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的记忆

2021-09-10 07:22姚棉莉
百花 2021年1期
关键词:割麦麦秆装车

姚棉莉

夏至临近,渭北一带的麦子黄了。和着布谷鸟的叫声,村子上空飘来阵阵麦香。

村里人都在为麦收做准备。和邻居相比,父亲性急了一些。那几天,他就像等待揭榜的考生一样坐立不安,时不时跑到麦田察看,每次回来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跟在忙碌的母亲后头絮叨:谁家已经开镰了,谁家麦子都上场了。母亲呢?则以她一贯的沉稳应对:“你急啥?夏至一到,咱就开镰。”夏至麦子自死,这理父亲也懂,可他照旧天天往地里跑。

开镰先一天,一大早,父亲就起床了,他取下挂在窑壁上的几把草镰,掸掉镰身上的灰尘,端来一盆水给它洗了澡。然后从窑肩子上取下一个纸包,打开外面的几层报纸,拿出裹在白纸里头的刀刃。镰刃裹在里头近一年,已被黄油浸得油乎乎的,不见一点锈迹。

他顺势圪蹴在水盆边,支起磨石开始磨镰刃,一边刷刷地磨着一边往镰刃上淋水,磨石面上全被水浸湿了,两边几道水痕流过磨石的木底子,渗到地上,水痕黄褐相间。从院子走过,一股生铁味飘过来。

磨完刀刃,他把镰把拿起来前后晃了几晃,看镰把和镰头之间的铆窍有没有松动,松了的找来钉锤敲几下。试好了,就把它们连同磨石一起,放在架子车厢。

父亲忙活镰刀的时候,母亲在灶前准备吃的。她不光做当天的饭菜,还要为后面几天蒸蒸馍、烙锅盔。一搭镰就忙开了,根本腾不出时间专门做饭,每顿饭只能凑合着吃了。

割麦真是好活儿啊,干起来特过瘾!时隔三十多年,还能想起麦田里桑拿般的爽快。当然,说不累是假话,农活哪有不累的?

第一次割麦,我很兴奋。一进地就挥舞着镰刀割起来,且一直紧紧跟着父亲。怎奈因为贪心,行子揽宽了,几百米之后,胳膊扯得有些疼,和父亲拉下一段距离。妈妈劝我甩几行给她。一开始,我还不服输,一直撑着往前赶,赶着赶着实在撑不住了,就乖乖地甩了两行。这一甩,速度果然提高了不少。

说起割麦子,我的技术还是可以的。平时经常割猪草,使镰没问题。可是,我不会拧腰子(绳子),也不会捆。所以,我们三个人分工合作:父亲在前面割,顺便拧腰子,我只把割下的麦子往上放,妈妈在后面边割边捆,并将麦捆竖起来栽到地里。

第一天割的那块地南北狭长,刚开始,我力气足,割得快。越往后越没劲,割着、割着不停地站起来抬头看看天、看看前面。看天,天上有几丝云都很清楚;看前面,地头影子都不见,只得乖乖低头弯腰继续割。割一阵,忍不住又抬头往前看,还是和原来一样,总是看不见地头。看着父母除过喝水擦汗轻易不抬头,我也不好意思再做小动作,老老实实地割。

就这样,我们硬是用了两晌时间把这片地割完了。

说到底,割麦的累倒也能承受得了。实在不舒服吃个去痛片还可以撑一阵,最难受的是割麦过程中浑身流出的汗。

汗水流在其他地方擦擦就是了,流进眼睛里可真是麻烦。本来麦秆上的灰尘就多,镰刀一抖搂,灰尘四处乱飞。当汗水流过睫毛进入眼眶之后,灰尘被捎带进去了。汗水和灰尘的复杂反应直接冲击着眼睑,酸酸的、辣辣的,泪水也被刺激出来了。擦吧,怎么也擦不净;不擦吧,盐尘混合物在眼睑上的表演动静太大,不难受才怪。

汗水流进眼睛难受,流在衣服上难看。

大夏天在麦田里,稍微一动身,汗水哗哗流。风一吹,阳一照,衣服就渗出汗花来。那个花是盐沫镶边的,记录着盐分外流史。在麦田里干活也没人计较这个,难看就难看吧!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再怎么说都是踏实的,哪里用得着管别人咋看?

为了少流汗,有些人家尽量避免大中午去割麥,往往早起晚归。可有经验的农人说,太阳越大麦子过镰越利,割起来越省劲。细分析一下,这是科学道理的。水分多了,麦秆刚脆,易折断;反之,麦秆就疲塌,刚脆性就减弱了,割起来自然就费劲了。

所以,父母宁愿顶着烈日冒着大汗也不愿凉快时候割麦。这也许就是人常说的痛并快乐着吧!

麦子割完了,母亲提捆,父亲装车。

装车可是个技术活,车厢上两捆麦子头挨头摞着,麦芒之间互相掺和,麦捆不会轻易滑掉。摆放麦捆,越往上越靠里。高度呢?一般不确定,根据地里麦子多少而定。当然也不能太高,太高了,路上容易翻车,一翻车,麻烦就大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装车时,我也没闲着,我拉耙。那时候,我的个子还不高,高不过耙把。

拉耙虽费劲,可比割麦强,不用弯腰,不用吸麦秆上的尘埃。可长长的铁钉耙齿动不动就挂在麦根上,所以使用它也要讲技巧。妈妈告诉我,将耙齿稍微抬高一点,既能拾上麦子,又不会被麦根挂住。对于身高和力气都有限的我来说,要做到这点很难,我就只能磕磕绊绊地拉着耙,在地里与那些狡猾的麦秆麦根斗智。

那年雨水好,麦子的茬口厚实产量高。割完麦子放眼望去,地里的麦捆一堆挨着一堆,小山丘一样,父母看了既高兴又烦恼。高兴的是终于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烦恼的是运输碾打很不易。

回家吃饭时只能捎一车,剩下的父亲套上老黄牛和弟弟拉。我和妹妹帮母亲做饭,弟弟妹妹吃完饭还要上学呢!

麦子拉回场里人心就稳了,碾打则慢慢进行。没有四轮拖拉机碾打之前,全靠老黄牛拉着碌碡慢慢碾,有了四轮之后,效率明显提高,两三天就碾完了。

那年考试后,我上了师范,告别了老家,也别了繁忙的麦收。九月开学,我又拿起笔杆,钻进书海,开启了与父辈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毕业后,做了一名普通老师。三十多年来,我奔波在自己的“麦田”里,眼看着一个个雏鹰般的孩子在我的陪伴下成长成熟,内心很是欣慰。这种欣慰,一如当年父亲手捧旱烟袋站在麦浪滚滚麦香阵阵的田边,每道皱纹里都写着喜悦的情形。

回望来路,我离开了父亲的麦田,走进了我的“麦田”,默默奉献着、收获着。后来我发现:人这一辈子,只有在田野里躬身劳作洒下汗水,才能真正享受收获的那份喜悦!

(咸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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