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苏笑柏漆艺的《老子》美学精神

王嘉乐

摘 要： 苏笑柏是中国当代颇有影响的抽象艺术家，有着长期的旅欧艺术经历，但其大漆艺术却源于古老的传统漆艺，深刻体现了《老子》美学思想，具有大象无形、大道至简的创作理念和画面表现，对立统一或浑然纯一的用色，去边界化和打破时空限制的艺术构思与想象，留下了更多的艺术诠释与审美感受空间。其大漆作品的美学趣尚显示了其艺术血脉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基因。

关 键 词： 苏笑柏;漆艺;《老子》美学

苏笑柏，祖籍河北，1949年生于湖北武汉，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亦是中国当代颇有影响的抽象艺术家。苏笑柏有着长期的旅欧艺术经历，是颇有成就的旅德画家。2004年后，苏笑柏以极大的创作热情与投入进行以大漆材料为主的综合绘画探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漆艺追求和艺术风格。其大漆绘画艺术一方面极具当代形式美感，而另一方面，在艺术精神上又深刻体现了传统的《老子》美学思想，具有大象无形、大道至简的创作理念和画面表现，对立统一或浑然纯一的用色，去边界化和打破时空限制的艺术构思与想象，从而留下了更多的艺术诠释与审美感受空间。

一、《老子》的道论要义及其美学精神

“道论”是《老子》的核心哲学思想，概括起来，主要包含以下几个层面的内涵：

其一，道“先天地生”“为天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恃之而生”，因此“道”是世界的本原、万物的本质及内在规律。

其二，道化生了宇宙万物并蕴含于万物之中，“以阅众甫”，万物皆通于道、归于道，“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道与宇宙万物的关系是一与万的关系，一以统万，万法归一。

其三，道的存在与运行规律是“道法自然”，万物亦以追求自然无伪为贵。

其四，道又是所有对立面的统一与弥合，“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看似对立的双方皆相形相生，消长转化，同有意义与价值，所谓“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不可以一方为正而忽视甚至否定反面。

其五，“为道日损”、大道至简，越简约素朴，越概括归纳，越近于本质、本真。

《老子》的美学精神正是在上述“道论”思想基础上生成的，主要表现为：一是肯定与追求自然无伪、大巧若拙、道大不肖、见素抱朴的自然、简约、本质之美;二是强调虚实相生、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成若缺、光而不耀的艺术辩证法。

当然，说大道至简，追求返璞归真，并不是说在艺术创作上面对创作素材和材料不作为，而是要遵循或尽力追求道给予的审美启示，通过艺术修养和创作手段，让作品呈现出一种自然简约、超脱不俗而又蕴含丰富、耐人寻味的美感，不要太多人工的雕琢痕迹和做作感。另外，所谓“大”就是终极之形、同“道”之形，而具体的形象不可能是终极，任何有形的作品都不可能是终极意义上“大”的象，所以《老子》“大象无形”说，更重要的意义是揭秘了一条艺术真谛，从而启发艺术家树立一种美学理念，进而对艺术之灵不断求索，去体悟并处理艺术创作中审美之物与审美之道的表现关系，亦即神与物、意与象、形而下与形而上、“环中”与“象外”等的关系。

二、苏笑柏漆艺审美趣尚与《老子》美学的契合

深入体味苏笑柏的大漆艺术作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老子》的美学精神，特别是其2007年的《大象无形》以及近年的《无时无刻》两个个人漆艺展。起初笔者以为他的《大象无形》也许不同于老子美学意义上的“大象无形”，他取这个名的意思或许是想借用《老子》“玄之又玄”的词语为自己的作品添加几分文化底蕴和思想内涵。然而通过对其作品的“细读”与深入考察，苏笑柏的漆画还是很好地践行了《老子》的审美之道，体现出审美趣尚与老子美学的契合。

首先从图像上看，他抽象的图形和色块已经打破了他早期类似《大娘家》那样具象化的画面，已经可以看出他对于“无形”的追求。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他说“我的画里面给自己一个要求，尽量不出现形象”，他甚至并不追求意义，“就像儿童画画一样，总是一些非常简单的想法”。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和无象之象，却又给人以开阔的艺术想象空间和审美回味。真正的艺术有时并不需要艺术家去解释，它具有生成性的特点，最好把它留给观众去完成。

其次使用大漆作为材料，他的用法确实不同于传统漆工艺那样精雕细琢，或是常见的漆画那样错彩镂金，富丽堂皇。它更多的是做“无”的功夫，追求去掉人为因素后，大漆本身的材料语言，突出大漆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感染力。或是一抹红，或是一片黑，观者体验到的是除去人为图像语言后，大漆本身朴素的感染力。体会的是漆液自然流淌、阴干后产生的色泽、肌理美感。当然追求“无”，并不是画家真正的无所作为，画家创作过程中，在一泼、一刮、一涂、一磨之间，虽不着具体物象，但还是要不断地思考，如何将漆本身原始的魅力展現出来。

然后，苏笑柏作品的颜色也很有老子美学的韵味。[1]《大象无形》这一系列作品色调素雅，多以红黑搭配为主，很好地体现了老子美学中对于“淡”“素”的审美追求。郭士俊在分析他的作品时说：“……他无意于使自己的作品进入描绘自然真实的队列，更无意采用符号去表示什么含义，甚至排斥‘越是民族的即是世界的这一流行的理念。于是，他的作品由于卸去了文学的、影像的、符号的、地域的这些庞杂的文化负担而变得纯粹起来，纯粹得只剩下红与黑的构图，这正是他理想中的纯化的艺术样式。他把对大漆麻布的启用定位在纯粹的构图框架之中，坚守着硬边的红、黑大色块构架……他在红与黑两个宽广的色系中不停地调制、推光和打磨……”[1]为何是红黑？从色彩学的图谱分析，黑与红的搭配是一种理想的搭配。红色波长最长，纯度最高;黑色波长最短，纯度消失。然而两者在明度上又是基本一致的。[2]红、黑之间的对立冲突与和谐统一，正体现了老子“中和”的理念。同时漆色的黑有其他材料所没有的含蓄、蕴藉，给人以深沉内敛的美感;而漆之红，红得鲜艳，红得厚重、不轻飘，又能烘托出作品稳重深邃的传统东方意蕴。

传统绘画讲求“留白”，有“计白当黑”之说，这主要是针对国画宣纸而言，但对漆画而言则是“计黑当白”，在“无为”之处运万千变化，与老子所说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观点不谋而合，有异曲同工之妙。其运用都是旨在营造意境、表达主题构思，留白中包含着无限的可能性，也正是因为它所包含的可能性，才让观者领悟到作品中灵动飘渺的意蕴，回味无穷。苏笑柏的作品多是边长一两米左右的巨幅，在放大了漆色的碰撞和融合的同时，将无限的“空”和抽象的情感融合在一起，化为简练的红与黑的结构，给人以无限的遐思。既展现了自然天成的漆色之美，又彰显了“道法自然”的玄妙之美。一切都在自然、无为之中，从而给人以霸气与旷达的气势，渗透着“自然无为”的气韵。比如《沉沦》中一个弧形的红色半球，背景这边又是一个黑色的，同时二者之间又相互影响，黑中有红，红中有黑。整个画面和色彩看起来极为简约但又富于想象：两大色块是弧线和直线的两种组合而成，这里有方和圆的辩证关系，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有红与黑的辩证关系，通过红和黑的刻意对比构图与用色，形成艺术张力，好像一个是冷静幽深，一个是热烈奔放，从而形成理性与感性的对立统一;又让人想到，人心是红色的，它代表你的心灵活动对世界的主动探索和热情，而黑是一种看似无的东西，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好像死寂，好像绝望。在另外一个层面，也不妨看作这是道在创作者审美视线里的一种表现，黑似乎就是所谓的无，红似乎就是所谓的有，有无相生，红、黑消长，红极处即成黑，黑至极处，转出生机，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简单的红黑两色的艺术辩证法却带来了无限的艺术想象。

苏笑柏近年的《无时无刻》系列作品，在形式上甚至已突破了直边的画板，采用弧形曲面的画板进行创作，给人一种作品充盈、满溢出画面之感。可以看出作者力图突破画面的空间限制的实验，在画面构成上更加逼近“无形”的概念。如果说《大象无形》是他对无形的一次大胆尝试，画面上还是会有或圆或曲的形状，那么，《无时无刻》对“无形”的追求更加纯粹，彻底。它让人更加沉醉在色彩的气韵当中，体会其返璞归真的美。他的作品《宣白》《天青》《皎洁》系列等也让人看到了他对传统美学中极致色彩品味的探讨。象征苍茫宇宙的天青色给人深沉、优雅、含蓄之感，体现老子重要的审美追求：“恬淡” 之美。“恬淡”之美即是在“无为”思想指引下的一种美的表现。[2]苏笑柏这几幅作品所营造的内敛沉静、幽雅润泽的审美境界即是以物观“道”的结果。以他的《空间》《宽宏》两幅漆画为例，两幅画面都是单一的纯色调，但是它边缘做了圆形的处理，故意去边界化，正契合上文讲的道家思想追求的无，“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没有边界，消弭时空局限，这样就使得大漆表现的空间在人们内心中产生无限的心理可能，而这一切都取决于观赏者的情感变化和心理特点，有时候可能是无限的膨胀和失控感，有时候给人圆润饱满、无欲无求的感觉，有时候又会是一种极其凝聚的收缩和逼仄感。这正是艺术抽象性产生无限具象性的艺术辩证法的体现，也是《老子》哲学中道与物之“一”与“万”的关系的反映。

所谓“大道至简”，艺术与美的创造奥秘亦如此。从这个意义上看，苏笑柏《无时无刻》展览的英文译名颇为耐人寻味的：And there's nothing I can do。《老子》讲“无为而无不为”，一方面是历经漫长时间，无时无刻的艺术思考、酝酿至最后创作，一方面是作品完成后呈现出的打破时空的“无为”状态和不经意感，艺术上的“有、无”之辨，“象、意”之思，始终是苏笑柏大漆艺术的灵感来源与审美追求。尽管有着长期的欧洲旅居史，并长期学习研究西洋绘画，但其大漆作品的美学意蕴却终究显示了其艺术血脉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基因。

苏笑柏大漆艺术的老子美学意蕴，也让我们再次感悟到老子的东方哲学智慧在当代的艺术影响力，它依然时尚，依然不过时，以至现当代西方艺术中颇有一股趋向东方审美的潮流。它所追求的浑然天成，正是艺术家在创造时灵感所达到的与道心同在的状态，其创作出来的作品就是刹那间心灵与自然、大道交匯的灵感抒发。它在返璞归真、自然简约之美中，常能带给世人一份于纷纭扰攘中的静观与冥思。

参考文献：

[1]郭士俊.“纯粹”艺术的魅力[J].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07（1）.

[2]胡玉康，潘天波.大漆与中国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