强调主體在知识的建构中的核心地位。而阿多诺不同,他认为,从笛卡尔(René Descartes)开始,向主体的转换的趋势就已经出现。康德的历史地位不在于向主体的转换,而是从主体性中拯救客观性。因此,他不是致力于按照康德本人的思路来圆满地解决康德哲学中的矛盾。他在阅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的时候,努力发掘康德哲学中的矛盾。通过分析这种矛盾,阿多诺发现康德哲学中存在着拯救客观性的企图。这就是说,阿多诺从康德的主体哲学的框架中发现了康德哲学的矛盾,从而指明康德拯救客观性的企图。

对于康德来说,知识无条件的有效性来源于思想本身,来源于范畴自身。比如,先天知识就是具有先天有效性的知识。先天综合判断就是先天有效的判断。但是,先天有效的知识如果要成为客观知识,那么这就需要涉及经验材料。先天综合判断就是那种对于一切经验都有效的知识。在康德看来,一切物体都有广延就是先天综合判断。它既具有先天的有效性,也有经验的内容。但是,在阿多诺看来,一个判断是分析的还是综合的,这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判断。比如,法国数学家亨利·庞加莱(Jules Henri Poincaré)提出了一个重要论断,整个数学不过是同义反复[1]12。这是在纯粹数学领域中提出的。在特定的范围中,康德所说的那种综合判断其实是分析判断。阿多诺认为,对于康德所说的“一切物体都是有广延的”这个先天综合判断,要进行具体分析。在物理领域中,它是分析判断;而在数学领域中,它是综合判断。在化学领域中,一切物体有重量就是分析判断,而一切物体有广延就是综合判断。这就是说,一个判断是综合的还是分析的,不是无条件的。按照阿多诺的理解,任何知识要成为客观知识都必须是经验和概念的综合,都不可能是先天有效的。而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是对于一切经验都有效的判断。在阿多诺看来,这其实是按照数学的模型,使知识成为先天必然知识,即像庞加莱所说的同义反复。康德所说的那种综合判断在一定的范围内其实是分析判断,而不是综合判断。在数学知识中虽然包含了感性内容,但是这种感性内容只是纯粹形式意义上的。数和形的知识只是感性形式意义上的知识。其实,感性的内容已经被剔除了。

当按照这样的模式来理解知识的时候,他所说的知识的先天有效性只能来源于纯粹理性。当然,任何客观知识都必须与经验有关。康德也试图把经验的要素纳入到知识之中。然而对经验内容,康德显示出一种矛盾的态度。先天综合判断就是要提供绝对有效的知识。这种知识既要有经验内容,又应该具有绝对必然性。但在阿多诺看来,康德这个要求一开始就是矛盾的。这是因为经验的内容都是与时间有关的。如果知识要包含经验的要素,那么任何知识都包含了时间要素,或者说都包含在一定时间中的经验要素;如果这种知识要先天有效,那么它就要超时间。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其实是要让包含了时间要素的知识具有超时间的特性。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

康德在先天综合判断中所包含的矛盾在他对经验的态度中也有所表现。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说,“但尽管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以经验开始的,它们并不因此都是从经验中发源的”[2]1。阿多诺由此认为,虽然康德承认知识从经验开始,但是知识不是从经验中发源的。从康德在后面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其实康德并没有完全否定经验是知识的来源。他甚至区分了两类知识,一种是经验知识,一种是先天知识。康德举例说,“每一个变化都有原因”,这就是先天知识,不过这种先天知识不够“纯粹”[2]2。这是因为,虽然这个知识是先天知识,但其中却包含了经验的内容。比如,“变化”就是一种经验现象。从这里可以看出,经验在康德哲学中处于一种矛盾的地位。这种矛盾地位表现在,康德以数学知识为模型来达到先天必然性,剔除经验的内容,但是它又要在其中纳入经验的要素。

虽然康德承认经验的作用,但康德的知识论却要剔除一切暂时的、过渡的、迷惑人的经验要素,只是留下不可消除的、完全肯定的东西。所以,虽然“变化”是经验现象,但是这种经验现象已经被康德纯化[1]24-25。这种被剔除经验的经验只是形式上的经验。比如,“变化”是包含了时间要素,即感性形式。这个感性的形式才是完全肯定的和不可消除的。所以,阿多诺认为,康德的真理可以被称为“真理剩余论”[1]25。这就是说,真理是剔除稍纵即逝的经验现象之后的剩余。所以,在康德的知识理论中,知识从经验开始,但是并不来自经验。知识并不是从经验中产生出来的。如果知识中有经验要素,那么经验要素被贬低了。

康德对于经验的矛盾态度其实表现在,虽然他要求知识成为先天必然的知识,这种知识要剔除经验的内容,但是经验的内容还是在他的知识中留下了痕迹。他对于经验的矛盾态度表现了,一方面他需要借助于经验,另一方面他又贬低经验。阿多诺以指物定义为例来说明,经验的判断也可以成为先天综合判断。比如,“在颜色表中,橙色介于红色和黄色之间”[1]28。这些形式的先天综合判断是康德所没有考虑的,或者说被康德排除在先天综合判断之外的。那么康德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种类型的先天综合判断呢?这是因为,虽然康德承认经验要素的作用,但是它贬低了这些要素的作用。贬低经验是先验哲学的一个传统,从柏拉图(Plato)以来的理性主义都坚持这个传统。虽然康德继承了这个传统,但是,康德有一个特殊之处,与理性主义传统不同,康德不是把真理看作是从理性中推导出来的,而是在“反思”中被确立起来的。这种反思就是要反思知识的有效性。对于康德来说,数学和物理学知识的真理性是不容怀疑的,而他所要反思的是知识的有效性和范围。这也是他的纯粹理性“批判”所要表达的意思。这个批判就是要确定知识的范围和限度。这就是说,知识不可能像理性主义传统所坚持的那样,脱离经验领域而成为普遍必然知识。在这种反思中,他吸收了经验的要素。在这一点上,康德和休谟(David Hume)是一致的。他们都要反思知识有效性的限度和范围,这就是要确认知识在经验范围内的有效性。

对于康德来说,先天综合判断是普遍有效的判断。这种有效性表现在,先天综合判断是独立于经验的,但是它又必须对于一切经验都是有效的。阿多诺认为,康德的先天综合判断要得到一种永恒知识。只有包含了客观内容的知识才是真理,但康德错误地把永恒知识等同于真理。这就是一种害怕新东西的恐惧,认为太阳底下没有新东西。自古以来,人类就有一种对未知东西的恐惧。对他们来说,稳固不变的东西就属于真理,而那些非同一的、不断变化的东西是幻相[1]26,康德的永恒知识的幻相就是这种恐惧的表现。

二、对认识客体的理解

对于康德来说,认识的对象是现象。我们通过把握现象而获得客观知识。然而,在阿多诺看来,在康德那里知识客观性来自主体本身。认识对象的客观性是由主体所建构的[1]94。阿多诺对康德的对象概念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我们知道,人所要认识的是自然,而在康德那里自然是作为现象存在的,而现象是感性的杂多,这些杂多的现象是统一起来的。这些现象之所以能够被统一起来,是因为范畴给现象颁布了法则。康德本人也明确表示,范畴是给自然界颁布了先天法则的概念[1]180。那么,范畴如何给自然界颁布先天法则的呢?

阿多诺从主体统一性和客体统一性的关系角度来说明这两者之间的联系。现象的杂多是统一的,是通过法则而被联系起来的。但是,康德的问题是,自然界现象的法则怎么会和知性及其先天形式相一致。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情。阿多诺通过对于康德的相关文献的分析指出,客体的同一性,也就是现象的统一性和主体的统一性是相互对应的。这两者之间的相互对应是先天的。对于康德来说,这些法则既是意识统一性的必要条件,也是对象世界统一性的必要条件。而仅由于对象世界的这种统一性,关于自然的客观有效知识才是可能的。正是由于这两者之间存在着这种对应关系,所以在康德那里,先验观念论和经验实在论才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性表现在,从先验观念论来说,先天的知识纯粹地来自人的观念,而从经验实在论的意义来说,先天的范畴作为先验的条件与关于实在的经验材料相互作用,从而建构了以经验形式存在着的并围绕着我们的世界[1]95-96

从康德的有关论述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康德所说的自然不是外部自然,而是被综合起来的经验,自然的综合统一与意识的综合统一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性的根基是知性。知性的思维有一种综合统一的功能。阿多诺分析康德的独到之处在于,他认为,康德哲学把认识中的两个东西——经验材料和范畴完全分离并对立起来。一个是纯粹的感性材料,这种感性材料是完全杂多的、柔性的,没有任何特质和规定性,它任由理性来处置,而范疇则是纯粹的规则性。这两个表面上完全对立的东西其实是相互中介的。阿多诺强调,法则和给予从根本性质上来说是一致的,尽管他们处于知识的两极。这两者都是通过思维而一致起来的。如果没有思维,那么法则什么也不是;同样,如果没有主体,我们也不能说明给予[1]99。与法则的一致性就是思维本身,思维本身就是与法则的一致性。这就是说,正是由于思维本身,法则和给予一致起来了。同样由于这种思维,给予就有了法则,就具有统一性。这样一来,康德的认识对象,现象的客观性来自主体的客观性。主体的统一性和客体的统一性都由于主体的思维而实现。

如果说在强调现象的杂多性质的时候,康德把感觉看作是纯粹被动的,是纯粹接受性的。当康德强调,感觉经验与范畴的相互作用,强调感觉经验的统一性的时候,对象中的感觉的要素就越来越不重要了。按照阿多诺的区分,康德的现象有两个意思:一个是瞬间的现象,即感觉;一个是联系起来的现象,通过法则联系起来的现象。这就是康德所说的对象,即客体[1]106。当康德把现象,即通过法则所联系起来的现象,理解为客体(对象)的时候,对象就越来越被他观念化。虽然康德强调没有感性的材料,对象就不能被给予我们,但是作为对象,我们所要认识的就是其中的关系。所以,作为认识对象的只能是关系。康德自己说:“尽管凡我们在质料之中所知道的东西只不过是关系,但其中有独立的、持存的关系,一个确定的对象就是由此而被给予我们的。”[2]252由此,我们可以说,对于康德来说,对象只不过是关系,是把现象联系在一起的法则。而人所要认识的就是这个法则。而这个法则就是知性所先天具有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康德的认识论其实从主体自身寻求知识的必然有效性。

认识的对象就是被给予我们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是通过概念而形成的。于是,阿多诺就根据康德的这个论述认为,这种关系或者说这种功能性的概念(即把材料联系起来的概念)就是指某种东西,即某种独立和持存的东西。或者说这种关系或功能性概念就是对象,而对象作为法则(事物作为法则就把现象联系起来)本身就是概念。这样,在康德哲学中,事物和事物的概念就无法区分开来[1]103。对象就是概念,而概念就是对象。也正因为如此,阿多诺认为,康德其实与休谟的差别非常小。按照康德的设想,现象之间的关系是由范畴所提供的,不是现象中的客观关系;而休谟也是如此,休谟认为,现象中的关系是人们的习惯性联想。与休谟一样,如果现象中有某种联系,那么这种联系只能从主体中寻找。休谟所找到的是习惯性联想,而康德所发现的因果联系(原因性,这个概念从用词上就暴露了现象之间的客观联系是在主体之中的)是一种有规则的联系。休谟那里的联系是“Regularity”,康德那里的联系是“Law”。我们用中文几乎无法通过翻译把这两者严格区分开来。

从社会意义上来说,对于康德而言,现象(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是被理性原则所规定的世界,就是一个完全合理化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神圣的东西。而这个合理化的世界完全是人建构起来的。或者说,这个世界的稳定性完全是人为地建构起来的,这种合理化完全是主观的。我们在现象世界的生活越是稳固、越是确定,那么我们与绝对之间的关系就越是不确定。我们虽然熟知自己的生活世界,但这是以形而上学上的失望为代价的[1]111。现象世界中的稳固性是以存在论上的无家可归状态为代价的。康德思想值得肯定的地方就在于,现象世界是变化莫测,是不可能给我们提供形而上学的稳固基础的,我们人所能够做的就是要不断提升自身,在自身之中确认客观性。我们生活在一个虚幻的世界中,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我们需要不断确认自身的客观性。其实,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对于超级真实世界的批判,对于仿真的批判也从消极的意义上表明,这个世界看上去非常真实,其实也非常虚幻。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人所能够做到的就是确认自身的客观性。

康德说,人的理性有一种自然倾向,如何理解这种自然倾向呢?这就是理性要确信自己,确认自己掌握的就是真理。形而上学不是别的,就是理性要确认自己的绝对性[1]38

三、范畴演绎中的矛盾

阿多诺从一个特殊的视角分析了康德的范畴。这就是他首先从被动性和主动性的区分中去分析感性的材料。如果感性材料是被纯粹接受的,那么这种感性材料就是纯粹无序的,是没有任何规定性的。如果我们把一切思维的要素全部都剔除的话,那么感性材料就是这样的东西。在康德那里,感性材料不能被理解为纯粹的接受性,不能被理解为纯粹的直接性。感性材料直接与时间、空间一起出现的。一切感性材料都出现在时间和空间中。时间和空间作为感性形式在这里发挥了中介作用。但是,康德没有把它们看作是中介。所以,阿多诺说,在康德那里,没有被中介的东西也是被中介了的[1]123。这就是说,感性材料虽然是直接的,其实是被中介了的。

阿多诺据此而进一步把这个思想延伸到范畴与感性材料的关系中。这就是说,在康德那里范畴与感性材料的关系也是如此:范畴不是把感性材料完全抽象化,范畴并没有对感性材料进行重塑。阿多诺认为:“其中必定有某种表示自然中被给予的东西,某种没有被事先重塑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被说成是纯粹的给予。”[1]123在阿多诺看来,如果我们把时空剔除出去,那么留下来的就是这种纯粹的给予。这些纯粹的给予就是“质”。如果我们要寻求这种“质”,那么所有这些质就被康德规定为范畴[1]124。这里所说的质,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种可以被规定的质,而是最具体的质,是康德认识论中最具体的一极。进行抽象的主体机制,概念的概括过程对这种最具体的东西几乎不发挥作用。阿多诺认为,这个直接给予的东西、这个极端具体的东西如此地抽象,它抽象得像与它对立的另一极“我思”一样。对于最具体的给予,我们什么也不能说。正如我们只知道“我思”具有某种功能即联系的功能之外,我们对它本身什么也不能说。

康德的这个最具体的东西是不能与时空分离开来的,是直接的。同样的道理,这个具体的东西也是与范畴结合在一起的。这种东西是不能从范畴中分离开来的。要分离开这种最直接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在康德那里,一切直接性都是间接性。在阿多诺看来,这种最原始的直接性,这种最具体的东西一直萦绕着《纯粹理性批判》[1]124

如果范畴与直接的东西是结合在一起的,那么我们就要追问,康德所说的范畴是什么意义上的范畴。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所理解的概念是把不同的东西中的共同东西抽象出来。这种抽象就形成了范畴。但是,康德的这些范畴是对经验进行综合,而不是抽象。而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在康德那里,范畴和经验是没有经过中介的,是直接结合在一起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范畴也就是直接把经验综合在一起,而不是进行了一种抽象。當我们这样来理解康德的范畴的时候,康德的范畴就不是抽象一般意义上的范畴,而这种范畴具有了唯名论的特点。对康德而言,概念是一种综合,是把不同东西联系起来,把最具体的东西联系起来,而不是对共同点进行抽象。按照康德的看法,我们的物理学知识就是通过范畴综合了经验而得来的。而康德也是从这个基础上来分析形而上学问题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康德的哲学基础是唯名论[1]125

然而,对于康德来说,范畴是先天的,是知识的必然性和有效性的基础。从这个角度来看,康德的范畴理论又是实在论意义上的。这就是说,康德本来是在柏拉图实在论意义上去说范畴的;但是,这些范畴又是与经验联系在一起的。这样一来,康德的范畴就变成了用抽象的一般显示特殊的经验。这就是说,在康德的范畴之中包含了不是范畴的东西。这是康德理论中的范畴辩证法。但是,这种辩证法是违背康德本人的意愿而被确立起来的[1]125。于是,康德的范畴既是主观的思想,又是客观的内容。阿多诺认为,如何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康德哲学最核心的东西[1]126,康德的范畴演绎表面上是唯名论,而实际上是实在论。从表面上看,范畴不过是符号而已,而范畴所涉及的经验内容才是范畴的核心,其内在的核心是实在论,概念本身是实在的客观的[1]127。可是,在康德所进行的批判性分析中,与范畴结合在一起的最具体的东西又被取消了。对于康德的认识论来说,知识的核心是范畴,只有借助于范畴,知识才有必然性和普遍有效性,但是如果知识都是从范畴中来,那么知识就变成了完全思想中的同义反复。在这样的情况下,康德又要关注经验的内容,他试图通过范畴演绎,即通过主观性来获得客观性。为此,阿多诺认为,康德哲学通过主观性来拯救客观性[1]127

四、图型说中的“深奥”

在康德哲学中,形式和内容、主观和客观是二元对立的。但是,在他具体的讨论过程中,这两者之间的对立又被他消除了。按照康德的知识论,人的知识都是关于现象的知识,不是关于自在之物的知识。而现象是主体建构起来的,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认识客体。如果认识是这样,那么认识不过就是思想内部的同义反复,其核心就是主体认识其自身[1]129。但这不是康德知识论的全部。从康德的图型说之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

康德的图型学说是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在认识对象的时候,我们所使用的概念怎么能够适合于对象?阿多诺特别提醒我们,在这里,康德所思考的不是这样一个问题,即当我们思考我们所感知到的东西的时候,当我们用概念进行概括的时候,我们是不是用了一种与外在于感知的方式来概括他们?或者说,康德图型说讨论的不是我们如何用概念作出判断的问题,而是概念和对象(现象)如何一致的问题。当康德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其实他是不自觉的。

从前面的分析中,我们知道,在康德那里,纯粹的经验材料是杂多,是主体纯粹被动地接受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外在客观的东西强行施加在主体上的。而在认识的另一端是知性的范畴。这些范畴是纯粹自发的、是功能性的,它们发挥一种联系的功能。康德在关于图型的理论一开始就指出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通常所使用的概念与归摄到概念之下的对象的表象之间存在着一种类似性(Gleichartig)(邓晓芒的译本翻译为同质性)。他举例指出,盘子的经验性概念与盘子的几何学概念,这两者之间是类似的。在康德看来,这是因为思维中的圆形可以在盘子中被直观到[2]138

不过对于康德的这种说法,阿多诺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康德在讨论几何中的圆形的时候其实已经偷偷摸摸地加入了经验的内容。几何学中的圆形是按照纯粹思维的方式进行的。这就是说,我们在几何学中可以给圆形提供一个等式:与一个固定点具有相等距离的所有点。在这个公式中,圆形的表象是没有出现的。这就表明,在康德所理解的一般概念中,他并没有把所有的经验内容完全剔除出去。对于康德来说,这些概念不纯粹,不是纯粹知性概念。而对于他所提出的十二个范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些范畴是“纯粹知性概念”,它们不包括任何经验的内容。康德说:“但现在,纯粹知性概念在与经验性的(甚至一般感性的)直观相比较中完全是不同质的。它们在任何直观中都永远不可能找到。那么把直观归摄到那些概念之下,因而把范畴应用于现象之上是如何可能的呢?”[2]138对于康德来说,这是认识中的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纯粹的质料,无任何规定性的直接给予;一个是纯粹的形式,只有纯粹联结功能的范畴。对于康德来说,这里必须有一个中介,通过这个中介,把两者联系起来,否则就会出现把橙子和打字机联系起来的情况。(这是阿多诺所举的例子。笔者认为,这完全不适合用来说明这里的问题。康德在这里所讨论的是纯粹质料和纯粹形式之间的关系。)康德认为,时间可以充当这样一种“先验的图型”。纯粹质料之中包含了时间(我们在前面已经解释),而范畴之中包含了先验的时间。而先验时间是普遍的、先天的,是与范畴属于同一类型的,所以先验的时间可以作为纯粹的质料和纯粹概念之间的中介。

在阿多诺看来,康德提出范畴如何适用于对象的问题,并试图解决这个问题。而他的这个意图恰恰把阿多诺所说的那种非同一性凸显出来了。这就是純粹感性的材料作为非同一的东西,作为非主体的东西在被纳入到主体的过程之中被凸显出来了。那么,人在认识过程中究竟是如何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呢?康德说:“我们知性的图型法就现象及其单纯形式而言,是在人类心灵深处隐藏着的一种技艺,它的真实操作方式我们任何时候都是很难从大自然那里猜测到,并将其毫无遮蔽地展示在眼前的。”[2]141这就是说,人在认识中究竟是如何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这个机制很深奥,我们无法把握。阿多诺认为,恰恰就是康德所说的这个“深奥”表明,他不满意抽象的一般,而要继续探索。所以,阿多诺说,康德所说的深奥其实就是指,他不是按照原来的既定目标来思考,而是要按照论证所应该遵循的思路来进行探索的[1]134。这就是说,按照康德原来既定的目标,认识就是用知性的范畴来把握现象从而获得知识。但是,按照论证所应该进行的思路来说,他又发现,经验的东西是非同一的东西,这种非同一的东西不可能完全被纳入到知性的范畴之中,一定包含了无法被概括的东西。可是,康德本人又不愿意明确承认这种东西;于是,对于康德来说,这个东西非常深奥,我们无法把它揭示出来。当康德看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他就向事物的客观状况投降,而康德也就背离了他自己的初衷。所以,阿多诺说,康德在这个地方外在于康德。康德不是他自己了。

五、客观性与普遍性、必然性

在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中,先天综合判断是普遍、必然性的判断。这就是说,康德所关注的是知识的普遍必然性,而不是客观性。阿多诺对于康德的必然性和普遍性概念进行了分析。从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知道,命题的普遍性和必然性所涉及的思维中的要素,而不是外部的客观事实。只有准确地描述外部事实的命题才具有客观性。而康德的普遍性和必然性的观念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涉及了客观性。这表明,当康德试图在普遍性和必然性概念中涉及客观内容的时候,他就是要摆脱这样一种困境:知识不过是主体的内部的自我复制[1]138

康德以先天综合判断作为知识的标准。对于他来说,只要一个判断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那么这就是有效知识。他注重的是知识的有效性,而不是知识的客观性。普遍性和必然性是有效性的两个标准。在阿多诺看来,这是康德的知识概念的“外在性”[1]139。这就是说,康德是用两个外在的标准来衡量知识,而不是用内在的标准,即客观性的标准来衡量知识。对于康德来说,知识就意味着对某种东西进行排序和分类,把这种东西归入到一定的法则之下,而并不明确说明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必然性是康德关于绝对有效知识的第一个标准。如果按照纯粹逻辑上的意义来理解知识的必然性,那么知识之所以有这种必然性是因为知识是从纯粹知性概念的演绎中得到的。但是,康德不是这样来看待必然性的。康德认为,知识的必然性完全来自因果性。康德说:“除了按照因果律而出自给予的原因的那些结果之外,没有任何存有可能会在别的被给予的现象的条件下被认作是必然的。”[2]206这就是说,康德是用因果性来解释必然性的。显然,因果性与必然性是不同的。当我们说一个东西是必然的,这一定有超出因果性的地方。当我们说资本主义必然会出现危机,我们并不是说,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上由于某个原因,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现象出现了。我们在这里所说的必然性包含了多于这种因果联系的地方,我们所说的必然性是指资本主义系统之中所出现的这样一种状况,即由于资本主义社会中贫困和财富的同步增长并相互作用,这必然导致危机。阿多诺强调,这是在资本主义的事实性概念中所包含的必然性。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这种客观状况从理论上来说必然导致这种危机。这就意味着,当我们说必然性的时候,我们不仅仅是在经验的因果关系的意义上,而且是在概念的逻辑意义上讨论必然性。当康德用因果性来解释必然性的时候,康德其实就已经消解了这种事实性概念中的必然性。在这里,阿多诺进一步解释了康德的因果性概念。康德说:“所以,一个原因的概念就无非是按照诸概念的(对那种在时间序列中相继而来的东西与其他现象的)一种综合,而没有这样一种具有自己的先天规则并使诸现象服从自己的统一,意识的无例外的、普遍的因而必然的统一性就不可能在知觉的杂多中遇见。”[2]123在此,康德表达了两个意思:第一,人具有意识的统一性,如果没有这种意识的统一性,就没有抽象的“我思”。但是,这个抽象的“我思”是与知觉的杂多相互作用的,这是因为每一个知觉都是我的知觉。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在知觉的杂多中遇见意识的统一性。这就是说,从诸现象的统一性之中,我们可以看到意识的统一。这两种统一相互作用。在这里,主体性和客观性相互作用了。第二,如果没有主体的归纳行动,如果没有主体借助于概念把诸现象归纳到概念之中,把现象联系起来,那么意识就无法告诉我们事件之间的联系。这其实就极其明确地告诉我们,在康德那里,客观性是由主观性所建构起来的[1]140。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当康德试图用因果性来解释必然性的时候,他试图把经验的内容、把客观的要素纳入到因果性之中。但是,这种客观性又是由主观性建构起来的。

从康德对于因果性概念的解释,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出,康德试图在必然性概念中包含客观的内容。他说:“我以原因概念为例,它是一种特殊的综合方式,这时在某物A之上按照一条规则设定了完全不同的B。”[2]82-83原因概念是主体的一种综合功能。这种综合功能把两个事件联系起来了。显然,这种联系不是事件本身,或者康德所说的现象本身之间的联系,而是主体本身所进行的联系。这是因为现象总是不断变化的,总是可能发生差别;但是,范畴是知识的先天条件,这种先天条件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可是,如果因果性就是主体本身的联系,那么这完全是一种观念论的因果概念。康德不采取这种观念论的因果观,而是强调主体对于现象的综合。对于康德来说,因果性是一种综合,是把现象联系起来,并且必然地有规则地综合起来。这种联系不是客体本身具有的,而是主体所建立起来的有规则的综合。阿多诺从康德对于因果性和必然性的有关论述中发现,康德一会儿用因果性解释必然性,一会儿又用必然性来解释因果性。在他那里,因果性和必然性之间相互循环地进行解释。在這种循环的解释中,必然性就可以被理解为有规则的综合。当必然性变成有规则的综合的时候,必然性其实就失去了原来的必然性的意思。

普遍性是与必然性联系在一起的另外一个概念。如果说必然性是从纵向的时间维度上的,历时态的向度上的,那么普遍性是从共时态的意义上说的。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很少讨论普遍性,而只是在说明先天综合判断的有效性的时候提及普遍性。所谓普遍性就是指被概括在概念中的一切东西都具有概念所规定的特征。这种概括其实就是任意抽取一种特征,而把具有这种特征的东西都概括在概念之中。这就是说,康德所关注的是事物中的某个特征,而不是事物本身。按照阿多诺的说法,康德所要得到的不是“事物的概念”,而是某种外在性[1]142。由此,阿多诺更直白地说,在康德那里,哲学的概念似乎并不是果真要成为关于事物的概念,而是多多少少由主体外在地加到事物上的东西,是一种外在的要素。从这个角度来说,普遍性其实不是关于事物的真理标准,而只是有效性的标准。

阿多诺根据这一点认为,康德所说的普遍性是主观理性的普遍性[1]143。这就是说,康德所说的普遍性不是真理的标准,而只是有效性的标准,对所有的人都是有效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康德所说的先天综合判断的普遍性就是指它被所有的人都接受。如果是这样,那么康德的普遍性概念就是一致赞同的概念,就是所有人的一种协议。可是这样一来,普遍性就变成了一种经验事实。于是,先天综合判断是不是具有普遍性就要依赖于人们是不是赞同这样一个事实。阿多诺自己也明确地意识到,按照这样一种思路来解释康德,康德本人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大吃一惊。或者说,这种解释完全违背了康德本人的意思。显然,康德的普遍性概念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是这样,那么阿多诺对康德的解释不是胡说八道吗?阿多诺是从康德哲学的内在精神的角度来解释康德的这个普遍性概念的。阿多诺试图论证的是,康德的普遍性概念中其实包含了经验的要素。按照阿多诺的分析,如果康德的普遍性概念要成立,那么所有人都必须是有理性的人,所有的人都按照同样的方式来思考。这就是说,思维的经验特性与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普遍性机制是联系在一起的[1]144。所以,阿多诺认为,这里潜在地包含了一种人类学要素。而这个人类学要素与建构者(Constituent)、被建构者(Constitutum)联系在一起。如果人都要能够按照同样的方式来思考,都是理性的主体,那么这个主体就是被建构起来的社会主体。所以,康德所说的这个主体,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主体而不是经验的主体。由于这个社会性主体的存在,所有人的思考方式才可能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性包含了一定的经验要素。

六、建构者和被建构者

康德把这种社会主体与个别主体区分开来,把社会主体从个别主体中抽象出来。这种抽象过程剔除了个别主体的一切偶然要素,只有这样的主体才能成为普遍的主体[1]145。康德的先验主体也是由此而得到的。在先验辩证论之中,康德在关于谬误推理的那个部分,就是把经验主体和先验主体区分开来。当我们这样来理解康德的时候,人们立刻会提出批评意见,说这是误解了康德。而康德本人也强调,先验主体是经验主体成为可能性的条件。这就是说,只有人真正地成为他自己,确立了他自己的独立性,他才能成为经验的主体。这就是借助于笛卡尔的“我思”来确立“我在”。只有当我们确立了自我先验存在的情况下,我们才可能相信我们作为经验的存在。

在这里,我们显然面对着一个矛盾:从理论上来说,先验的自我只能从经验自我中抽象出来。一方面,没有经验的自我,先验的自我就不可能;另一方面,仅有了先验的自我,经验的自我才能得到确认。先验的自我是经验的自我的前提。阿多诺认为,这种困难恰恰表现了康德哲学中的辩证法。在阿多诺看来,康德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让这个问题停留在未解决的状况。而在这种未解决状况中,存在着一个需要通过反思来加以解决的问题:当我们通过思维过程从具体之中得到抽象概念的时候,这个概念是不是还保留着与这些经验的东西之间的联系。康德在反思概念的歧义的分析[2]241之中强调,把概念的经验运用和先验运用区分开来。这就是说,概念的经验运用就是让概念仍然保留着它与经验对象的联系,而概念的先验运用则就是要让概念与它所涉及的对象无关。

对于康德来说,这两种不同的运用不能被混淆起来。阿多诺把这两者之间的区分理解为,概念的逻辑有效性和概念的先验有效性之间的区分[1]146。概念的逻辑有效性与概念被从中抽象出来的对象无关,而概念的先验有效性是与被抽象出来的对象有关。

而康德在我思和我的关系的问题上,在经验的我和先验的我之关系问题上也非常不明确。阿多诺试图通过建构者和被建构者之间的关系来解答这个问题。在康德那里,建构者是纯粹的意识,而这个建构者构建了经验的世界,包括经验的人。而在阿多诺看来,这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没有纯粹的自我,就没有世界,没有这个被建构起来的世界;反过来,如果没有世界,没有经验的意识、想象等,那么就没有纯粹的自我[1]147。这就意味着,这两者之间是相互中介的。康德本人也强调,没有概念的直观是盲目的,而没有直观的概念是空洞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抽象的我思概念如果脱离了直观,那么这个概念就是空洞的。如果康德坚持这个思想,那么康德就必然会强调建构者和被建构者之间的相互中介。

可是,康德当然没有这种相互中介的思想。由于他没有这种相互中介的思想,所以他就在思想中出现了一种矛盾。这就是一方面,他强调有一个先验的自我,一个独立于经验自我的东西;另一方面,他又认为,我们不能把抽象概念实体化。康德关于上帝存在论的证明批判了这种把抽象概念实体化的做法,按理康德也应该把他对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用来批判他自己对于先验自我的概念。但是,康德却没有这样做[1]146。当康德把先验自我作为经验自我的前提的时候,他其实就把先验自我实体化。康德思想中这种矛盾也表明,康德虽然强调了先验自我的建构作用,强调知识是在先验自我的建构中才是可能的,但是他不自觉地意识到,没有经验自我,知识也是不可能的。而只有这样,知识在不是从纯粹的思想领域中产生的,而是有客观内容的。这种客观内容与人的经验意识有关。康德思想中的矛盾就表明,康德在不自觉地拯救客观性。

七、结论:客观性的遗忘和拯救

在认识中,客观地把握对象是我们的任务。而我们所面对的客观对象都是不同的。因此,要把握这些客观对象就必须依靠我们的感觉经验。我们的感觉经验是把握客观对象的必要条件。但是,为了征服自然的目的,我们习惯于用某种抽象的概念概括对象的共同特征,甚至用数据来描述这些共同的特征。在这样一个认识传统中,人们认为,只要我们所得到的客观概念能够被有效地、普遍地运用于所概括的对象,那么我们的知识就是客观的。其实,这是主观的。这是从各种不同的对象中随意地抽取一个共同点,并依据这些共同点来概括对象。在这里,人们其实是用知识的普遍性和必然性来取代知识的客观性。从这个角度来说,强调知识的普遍性和必然性的那种认识论其实是遗忘了客观性的认识论。康德对于先天综合判断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要拯救客观性。这就是说,在认识中,我们不能遗忘经验中的具体。如果忘记了经验中的具体,那么我们就不能获得客观知识。当然,这是康德有意无意地进行的(或者说,康德在这个问题上模棱两可),这也是我们从阿多诺对于康德的纯粹理性的批判中所获得的。

从阿多诺的批判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我们用概念来把握对象的时候,我们一定无法客观的把握对象,我们必须否定我们的概念,我们必须根据感性的经验来否定我们的概念。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在认识中不需要概念,不需要普遍性和必然性。但是,我们必须知道,我们所获得的普遍性和必然性必须被否定,我们所得到的概念必须被否定。只有否定了普遍必然性,只有否定了抽象的概念,我们才能不断地逼近客观对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拯救客观性。当然,这种客观性不能离开主体而存在,是在主体用肉体的体验、用感性的经验否定抽象的一般的时候得到的。这就是要从主观性(主体性)拯救客观性。而这样一种客观的认识论必须是辩证法。

在这里,人们必然会说,难道我们在认识事物的时候没有借助于感觉经验吗?一切认识都借助于感觉经验,但是在人类文明史上,人始终把控制自然作为自己的目的,为控制自然的目的而把握自然的时候,人的经验就受到了合理化原则的束縛,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的经验贫乏了。正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说的那样,那些饥肠辘辘的穷人是无法感受到自然美的,矿商是无法感受到矿物的美的。无论是饥肠辘辘的人还是矿商,他们都是把征服自然、获得物质满足的欲望作为目的。他们必然是经验贫乏的人。这种贫乏的经验越来越无法真正地把握客观对象。这也是阿多诺从主观性(主体性)中拯救客观性所要表达的思想。

參考文献:

[1]ADORNO T W. Kants Critique of Pure Reason[M].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2]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张 娅)

收稿日期:2021-04-2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阿多诺现代性批判理论深度研究”(19BZX002)。

作者简介:王晓升,男,江苏盐城人,博士,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近现代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马克思主义和西方现代伦理学。

Rescuing Objectivity from Subjectivity: Adornos Critique of Kants Epistemology and its Enlightenment

WANG Xiaosheng

(School of Philosophy,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Wuhan,Hubei,China,430074)

Abstract:Adorno believes that Kants epistemology initiated a Copernicus revolution,but this revolution is not a revolution that turns to the subject as people usually think,but a revolution to rescue objectivity from subjectivity.From the contradictions contained in Kants epistemology,we can see his attempt to rescue.Kant regards synthetic a priori judgement as the criterion of knowledge,but the synthetic a priori judgement referred to by Kant is actually the analytic judgments in a certain range,the goal of it is to achieve absolute knowledge,that is,to make the judgment containing experience become eternal knowledge.The object of cognition he said is phenomenon,and phenomenon is connected through categories.In Kants view,superficially the object of cognition is phenomenon,but actually it is the relationship among them.On the one hand,Kants category is nominalistic,which is the quality that connects the elements of experience; on the other hand,it is realistic in Platonic sense.The profundity of Kants theory of schema is actually against Kants doctrine of Kant.Kants concepts of universality and necessity both contain the content of experience.To understand the empirical content contained in the concept of universality,we must understand his contradictory attitude i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mpirical self and the transcendental self.

Key words:Adorno; 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epistem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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