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思念

2021-09-10 05:12钟昶
家庭教育报·教师论坛 2021年3期

钟昶

冬去春来,天气回暖,四月的人间大地又重新焕发生机。清明时节我们冒着大雨来到父亲的墓前,献上鲜花。油菜花铺满了田野,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此情此景依旧,斯人已逝,心中满是湿湿的思念,“父亲您在里头过得好吗?儿子来看望您了!”整理日记,思绪回到从前,追忆起父亲坎坷的生平,有感而发,写下此文,寄托我们对父亲的思念和敬仰之情,以此作为父亲逝世五周年的奠礼。

一、艰苦地求学和工作

父亲出生在涂家垴镇徐桥村一户贫困家庭,旧社会兵荒马乱,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祖父靠租田种点口粮,闲时兼做木工养活家中兄弟姐妹八人。祖父见父亲体弱多病,难以承受体力劳动,便在他八九岁时送他去私人学堂读书识字,接受教育。父亲1953年进入梁子区宅俊小学读三年级,1956年徒步往返长岭鄂城六中读初中。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经常给我讲他少年的经历。在长岭读书时,他由于没钱买生活用品,假期就到横山挑耐火石下湖、去东沟挖土方、修公路时筛沙子挣零用钱。1959年考入广济师范学校后,在九月上学的第一天,天还没亮大伯便动身送父亲先到鄂城,途中饿时就吃一点随身带的干粮,口渴就手捧喝长港的水,傍晚才登上去武穴的汽船。父亲在校勤奋学习,表现优异,多次被授予“优秀共青团”“红旗标兵”等称号。除学习外,父亲还在校办农场养猪,外出支农。父亲曾和我说他在广济读书三年只用家中20元钱,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他通常寒暑假报名留下来护校来凑齐下学期的书杂费,三年没回一次家。为了挣每天一角二分钱的工钱,还经常去往长江边当挑夫。1961年自然灾害时祖父因饥饿去世,父亲接到电报,由于缺少路上的盘缠而放弃回家奔丧,只能望着家的方向流泪。

1962年6月父亲从广济师范毕业,学校推荐他到湖北美术学院继续学习,人生命运虽然有可以改写的机会,但父亲考虑家中的实际情况,还是选择回到家乡。恰逢三年自然灾害国家无暇分配工作。他首先是被梁子区教育组请去分水小学代课,中途去徐桥粮店当助征员。1964年9月鄂城县教育局正式分配父亲工作,安排到涂镇小学任教,那时白天经常下耕读点辅导,晚上到附近几个湾轮流扫盲。1969年开始辗转分水,斗山,王桥三所小学任教,在校工作勤勤恳恳,历任五年级班主任,教导主任,代理校长。当时父亲除了学校教学工作,还有大量的政治任务要做:外出办各类画展、书写门顶上的毛主席语录、农忙时支农办战报、晚上刻写钢板蜡纸、油印宣传报。父亲那时一心扑在工作上,加班是常事,夜以继日,任劳任怨,不计报酬。尽管工资收入水平很低,对待学生,父亲仍然是倾注其全部的爱,与同事和睦相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父亲最后两年躺在病床上,曾经的学生、同事,现在的学校领导先后多次来看望他,这就是对父亲一生工作最好的肯定。

二、坎坷的家庭生活

由于兄弟姊妹多,家庭负担重,受祖母封建思想“别土好养生”的影响,1966年冬季父親听从祖母安排去了张远村做上门女婿。父亲与母亲张学新建立了一个简朴的家庭,当时家中上有老人,有太祖母、外公、外婆和叔外公,负担很重。母亲为人厚道能干,持家井井有条。父母相互体贴,相敬如宾,从未争吵。68至73年,姐、哥和我相继出生,虽然生活过得艰苦,但家中充满温馨和欢乐。家中人口多,70年代父母精打细算建一幢土坯房,添置了不少家具,日子慢慢好起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幸福的日子转瞬即逝,1981年4月,母亲突然患上急性白血病,送到宅俊卫生院后医生束手无策。第二天转往大冶金牛医院,医生们马上组织会诊抢救,经过十个昼夜中西医并治,母亲年轻的生命还是没能挽留住。我清楚地记得,母亲从金牛抬回时,父亲在母亲身旁伤心流泪。外公悲痛欲绝,躺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时无知的我不懂得生离死别,还拿着椅子在门口写字,看着大人们忙进忙出。

母亲去世后,我们家庭进入了最艰难时期,但父亲咬紧牙关,心中坚定一个信念:我是一家老小六口人的顶梁柱,老人要赡养,孩子要读书,千方百计也要把生活过下去。外公外婆去世后,1987年春天,在伯叔、姨父和姑父的帮助下,父亲把家迁回了老家毛应利。没有住房,四爷让出两间房;没有田地,伯爷给自家最好的土地;没有农具,姨父就自带耕牛来帮忙。正是长辈们无私的援助,我家渐渐走出难关。哥哥农转非上了鄂州技工学校,学到一技之长找到了工作,我也读完三江师范,接过父亲的教鞭当了一名教师。父亲总是说:“饮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能有今天,千万不能忘了各位亲友的恩德。”

三、父亲言传身教伴我成长

父亲性格温和,为人慈爱。我们姐弟仨是在他的关爱中长大,他平时总是轻言细语教育我们,很少动手打骂。唯一一次打骂我们,是在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父亲到涂家垴开会,傍晚回校,看见我们兄弟俩还在外玩耍,作业一点没做,便把我们领回房间,责令我们跪在地上,还用棍子打手,生气地说:“现在不认真读书贪玩,将来何用?”从那以后,我就变得听话了不少。四年级一次期末全镇统考,数学试卷出得很难,父亲参加了阅卷,回来在食堂吃饭时摸着我的头,高兴地说:“这次四年级数学考试全镇只有一个及了格,老师们非要拆开试卷看究竟是那个学校的,一看是我的孩子,纷纷说老师的子女就是优秀。”父亲他脸上浮现的那种喜悦、自豪的标签,让我铭记在心,从此激励我不断努力学习。

八十年代,父亲既给三个老人养老送终,又要抚养三个小孩读书,经济上非常拮据,他常说:“我要把一分钱当两分钱用。”在分水小学,父亲在校外开垦荒地种菜给我们吃,有时青菜不够,就把舍不得吃的小腌鱼蒸给我,他则独自用白糖拌饭吃。那时父亲一个月只有五十元的工资,却要养全家七口人。生活艰难,一年到头,很少吃到肉。记得一年春节,父亲用10元钱买了7条鲢鱼,我们一家就这样过了一个简单的年。生活很苦,只要有父亲在,我们姐弟三人心中就觉得很踏实。

父亲很重视教育。上初中时,父亲对我们说:“家里再困难,书一定要读,你们兄弟俩个每个星期带好米和腌菜,另外还给5元钱零用,”我们听后非常高兴,当时好多同学可是一个星期连一元钱的零用钱也没有。临上学之前,父亲坐在我们身边,交待清我们理好自己的物品。并叮嘱我们一定要吃饱饭、养好身体,花钱记得记账、合理开支。看到父亲是那么省吃俭用,我们也变得懂事起来,有时嘴馋,五分钱一个的馒头我们也没舍得买。一个星期虽然有5元钱零用,我们还是把节余的钱带回了家。

父亲一贯乐于助人,不喜欢斤斤计较。在斗山王桥任教时,每逢开学就有熟人找到父亲帮忙担保学费,有时我们表示不理解,自己家那么困难,怎么有钱给别人垫付?父亲说;“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现在别人有困难找上门了,我们得答应。”有的学费,一直到父亲退休时还没还上。

父亲品性纯良,谦和宽容。不管早年在学校工作与老师们交往,还是在大家庭与兄弟相处,遇到矛盾问题,从不主动与人相争,有时即使明知是对的,还是选择忍让。他常跟我们说:“吃亏是福,积善之人必有余庆。不要为一点小事而斤斤计较,我们姓钟,要做一个忠厚人”。

多年的艰苦生活,工作上的劳累,父亲四十多岁就患上了咽喉炎、胃炎和低血糖。有一年暑假,父亲带领老师们去涂家垴参加集训。学习途中,他又晕倒了,时任的教育组长连忙吩咐父亲回家休息,叫他后面几天学习不参加,但父亲仍然坚持第二天来进行培训。九十年代,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未老先衰,五十多岁时体重不到八十斤,憔悴得像七十岁的老人。96年元月父亲因病提前三年退休了。回到家中,心还是舍不得学校,经常到花园坜小学看看,义务地修理课桌椅,上面有检查任务,二话不说就回到学校帮忙布置。

93年我师范毕业,分配回了涂家垴镇中学。父亲为我购买了煤气灶煤气坛等炊具,语重心长地说:“现在你参加工作,我肩上的担子就轻一些。要学会独立生活,不能像我一样把身体搞垮了。”上班一段时间后,由于我是新老师,学生们不听话,经常在课上捣乱。我手足无措,不知拿学生们如何是好,回家也在偷偷抹眼泪。父亲跟我谈心说:“当好老师要有一个过程,慢慢来,学生有时调皮不是故意的,而是想老师亲近,只要你心中有学生,时间长了学生会理解配合你。”开始一两年,父亲经常到学校询问我的生活和工作,叫我不能打骂学生,要爱护学生。有时间多钻研业务,把自己的书教好,这样学生和老师才认可你。

工作不久,由于业余时间多,我学会了打牌,有时星期天也没回家。父亲得知后,总是劝我不要沾染打牌,他常劝我说打牌对工作和身体都不好,希望我把时间放在正事上。有一次,父亲发现我又在在玩牌,罕有地发脾气:“年轻人如果就知道玩牌,这样长久下去人家会看不起你。”当时的我很是莽撞,还这样回话:“我的牌打得好,说明脑筋还行,我打牌总比你吸烟强。”父亲气得直摆头,留下一句话:“翅膀硬了不要我管,将来会吃亏的。”现在回想起来很是后悔,当时我实在不懂人情,我每次回家父亲都准备好饭菜,而他来看望我时我却对他不闻不问。

2000年9月,父亲随我在涂家垴长住下来。生活上好转,身旁儿孙绕膝,享受了几年的天伦之乐。日子清闲起来,父亲却还是坐不住,他白天在家种菜园,晚上用捡来的编织带加工提篓分给左邻右舍。他还编写万事不求人应酬小册送给亲朋好友。在湾里,只要哪家有红白喜事,就有父亲帮忙的身影。重修家谱,更是投入不少时间和精力。他曾多次到几门钟湾收集、核对信息,还自告奋勇到阳新县参加续谱。他热心公益,我们那时还不理解,常常唠叨几句,父亲只是默默不做声继续干他的事。

自从有两个孩子后,妻子终梅忙于做生意,我们有时会为家庭琐事爭吵。此时父亲显示大度包容,不管我是对还是错,从来不向着我说话,总是开导我:“如果我和你一样,岂不是加大矛盾?终梅是个勤劳顾家的人,我看在眼里,没有她的付出,你怎么有现在的好家境?你怎么能在城乡有两套住房?要懂得珍惜现在的拥有,我这一双手尝过了苦头,你要记住家和才能万事兴。”

进入古稀之年后,父亲身上的病痛多了。每年的冬天特别怕冷。2012年秋冬,他的腰椎病又犯了,我们带他上中医院检查,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他怕多花钱舍不得,只是到樊口一家诊所开中药回来煎着喝,说比西药好得多。我知道父亲一生是替我们考虑,长期住院要耽误我们很多时间,于是强忍着把病痛留给自己,身体就明显越来越差。14年冬至,父亲因摔跤导致股骨颈骨折而卧床了,直到逝世,也没能起来。有时疼痛受不了,父亲会朝我们发脾气,但过会儿又说:“我情绪不好,说不好听的话,真是拖累你们了。你们姐弟三个这样轮流照顾我,我很满意了。”在生命的最后两个月里,父亲坚持要我们把他从咸宁送回老家。那一段日子最令我刻骨铭心,白天在学校上课,五爷在家照看父亲,下午放学回来守在旁边,一个星期有四个晚上在老家,一个晚上在学校上自习,周末两天回到鄂城的家中。一次躺在病榻之中,听到女儿给我打电话,说二模成绩出来,考得很好。听到这话,,顿时精神又来了,感慨说:“我那时条件差,没让你上高中考大学,现在你们一定要创造条件让孩子们多读书。我最后再交代两件事情,一是我的后事要从简,二是你们家庭要和睦。”

生命无常,人生短暂。父亲的一生很是艰辛,过的是苦日子。好日子刚刚走来,却病痛缠身,离开了我们。父亲规规矩矩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他坚韧不拔、宽厚仁慈、大度博爱的品质,永远留在我们心中。如果在我们身上能够映射出父亲的品质,相信他老人家在遥远的天堂会点头微笑。

2021年

湖北省鄂州市梁子湖区涂镇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