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摄影师,只有美能遏制一切丑陋

2021-09-24 01:06张雅丽
当代工人 2021年18期
关键词:长城摄影

张雅丽

逼上金山岭

杨东清楚地知道,在拍照这件事上,自己是一只总提前出发的笨鸟。

星星还没消失,朝霞出来了,按下快门——长城上,漫天红晕。2015年9月,杨东拍下他人生中第一张获奖照片。

那天一早,杨东从北京的住处出发,坐了3个小时绿皮火车,到河北承德滦平县的金山岭长城,在山顶住了两夜。第一天,杨东整夜没睡,拍完日出后,倚在城墙上一觉睡到下午,又爬起来继续拍。

杨东读书时就开始背包旅行,除了云南和大西北,全国有名的景点基本都去过。但在杨东心里,金山岭长城有种能让人心潮澎湃的巍峨,随着山体延伸,走向狭长绵延,敌楼密布,像条卧龙盘踞山岭。

原本打算拍个日出就回去的杨东,登上去后,顺着金山岭,从东拍到西没停下,随身相伴的只有一个睡袋。“以前也在野外拍过星空,可长城上山高风大,荒山野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身边只有零星的昆虫鸣叫,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漫天星星出现,被美景吸引住的杨东也不怕了,从七八点开始找机位,一直虚焦,只能反反复复地打光,折腾到零点才拍出来一张光线正常的,他兴奋极了。最后从5000多张照片里挑了些,发了一组《初秋的金山岭》,没想到被不少媒体转载。

其实,那段日子并非杨东的人生高光时期。

“读书时,我绝对算个差等生。初中被班主任劝退,高中也只读了一年,最终勉强进入湖北的一所学校读会计。”生长于辽宁省丹东市的杨东坦言,家人都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读书、工作,可事与愿违。

2013年春天,舍友带着一台卡片机,常与他结伴出游,沿途拍照。虽然杨东的“家当”只有一部像素并不很高的手机,但当他把用手机拍下的景物发到个人空间时,总能得到很多的肯定。大三那年,父母终于给了杨东一台单反,看他研究说明书,逛摄影论坛自学技术,以为他会收心,没承想,恰恰是这一次父母眼中的平常奖励,成了杨东“叛逆”的开始。

转年夏天,杨东专科毕业,拒绝了家里联系好的银行工作,不顾父母反对,背上相机开始北漂。他报了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的摄影培训班,三个半月的课程,只上了一个半月,又逃掉了。理由很简单:“不喜欢人像。我还是爱拍晴朗天气里的北京城,以及天安门的夜景。”

2015年9月那次去金山岭长城,其实是“被逼”的。

彼时,杨东刚从北京电影学院的继续教育摄影培训班结课,在最后一天的影展上,只拿到铜奖的他,挺不服的,所以,他没和其他同学一样立刻去找工作,而是继续创作。老师肖殿昌曾跟杨东说过,“选题很重要。”在这之前,故宫、天安门这些北京周边的题材杨东都拍过,却始终找不到感觉。后来想起老师的这句话,及其提过的一个残疾摄影师周万萍,他是生活在长城的农民,拍了金山岭长城将近40年,最终拿了中国摄影金像奖……

于是,他决定去长城看看。

杨东第一次见到长城是八九岁,在老家辽宁丹东,学校组织去虎山长城。在他的记忆里,长城好像并没那么雄伟。在烽火台门口,一位大爷常年看管一台能看到朝鲜的望远镜,逢人就说“北京的八达岭长城,才是真的长城,这里不是”。其实,虎山长城是明代长城的东端起点,可即便如此,大家也均如大爷般这样认为,当时的杨东也是,但不同的是,杨东更想知道“真正的”长城是什么模样。

历史的云

2017年春天,杨东买了第一台无人机,想拍上帝视角下春天的长城。

之前,他拍过很多次北京箭扣长城,但无人机那种高而远的视野,让它的“几字形”能更直观地显现出来。“你看到那个形状,很难不联想到黄河。这是普通机位比较难拍到的。”杨东很兴奋地捕捉到了它,取名《黄河谣》。

有了无人机后,杨东常采用它与单反相机相结合的形式,展现出两种气质的长城。穿过细密的云层,跨越峭壁和河海,无人机记录了置身在广袤自然中的长城。它能到达那些人和相机去不了的地方,更加纪实,还可以通过左右的横推,直接延伸到悬崖外侧,挖掘出很多新颖的视角。

杨东在长城,春日拍花,夏探云海,秋捕枫叶,冬日寻雪。

2018年12月,杨东去找寻甘肃嘉峪关的雪。在河西走廊咽喉处,气温低到零下二十八九摄氏度,无人机显示器的平板电脑被冻得关了机,无人机续航也只有半小时,如果太阳落山前平板电脑没恢复,最佳拍摄时机又将错过。

杨东直接把平板电脑塞进怀里,像揣了一块冰。20分钟后,他上身麻了,平板电脑终于有了反应。最终,无人机只在嘉峪关上空飞行了两三分钟,杨东足够幸运,还是拍下了理想中的景色。

探云海是最难的,需要靠运气。通常,下完雨的早晨会有云海出现,概率大约是1/10。有时来个四季风,云就被吹散了。也有时云海出现了,但是阴天,拍出来的片子比较沉闷。

曾有一个夏天,为了拍到雨后云海,杨东在北京市区和长城景区之间往返20多次,在山上至少见过10多个雨夜,一道闪电过去,整个长城都亮了。

“如果不在敵楼附近,恰好碰上冰雹,就只能挨着。”杨东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冰雹穿透雨伞,砸得他后脑勺起了个包。“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古北口长城,一个雷在我头顶炸开,离我不到20米的地方有一块城砖滚下来,现在想想都后怕。”

为难杨东的不只有自然天气。有次,杨东刚把帐篷拉链拉开,一只蝙蝠扑到他脸上;今年5月,杨东和朋友凌晨两点在山路上走着,两旁木丛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听上去像是大块头动物胸腔里发出的沉闷呜鸣,吓得他们头皮发麻……

然而,往往难得的瞬间都是经历了一番磨难后,偶然得到的。

那天在金山岭上,走了大半天都没找到想要的机位,杨东停在石阶上休息,抬头时一大片乌云飘过来,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击中”了。他端起相机,开始往云飘去的方向奔跑,最终在一块城砖前停下,此时浓云与一座敌楼恰好重合,涌动的云层覆盖在上空,像烽烟燃起,烟雾缭绕。

这次按下快门,杨东比以往都要紧张。那似乎是一种历史中的景观,他幸运地拍下了它,取名《大国战号》,这是他获奖次数最多的一幅作品,在十几场评奖中都获得了名次。杨东觉得,它的特别之处在于与过去的大光大影颇为不同,而是试图从历史的角度去呈现。

“别人拍200张,我就拍2000张,后来我也用同样的办法去拍长城。”2015年,拍了3年而无所成的杨东遇到了长城。拍摄早期,他也像拍常规的风景一样去拍它,觉得用风雨云雪这些自然景观,就足够凸显长城的奇观。直到2018年,杨东参演一部关于长城的纪录电影《爱我长城》,从虎山长城出发,出北京进山西,又到了陕西、宁夏和新疆,几乎走遍了完整的长城。

“长城是一座富矿,几乎没有人能完全拍完它,每到一处都会看见新的样貌。北京和河北的长城,多数修得气派、有精神;往西走,看到的几乎就是土长城了,有连绵的土墙和墩台;陕西的敌台形状很有特色,像一把椅子似的,几乎看不到城墙;到了宁夏,很少有山,土墙很高,七八米的样子,从近到远一字排开……这些东西不断吸引着你,想拨开浮尘去了解它。”这段奇妙的旅程促使杨东更纵向地察看长城,渐渐地他开始通透:原来长城的美是在它所承载的历史当中。

看见的与看不见的

“年轻人好像不热衷长城题材,我就想用年轻人的视角去拍,结合一些新的技术,比如无人机、短视频。”

拍到后来,杨东就像疯了一样,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命运齿轮与长城完美咬合,越缠绕越紧密,也越精彩”。6年里,杨东去金山岭长城不下百次,他意识到金山岭本地摄影师已经足够多了,还有其他地段的长城更需要自己的镜头,于是,开始往返辽宁、河北、山西、甘肃等地的长城200余次,凭借长城,获奖上百次,加入了中国长城学会,成为中国长城国际摄影周代言人,《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专栏摄影师、摄影作品多次刊登在《中国国家地理》《环球人文地理》杂志封面、央视播出纪录片《平凡匠心》之《拍长城的人杨东》等褒奖也接踵而至。

较之于摄影,很显然,杨东更爱长城。

2019年后,杨东开始往西边去,视野也从宏观向微观转变。他觉得,那边太多土城墙已经残破,全景几乎很难拍出历史的纵深感,只有靠近了才能更好地表达。

拍出《大国战号》3年后,杨东最喜欢的一张作品里出现了人——在山西广武跟代县的交界处,牧羊人赶着羊群走过一座烽火台。那种被击中的感觉又出现了,在历史中保存至今的烽火台与一些生命相遇了,让“长城活了”。

后来,杨东把自己的社交平台名称改为“长城摄影师”,不少人看了他的照片,纷纷留言“原来长城这么美”“难道以前我去了一个假长城”,还有人专门去了趟长城。

“他们像我以前一样,知道长城,但未必了解它。”杨东认为,照片中“看得见的美”是人们在接触长城时最大的直观感受,而长城背后所折射出来的先民智慧和力量,以及中华民族坚不可摧、不屈不挠的精神内涵,则是长城“看不见的美”。这才是他的發力点。

但现实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我曾看过一篇报道,说三成的长城消失了。后来我拍长城时注意到,确实有一些令人痛心的现象。比如走到西北地区,人们直接把窑洞建在长城的夯土墙里,也有地方的村民用城砖盖房子,人们甚至不知道那是长城遗迹。有些摄影师会刻意去拍这些断壁残垣,记录长城消失的样子,我不太认同这种方法。我更喜欢去记录长城有精气神的样子,面对它的消失,尽我所能拍下它还存在的美,因为只有美,才能遏制一切丑陋。”今年5月,杨东站在京郊的延庆九眼楼上,让无人机高高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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