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派

2021-09-08 22:19龚天羽
东方少年·阅读与作文 2021年8期
关键词:苏苏昆仑师兄

龚天羽

壶仙居所在的观前街汇集了全城最有财势的商贾、最有名望的贤达,当然也有沿街叫卖的小贩和落魄的乞儿。可以说,这里就是整个姑苏城最繁华的所在。唐苏苏自小没爹没娘,从记事开始就在壶仙居里帮忙打杂,到十来岁的时候,从门前迎宾、问好引座到提瓶献茶都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众伙计见他能干,便越发地把活儿都推给他。

这不,厨房里的宋二把油腻腻的碗碟推到他面前:“唐苏苏,这些碗你洗了。一个时辰要是洗不干净,小心你的皮!”说着,他还把手扬到空中狠狠挥了一下。

苏苏没少挨宋二的打,那挥动的手一下子便扯起了他那些疼痛的记忆。他不敢违拗,只好乖乖端着那个大木盆走到水井旁边,蹲下身子洗起来。数九寒冬,冰冷的井水泡得他手指发僵,一只碗“啪”地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他慌忙跪在地上捧起碎片,没想到脸上已经挨了两下打。

“连碗都洗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膀大腰圆的老板娘把手叉在腰间,瞪圆的眼睛比铃铛还大,“今天不准吃晚饭!”咒骂和毒打对唐苏苏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夜晚,柴房里洒下满堂星辉,唐苏苏饿得睡不着。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希望自己是一个身怀绝世武艺的大侠,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自己了。如果看到世上有苦命人受辱,还可以挺身而出,三拳两脚把那些仗势欺人的坏蛋打得落花流水,让他们趴在地上对自己说:“苏苏大爷,求求您放过小的吧!”想着那些人跪地求饶的样子,唐苏苏蒙蒙眬眬地进入了梦乡。

可没等到第二遍鸡鸣,他就被老板娘的一顿鸡毛掸子叫醒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劈柴踏碓!客人来了拿什么开张?”劈完柴后,满头大汗的苏苏想倚着墙角休息一会儿,那宋二却进来对他吼道:“出去跑堂!怎么还等着我来请你?”苏苏只得往店里走去,拐弯时往后瞥了一眼,只见宋二正翘着二郎腿躺在他刚码好的柴堆上。

“你说当今世上,哪个是第一帮派?”一个虬髯壮汉端起酒碗,凑到嘴边一口饮尽。

“那还用说嘛,自然首推少林!”邻桌的一个人随口应道。

旁边一个白衣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折扇,抿了一口酒道:“你们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如今兴起了一个十全派,武艺集各家之长,门人到处行侠仗义,行踪飘忽不定,使得那些江湖恶霸谁都不敢放肆。”这些人的一席话听得唐苏苏的眼睛都亮了——如果能够投入十全派门下,还怕别人欺负自己吗?只是十全派踪迹不定,唐苏苏知道这自然只是一个空想罢了。

每个月月底是壶仙居发月钱的时候。本就没多少的月钱在一番左扣右扣之后,真正到苏苏手里的就没多少了。不过,去街上买两根冰糖葫芦甜甜嘴还是够的。他刚从小贩手里接过冰糖葫芦,就看到两个小乞丐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他们看见苏苏拐进了太监弄,便冲上去搂住他的腰要夺他的冰糖葫芦。苏苏年龄毕竟比他们大上一些,用力一抡,便将两人抡倒在地,然后跑开了。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几天后出去帮客人雇车的时候,却被三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乞丐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怒喝道:“就是你小子前几天欺负了我们丐帮的兄弟?”

“没……没有啊……”他话未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两脚。踢他的正是前几天抢他冰糖葫芦的两个孩子。“是他们先……”有了大人撑腰,这两个孩子不等苏苏辩解,冲过来对他又是捶又是挠。苏苏用力把他们推开,举起拳头刚要还手,结果被那个大乞丐一把握住,强烈的疼痛感立刻从手腕传来。

“住手!怎能人多欺负人少?”一個身穿棕袍的中年人一闪身将苏苏护在了身后,“现在金人眼看就要进犯,有力气不去抵御外敌,却在这里欺负孩子。”

那三个乞丐哪里会听他讲理,举杖便打。“哟,犄角阵法,你们是丐帮弟子?”宋朝时,丐帮已然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众鱼龙混杂,有一身正气的洪七公、萧峰,也有像彭长老那样的奸邪小人。

眼看三人已将来者围在中央,那人却不慌不忙,或引这人的棒去架那人的棒,或闪过身子让那人的棒去打这人,无论对方使出什么招数,他总能巧妙化解。一会儿,三个乞丐的棒法明显慢了下来。

“你们也打累了,下面看我的吧!”这人先打出一套少林寺降龙伏虎的掌法,将三人紧紧笼罩在掌风之中;又折枝为剑,舞了一路青峰派的清霜剑法。三人虽然左遮右挡却完全看不透他的虚实,被树枝刺得伤痕累累。最后他将树枝一横,显然使出的是岳家枪的“横扫千军”。

“且慢。”三个乞丐虽然武艺不高,江湖阅历却不浅,早看出了眼前这人身兼众长,就刚才这一番较量,他至少用上了三四个门派的功夫,“莫非你是十全派的门人?”

十全派!不就是前一阵子在壶仙居被白衣人称为武林第一门派的帮派吗?苏苏没想到,自己竟有缘遇到十全派的高手。

“哼,得罪丐帮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日后你若有什么山高水低,可别怪我们!”几个乞丐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那中年人并不去追,而是从树枝上掰下了一根小枝,剔着牙往前走。苏苏赶忙拦到他身前,“扑通”一声跪下说:“您是武林高手,我想跟您学武功,求您收我为徒!”说着就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五六个响头。

“我忙于生计,哪有什么工夫教徒弟啊!”这人伸手去扶苏苏,却蓦地看到了苏苏眼角闪烁的泪花,“你为什么想学功夫?”

“学了功夫就不会被人欺负了!”苏苏脱口而出,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起初他还是小声抽泣,但想到自己这三四年的遭遇,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个苦孩子啊!”他从鞋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说:“你我相遇也是机缘。这是我们十全派的秘籍,不可外传。”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苏苏又一连磕了十几个头,磕得自己晕头转向,都没看清师父如何走远。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一处偏僻的角落,打开了秘籍。第一幅画面是少室山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少林弟子练功的地方,还写了在什么地方偷窥不容易被发现。苏苏看得云里雾里,又往后翻了一页。第二页画的是武当山的地图,上面标注了武当派弟子练功的地方以及偷学武功的方法。原来十全派没有自己的武功,他们的功夫都是去各派偷学来的。

一丝失望浮上苏苏的心头,可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怎么说也要试一试才行。于是,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换成了干粮,偷偷打点行囊,朝最近的泰山派所在地出发了。天刚蒙蒙亮,他就摸到了小册子上说的那个地方,没想到墙那头已经传来了刀剑相碰的铿锵声。他俯下身,把眼睛凑在一个小洞上朝墙里看——泰山派的弟子们果然已经开始习武练功了。其中一人翻飞腾跃,手中的宝剑舞得密不透风,周围五六个人连续几次布阵强攻,都被他一一击退。这一众人等直练到朝阳喷薄而出才收势,前往斋堂用早饭。

两三个月后,苏苏已经知道了中间那人原来是大师兄,负责督促众师弟练功。可其他人的悟性实在太差了,只知道一味蛮攻,总被大师兄四两拨千斤,轻松化解。有时他还会引这柄剑去挡那柄剑,或者轻轻一拨,让剑刺向旁边的人,像极了兵法中的“借刀杀人”。苏苏心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猛然想起这不就是那天棕衣人所使的招数吗?苏苏举着树枝跟着演习起这些招式,一练就是一整天,常常忘了吃饭休息。连睡着了他也没有片刻放松,白天所见的一幕幕使他的手脚不自禁地挥舞起来。

半年后,山中野果零落,苏苏见众弟子演习的功夫也没甚新意了,便下山奔了嵩阳。少室山不愧为巍巍奇山,三十六峰如剑戟罗列,直插云天;古木似旌旗簇拥,漫山遍野。他一连绕了两三天才找到图上所标的地方,果然又在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小手指粗细的洞。

少林功夫以刚猛勇武著称,与泰山剑法的飘逸卓绝迥然相异。那一招“金刚怒目”,起手式便已杀气腾腾,似要将面前的妖邪一口吞下,让苏苏看得心里一惊。他扫视整个庭院,见有人踩在木桩上如履平地,有人在地上翻滚跌扑,有人双手如猴爪,有人声如熊吼虎啸……招招制胜,处处精彩。苏苏在后山筑茅,足足待了一年才心满意足地下山去了。

七八年后,苏苏终于将九大门派的功夫学成了八个,只剩下远在西域的昆仑派。临行前,他又回到了曾经生活的观前街。远远望见壶仙居的时候,苏苏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老板娘的鞭子与宋二高高扬起的手掌,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他一头钻进店门,用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宋二立刻凑了上来:“小爷,您要来点儿什么?”此时的苏苏已经由孩童成长为少年,而宋二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还在重复着当年的生活。恐怕他只能这样度过一生了。想到这里,苏苏心中替他伤感起来,复仇的怒火顿时熄了一半。苏苏刚要起身离开,里屋又走出一个肥胖的妇人,对他行了行礼:“小爷,我们这家店可是老字号,您不试试?”这人便是老板娘,她笑盈盈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浅浅的皱纹,鬓角的头发也白了好几绺。岁华摇落,有什么是冲不淡的呢?苏苏摇了摇头,大步走出门去。

一路上晓行夜宿,苏苏足足走了半个月才走到昆仑山下。山腰间云遮雾绕,隐隐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山顶,昆仑山仿佛头戴面纱的女侠般伫立在天地之间。苏苏的轻功已经颇有根底,他忽而用武当派的“梯云纵”身法,忽而用峨眉派的“神龙三现”身法,忽而又使点苍派的“游龙”身法,倏忽之间便到了山上,按图索“洞”,找到了偷师的宝地。

昆仑派的功夫重耳目聪慧,讲究意在招先,连连抢攻让对手全无还手之力。一天,苏苏正偷学大般若三十六式的时候,袖管拂风发出了猎猎的破空声。

“誰?”昆仑派轻功独步武林,声音未断,墙那边就翻过来六七个人,“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师兄模样的人认出了苏苏方才来不及收的那一式正是本门武艺,断喝一声:“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偷学武艺!”说着便顿足挥掌直取苏苏头顶百会。苏苏赶忙后仰躲过,并用右手撑地,左手抓向对方的足三里。这一招伏龙掌法本是志在必得,哪知那人凭空发力,跃到树梢上,借树枝的弹力又杀将回来。他的双手不断变换着姿势与角度,将昆仑派的云龙身法与天龙八式使得炉火纯青。苏苏完全被罩在他的掌风之下,只得将全身内力灌于双手与之对恃。那人一看苏苏双掌寒气直冒,便生忌惮之心,往后一跃,稳稳落地后将手中暗扣的十数枚丧门钉瞬时发出。苏苏不慌不乱,抱元守一,伸手一捞,便将暗器悉数握在手中,只反手一扔,便甩了回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昆仑弟子见眼前的少年短时间内就用出了少林寺的降龙伏虎拳、华山派的抱元劲、崆峒派的三阴掌以及衡山派的祝融剑,不禁骇然,忙摆出“大罗周天阵”,将苏苏围在了中间。

苏苏一向独来独往,专心修习招式剑法,从来没在阵法上下过功夫,所以左突右冲,总是被挡回来。半个时辰后,苏苏气力渐渐不支,昆仑弟子大喊了一声:“收!”于是阵法收缩,几柄宝剑分别顶在了苏苏的腰间与眉心。

“十全派的人?”大师兄已经猜到了苏苏的来历,“倒也是个侠义的门派。你小小年纪竟能有这等功夫,可见天资聪颖,也下了一番苦功!只是你可想过,学了这么多种武功,如果遇到需以命相搏的时刻,到底用哪一种?”

苏苏听了一愣,一时间难以回答。是啊,他贪多学习了诸般武功,样样都是初窥门径,远不够登堂入室。郝大通、令狐冲等人都是用毕生精力研究一门才功成名就,像自己这样东摘一鳞、西取一爪,怎么可能进入一流境界呢?虽然自己的功夫施展起来让人眼花缭乱,但遇到高手却根本是无法招架的。

昆仑派众弟子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纷纷收起了武器。大师兄道:“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我们也不为难你,快快下山去吧!”

下山后,唐苏苏在山脚下扎了一间茅亭,屈膝盘腿闭目冥思起来。各派武功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激荡,一会儿华山派占了上风,一会儿衡山派力压群雄,总也理不出个头绪。猛然间,胸中热浪奔涌,他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浑不知自己睡了几天几夜,再去想各门派功夫的时候,却连一样也想不出来,恍惚间只记得十招拳法,至于身法,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想自己苦学了这么些年的功夫付诸东流,他心中一阵怅然,不禁发出一声长啸。长啸未绝,便听得山中松涛阵阵,山头白雪呼啦啦向下涌来。不多一会儿,便听有人大喝了一声:“在这儿!”十三个青衫剑客闻声怒气冲冲地向苏苏冲了过来。

“是你?”其中有几人正是前几日驱逐苏苏的昆仑弟子,大师兄问,“不是让你离开吗,怎么还在此滞留?”

“大师兄,雪浪淹没了咱们的菜地农田,还跟他啰唆什么?”一个人说着,挺剑便攻,用的是三十六式太清剑法。那剑裹挟着六阳神功刺来,苏苏眼见来势汹汹似不可避,却仍下意识地侧身躲过,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那人见苏苏身法灵动,便大喊一声:“大家一起上!”一波才动万波随,“混沌剑阵”顿时铺开。这阵法所需人数更多,其威力自比“大罗周天阵”更大。可唐苏苏却在其中游刃有余,还能抓住空档打这个一拳,拧那个一把,似乎完全没把昆仑派至强的剑阵放在眼里。不过二三十个回合,阵法已然涣散,昆仑众弟子被打得狼狈不堪。

“打来打去就这么十招拳法,有什么意思?”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弟子脸上挂不住,厉声骂道。

“区区十天工夫,你的功夫竟进益了这么多?”大师兄抬手示意众师弟住手,“似乎也不是偷学的昆仑的武艺!”

“十天!”唐苏苏听后眼睛瞪得溜圆,“我居然睡了十天!”随后他又叹了口气道:“我哪有偷学什么武艺啊,就连原本会的都忘记了!”

“啊!”大师兄突然对着唐苏苏深深一揖,“天缘机巧,加上小兄弟悟性过人,竟然进入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他看唐苏苏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又解释道:“人们总以为招数繁杂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殊不知‘大道至简,武学以精纯为至要,化繁为简为至高!我派掌门虽然领悟了这个道理,却至今还未达到如此之境界。”

昆仑派大师兄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唐苏苏顿时开悟:“是这样,正是这样啊!”

回到中原后,唐苏苏继续遵循十全派行侠仗义的宗旨,在武学上却不再旁学杂收,只用十招拳法,因此江湖上便把“十全派”传为“十拳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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