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生命皱褶间探幽

2021-09-10 06:14谢瑾瑜
科技研究 2021年15期
关键词:人性生命

谢瑾瑜

摘要:在《一个人的张灯结彩》一书中,田耳漫游于城市的边缘幽谷中,书写着城市边缘者富于悖论性的存在方式,析微探幽于其生命皱褶间,抚摩其被折叠的人性和灵魂,同时亦叩问着人类的共通命运,并以希望和无限之光为人类突破生命困境探照前路。走进《一个人的张灯结彩》的世界,与城市边缘者相遇,更与自我和人类相逢。

关键词:田耳;《一个人张灯结彩》;城市边缘者;生命;人性

城市的灰色边沿上,悬坠着一群被城市疏离和拒斥的边缘者,他们在逼仄窒息的生存空间里挣扎着、营生着,却也同时追寻着、热爱着。在《一个人张灯结彩》中,田耳便探身进城市的边际与褶皱,冷静观照城市边缘地区和边缘者,打开城市边缘者被遮蔽和掩盖的生命,悉心抚摩其斑斓驳杂的人性和灵魂。

一、困厄境遇的揭开与驳杂灵魂的剥露

田耳着墨于城市的边缘地带,关注寓居在这片土地上的城市边缘人,揭开其困厄拮据的生存境遇,书写其萎缩的零余者生活,呈现出这一群体生存、生活、生命的多维度悖论。

1、城市边缘者的社会处境:进入-放逐

小于、钢渣、皮绊等人始终有着在经济上“进城”,也即拥有一定生存物质条件的渴望,却反复为城市无情地抛掷到边缘地带。小于无力将理发店开在城市繁华处,只得选址在荒凉的公园后坡,且理发店的条件亦单薄简陋;钢渣和皮绊渴望摆脱潦倒的生活,获得更有余裕的生活,却无法在城市中找到落脚点,只能靠着偷摸抢劫过活;于心亮本想与家人拥有幸福生活,在城市经济的重压下却也只能与家人拥挤在凌乱烘臭的板棚中,一人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他们都努力在城市中寻觅理想的归属之处,获取丰盈幸福的物质生活,却因为自身条件的限制、城市飞速运转的巨大离心力、命运的无常偶然和失败后的自我放弃而被驱逐至城市边境,在渴求进入城市内部和最终被反弹至原地的过程中,成为始终无法真正融入城市的异质性存在。

2、城市边缘者的人际状态:沟通-失语

小于们因身体聋哑而难与外界沟通,与他人进行交流先需翻越一层语言壁垒,肢体动作和手语是文盲小于与外界交互的唯一工具,顾客在快节奏中行色匆匆,鲜有人愿与小于沟通交心。钢渣与皮绊们因倔强而不懂沟通,两人深知自身的窘迫处境,在心底依赖和关切着对方,却为了维护自尊,选择少语互呛的相处模式。于心亮们则因奔波营生和家庭地位而无人沟通,只有在酒精的驱使下,他才会倾吐出肚中腐烂的悲伤。

蜷缩在城市公园的角落里、黢黑的老式砖房里、混着猪潲水气味的板棚里,他们的生命被压缩、折叠、揉乱,如同一张张泛黄的旧报纸,任风席卷。在沉闷冗长的干燥日子里,他们需要且希冀解放和发泄、倾诉和倾听、交互与沟通。然而,他们因自身与外界的因素,长久处在沉默封闭的失语状态中。

3、城市边缘者的情爱世界:出口-入口

生活黯淡沉闷,渴望倾诉却最终沉默,此时肉欲便成为了憋闷情绪的发泄出口。最初二人因寂寞无处倾泻,产生了巨大的异性磁吸力,此时他们仅将对方当做疗愈寂寞和发泄肉欲的对象,共同从肉体快意这一出口中出逃。在身体的接近和无人打扰的交流中,欲望里长出了喜爱,肉体的依赖生长为灵肉的依赖,二人间萌生出无法缺失对方的爱恋。他们在昏暗的傍晚聊着过往、钢渣特地向哑巴学手语并教给小于、钢渣遐想着和小于的家庭和孩子……两颗心慢慢靠近与慰藉,由黯淡到闪烁着微光。

在肉欲这一逃逸寂寞的出口之外,是一个新的入口——通往爱情的入口。从相互取悦,相互喜爱再到相互奉献,小于和钢渣在身体的欲望出口中逃逸殘酷现实,又在心灵依偎中迈进爱恋的入口。一出口一入口,一出逃一归属,枯寂的灵魂迎来了久旱后的甘霖,折叠的内心情感打开了全新的维度。

4、城市边缘者的人性面貌:温情-冷酷

负重前行于人生道途上,角力博弈于冰冷城市中,书中的城市边缘者承受着多方面的超常挤压,因而人性在变异中充满了悖论性:一方面,他们困囿于物质需求,被迫与良心相背,冷酷扭曲;另一方面,他们在灵魂深处却仍葆有自然的暖意和温情。在被动冷酷和舒张温情的纠扯之中,他们时刻面临着混沌的迷惘、取舍的纠结和撕裂的阵痛。

皮绊落网后钢渣对炸弹的主动暴露,是作为城市灰色人默默隐忍后的终极爆发,是作为透明人对于存在感的最后奢求,是对冷漠城市机器的恐吓报复,是对悲戚无常命运的自我嘲弄,亦是对兄弟的义勇保护。反社会举动的背后,良善心与冷酷心间激烈撕咬,这一群边缘人挣扎在充满悖论的人性海洋中,憋闷着、疼痛着、无奈着。

二、从容朴素的观照与自然生长的叙事

田耳将道德观和价值观悬置,将情感和说教抹去,对小说世界进行着朴素、淡然且从容的观照。同时,人物和事件褪去了模式化和严整性,而葆有自然流淌的生命力和变动不居的可能性。

1、道德悬挂和价值搁置

部分书写城市边缘人群的作品充溢着浓厚的道德色彩和说教风气。或是站在道德高点上,不加节制地撒以同情热泪,好似“苦难即正义”;或是将对边缘者的书写塞入二元对立的价值标准中,对其进行压制性的评判……作者丧失了隐秘性、节制性,文本沦为一纸道德书。

而在《一个人张灯结彩》中,田耳并未对城市边缘者进行泛道德化的书写,只是保持着水平上的距离感和垂直上的平视视角。对于钢厂职工窒息的生活境遇,作者只是节制地进行铺写,而无怜悯情绪的流露;对于钢渣等人偷摸抢劫的作为,作者仅是站在远距离上观看,不做道德上的抨击;对于小于和钢渣的情爱,作者从容自在地叙写着二人的生活细节,而无关怀姿态或是嫌恶情感。

田耳将道德观、价值观搁置起来,节制、淡然、近于零度,从容适度地铺展开人物和故事,正因此小说空间便广博而多义,读者不会为作者之辞所引导,而是能自在地选择切入的视角和立场,恣意徜徉于小说中。

2、人物自然生长和情节恣意流淌

《一个人张灯结彩》中的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一片海,潮汐涨落,浪进浪退。他们不是僵硬的所造之物,而仿佛是拥有自我生命力和思考力的活生生的人,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间,皆是生命的自然盛衰。

小于与钢渣间的情爱之恋,在琐碎生活的角落里默然滋长;钢渣种种行为背后,心灵暗河涌动难平……他们的生命枝桠不定向地抽长伸展,闪耀着作为人的无限可能性。人物虽然有着巨大的生长空间,但其整体发展方向并非荒诞不经的,而是遵循了一定的心理逻辑,作者在感性和理性的有度控制中,让人物“失控”地变化。

控中失控的人物描写,再加之神秘突发的偶然性,便推动情节的肆意流淌。小说有着一定暗含的必然性——人类的孤独宿命,但亦有许多旁逸斜出的偶然性,如刘副局长在寒夜的被刺杀而死,将作威作福的官场上层人物扔回尘土,打乱了城市看似固化的人物命运和生活秩序。小说情节在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交织中不断发展。

在人的恣意生长和偶然性的腾空飞扬中,我们从秩序中被甩出,重新直面人生和世界的复杂和不居。明晰化和规整化虽符合人类对于秩序化的心理需求,然而神秘和混沌可能才是小说世界和真实世界的最终着落处。

三、共通命运的叩问和突出围困的探照

《一个人张灯结彩》书写着城市边缘者的生命境遇,更是叩问着全体人类的共通命运,并在混沌人性和世界中进行着努力的探照和突围。

1、撕开人类的共通命运:“一个人”

大年三十,老黄应钢渣的请求,上山去理发店探望小于。这座山,是城市中的孤岛,独立在喧嚣城市的晦暗外围。这座山上的人,是城市中的独舟,徘徊在生命的冰冷边缘。许多人在小于的生命中短暂停留,最后却都一一远去,只留她一人看零星焰火和摇曳灯光;老黄虽勘破案件无数,令人艳羡景仰,回归生活时却也无人相伴;甚至于作威作福的刘副局,最后也只能在血泊中独自迈向死亡……田耳看到边缘人的孤单命运,更看到了全人类的孤独宿命。

孤独,不是城市边缘者的独有存在方式,而是所有人类的最终存在方式,它不曾从任何人的生命中退场。老黄在山上看到“偶尔燃起的一颗烟花,绽开后把夜色撕裂一块,旋即消失于夜空,一路上,越往上人户越少,越显得冷清。路灯有的亮有的不亮,亮着的说不定又暗了。”此景仿若人类共通命运的写照:生命短促就如焰火,爆裂后旋即消逝;生命中的同伴就如忽明忽暗的灯光,短暂地照亮我们的人生,又黯然离去;生命的旅途,过客来了又走,愈往前可能人烟愈加稀少。

外在环境的喧嚣,周遭人群的拥挤,生活的忙碌不堪,将人的肉身充塞填满,却永远无法填满人孤独的深井。短暂的生命、从未相通的悲喜、外物的纷扰、偶降的命运转折,总是能将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拧断,将个体狠狠地抛回孤独的原点。

2、探照现实的突围之路:“张灯结彩”

在裹挟于生活的纠扯、不堪中时,在直面生命的本质、价值、归处之时,所有人都是被世界抛离中心而手足无措的边缘者。田耳将赤裸真相袒露在我们眼前。但他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在生活的无限可能中去寻找城市边缘者乃至人类生长向前的支撑力量和突围之路。

去热爱,去捡拾生命中的微小理想。小于对理发葆有着专注与热爱,为客人服务时慢工细活,同时她也在学习中创新技法,沉浸在理发中的小于闪耀着工匠的专注力。于心亮则在开车中寻回生命的热情。种种热爱和理想,如同莺飞草长的绿洲,让我们能躲离荒芜的世界,在其中找寻到存在的价值确证和本质力量的施展对象。

去爱,去感受人与人交互时的熠熠火光。小于和钢渣是对方的恋人,更是对方的心灵栖息地。而钢渣和皮绊不仅是生存共同体中的协作者,更是共患难的友谊关系中的兄弟。除却爱情、友情,陌生人间的关怀亦是清甜的灵魂甘露。在照亮与被照亮,关爱与被关爱,疗愈和被疗愈中,个体生命孤独伤痛的河流找到了新的入海口。

最后,最重要的——去满怀希望,去相信人的本质力量和世界的无限奇迹。老黄在冷风和烟雾的裹挟中,思索着:“破不了的滞案其实蛮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是源于人们的美好愿望。当然,疏而不漏,有点像英语中的一般将来时——现在破不了,将来未必破不了。但老黄在这一行干得太久了,他知道,把事情推诿给时间,其实非常油滑,话没说死,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时间是无限的。时间还将继续无限下去。”人便是奇迹本身,是無限可能性本身。每个个体的体内都包蕴着无垠的宇宙,其间有无数的银河与黑洞,暗藏着难以估量的神秘力量。而无限延伸的时间,则赋予我们以挖掘自我和探秘世界的万千机会,让我们在困厄中学会跳脱,在撕裂中学会和解,在孤独中学会自处。城市、人世、宇宙里,都不存在“说死”的定式,而是叠合拥簇着无穷的混沌和奇迹。

一个人,去寻找更多人同行;就算只有一个人,为生命张灯结彩来给自己看。田耳笔下城市边缘者的生命,黏附着孤独、撕裂、困厄的尘垢,却也包藏着斑斓、无限、奇迹的星灰。在他的小说世界中,我们得以流连徜徉于世间幽谷中,析微探幽于生命皱褶间,去抚摩缤纷驳杂的灵魂,去打开人生被折叠的可能性,去感悟天地间包融混沌的无限性。

参考文献:

[1]田耳.一个人张灯结彩[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7.

[2]胡顺淑.田耳访谈录[J].时代文学(上半月),2013(11):214-217.

[3]李敬泽.灵验的讲述:世界重获魅力——田耳论[J].小说评论,2008(05):74-77.

[4]张元珂,任相梅.自在言说,多语合旋——田耳小说论[J].新文学评论,2015,4(03):9-17.

[5]洪治纲.底层写作与苦难焦虑症[J].天涯,2008(01):191-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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