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柏拉图《会饮篇》中的神话元素

李佳敏

内容摘要：古希腊神话是古希腊文明最为绚烂的瑰宝，对古希腊及其后的西方社会都产生了深远影响，柏拉图著作中也遍布神话踪迹。在他唯一一部颂神作品《会饮篇》中，神话更是不可忽视的元素。本文将从《会饮篇》文本出发，分析神话在其中所表述的意义和所起的作用。

关键词：柏拉图 《会饮篇》 神话

古希腊神话是古希腊文明最为绚烂的瑰宝，尤以荷马的两部史诗和赫西俄德的《神谱》为经典代表，对古希腊及其后的西方社会都产生了深厚影响。在柏拉图的哲学著作中，神话元素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会饮篇》这部作品就是以对神的赞颂为主题，讲述的是悲剧诗人阿伽通为了庆祝自己的剧本在祭神大典的戏剧汇演中夺冠，摆酒设宴，在医生厄律克司马库斯的提议之下，大家依次发表对爱神Eros的颂词。[1]神话痕迹遍布六位发言人的讲辞，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或引用经典神话、或润色重塑神话、或基于自身哲理构筑神话，来阐述观点和抒发情感。

一.以神话为本，引用诠释

第一位发言者是斐德罗，他以赫西俄德和荷马作品作为引证，依托于神话再加以诠释，借神话权威来佐证他所称赞的Eros。Eros，据赫西俄德《神谱》记载：最早生出的是浑沌，接着便是宽胸大地那所有永生者永远牢靠的根基还有爱若斯……[2]所以斐德罗认为Eros是最古老的神，是最美好事物的起因，是人类幸福的源泉。此外他还提到了阿尔刻提斯、俄耳普斯以及阿克琉斯。阿尔刻提斯是唯一一个愿意替丈夫去死的，骨肉亲情相比之下都大为逊色;阿克琉斯在已知杀了赫克托尔自己会死，反之则平安终老的情况下仍勇敢出战，为心爱的帕特洛克罗报仇。在斐德罗的解读下，阿尔刻提斯和阿克琉斯的神话故事意义在于，自我牺牲是成就爱欲的最高标准。这是站在有情人的立场，如果换位思考，以被爱者——情伴的角度来看，爱欲会带来无限好处，他们，如俄耳普斯，不会为情人去死，只是爱的受益者。斐德罗在有意无意之间让爱欲屈从于获利，屈从于一种自私的考虑，他心中所憧憬的不过是披着爱欲高尚外衣下隐藏着的种种好处。

第二个发言人是和斐德罗一样师从智术师普罗迪科的包塞尼亚斯，他不赞同斐德罗所认为的爱欲有助于产生德性（勇气），而认为存在两种爱欲，高贵爱欲带来德性，低贱爱欲造成恶性。作为引入，他提出天上的阿佛洛狄忒——不从母亲子宫中生产的，以及地上的阿佛洛狄忒，衍生出属天的爱和属地的爱。属地的爱是一种世俗低贱的爱，受这种爱统治下的人关注的只是肉体而非灵魂;而属天的阿佛洛狄忒的爱，与之相反，是道德高贵的爱，她激励人们将爱情放在男性身上，追求高尚美德，所爱之物、之人的光辉永不褪色。包塞尼亚斯还提倡建立法律来维持践行属天之爱，城邦必须把自由与智慧结合起来，明确区分应受鼓励的爱和应当禁止的爱。包塞尼亚斯利用神话“抛砖引玉”，让人们相信爱神具有两个身世进而根据自己的立场让受众相信只有高贵之爱值得赞颂，为男童恋的合法性找说辞。斐德罗和包塞尼亚斯虽然说辞的角度不同——一个从情伴，一个从有情人，并且所用神话方式不同——一个作为论据，一个作为引入，但二人都话中有话地为自己做辩解，在赞美爱神的同时“不经意”代入自我，神话在二人的解读之下也贴切“利己之爱”说法。

第三位发言人是医生厄律克西马库斯，他赞同包塞尼亚斯两个爱神的说法，但提出有缺陷，其范围远不止局限与青少年的爱，而是扩充至整个生活的各个领域，从个体到艺术自然。他认为属天之爱来自天上的缪斯乌拉尼亚，这种爱节制、和谐、美好，它使人们保持清醒头脑，是所需要努力留住的爱;而另一种爱来自众多颂歌之神波吕许尼亚，这是过度的、纵欲的爱，使人陷入混沌，伤及自身。厄律克西马库斯虽然和包塞尼亚斯一样认为爱欲有两重性，但是他们所谈论的完全不同，包塞尼亚斯让爱欲服从道德性，属天属地之爱都来自希腊神话的权威爱神阿佛洛狄特，而厄律克西马库斯让爱欲服从技艺，认为高贵低贱两种爱都来自于文艺女神缪斯，抛弃神话权威，以技艺、医学以替之。厄律克西马库斯借着赞颂Eros之名，实际上对象确是技艺，强调好的技艺能调和两种不同的爱欲，使之和谐。[3]

对传统神话的解读不存在唯一官方的标准答案，斐德罗、包塞尼亚斯和厄律克西马库斯三人的说辞中所提到的神话都来自于已存文本和故事，沿用传统神话，但都从中找到新的出路，将其作为工具来为自己言说的观点辩护。

二.以神话为纲，虚构创造

第四位发言人是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他未像之前三位一样解读希腊传统神话来赞颂Eros及其给人类带来的好处，而是另辟蹊径创造全新的、带有喜剧色彩的神话，讲述爱欲是如何产生的。他说，最初的人是球型的，属于完美自足的状态，这些球形人体力强大，精力旺盛，野心勃勃，想反权威诸神，于是宙斯想出一法子，将人劈成两半。被劈开之后人的完美性和神圣性被无尽的空虚感取代，残缺的一半总是思念着另一半，分则茶饭不思，合则相抱至死，宙斯起了怜悯之心，把人的生殖器官移到前面，让他们可通过男女交媾来流泻欲望，用性缓和追求完整的念想，这样人们又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生活。阿里斯托芬通过重新设计的人类起源神话故事来诠释，性伴随着爱的产生，是爱情的一个重要因素;从完整性的角度出发，得出爱情是对自身完整的迫切希望，是对回归自我的渴求。。

第五位发言人是悲剧诗人阿伽通，他和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一样，构造了全新的神话。阿伽通认为前四位都不算在颂扬Eros，而是称赞在Eros那得到的好处，并提出颂词的正确方式：先说明其本质，再到所带来的恩惠。这和苏格拉底在《斐德罗》篇中的观点不谋而合，他认为无论讨论什么问题都要有一出发点，即对象和本质，否则得不到什么结果，强不知以为知，最终只会既互相矛盾，又自相矛盾。阿伽通反赫西俄德和巴门尼德而行，认为Eros是最年轻的神，在他未出现之前，世界不得安宁，众神相互残杀囚禁，以暴力相抗;除了年轻，Eros还很轻柔，在荷马笔下，阿忒的双脚只在柔软的地方行走，不沾地面，所以她的雙脚是轻柔的象征。而爱神不仅在最柔软的人的灵魂上行走，还栖息于此，更胜阿忒一筹。阿伽通描述Eros美的体现在于年轻、轻柔、柔软以及柔润，另一方面，Eros的善则表现为：正义、节制、勇敢、智慧。他用战神阿瑞斯坚硬的灵魂被Eros征服，同老子所提的“以柔克刚”一样，爱上阿佛洛狄特来表现Eros的勇敢，用阿波罗、缪斯、赫淮斯托斯、帕拉斯在Eros的影响及对名誉的追求之下发明射箭、医药、占卜、艺术、冶炼、纺织技艺来表现Eros的智慧。与阿里斯托芬重新创造一个故事来说明来源和特征不同，阿伽通创造的仅是Eros完美神的形象，将这个神本身作为称颂主题，用所有美好的辞藻加之一身，赋予至美至善的形象。

阿里斯托芬和阿伽通的神话言说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首先二者都没有沿用经典神话，而是充分把握神话在阐释非理性话题时的优势，杜撰符合自己思维的全新故事;其次作为喜剧诗人和悲剧诗人，他们所创造的神话都与职业立场密切联系，阿里斯托芬说的神话中充斥着和他作品《云》中一样许多粗俗元素以及其他作品中注重的自然必然性，阿伽通则如“悲剧诗人是众神的创造者”所说，在爱欲与美的指引下创造了Eros的神话。[4]

三.以神话之名，引申诠释

最后一位赞颂爱神的发言人是西方哲学奠基人苏格拉底，他反驳阿伽通的颂词，认为于一名成功的赞颂者而言，最重要的是关注真理而非用富丽堂皇的话将所有的力量与美德堆砌在被赞颂的对象上，相较二者，他只能做到前者，叙述爱的真理。在开始之前，苏格拉底使出自己惯用的助产术使阿伽通及在座众人承认：一、爱是对某特定事物的爱，二、爱是对所缺乏之物的爱，三、爱既缺乏美又却缺乏善。始于这样的前提，苏格拉提开始转述他和曼提尼亚妇女狄奥提玛的对话，呈现爱的真理。爱既不是最古老的神，也不是最年轻的神，他是贫乏神和资源神在阿佛洛狄忒诞辰日怀上的，出生后就成了阿佛洛狄忒的跟班。中和父母的特征，爱介于美与丑，善与恶，不朽与可朽，智慧与无知，是介于神与人之间的精灵，往来于天地之间，担任信使。一个人要追求至美需要爱神这个精灵的帮助，而爱其实也就是追寻真正美的过程，超越了所谓的男女之爱、骨肉之爱，到了爱世上所有的美的高度。苏格拉底在他界定的爱欲普遍本质下构筑与他哲理意义一致的神话，弥合前五位发言人言说神话的局限，不仅创造了新的神话，同时还用之于颂词当中辅助爱欲观的诠释，将神话内化于真理世界。

随着时代变迁，神话思维必然会受到宗教思维和理性思维的挑战，柏拉图不可置疑作为一个关键人物出现在了这个交替路口。强烈的理式精神、浓厚的伦理道德意识、庄严的宗教意识等等都深深影响柏拉图在其作品中对神话的描述。他在传统神话框架之下，依据当时的社会思维及自己的哲学主张，对传统神话作重新解读，使之符合自己的哲学论说。[5][6]《会饮篇》中六位发言人对神话的应用犹如社会对神话态度的缩影，从以传统神话为本到在神话的外壳之下传达理性哲学;但神话终究是人类思维的本源，褪去原色，栖身于文学艺术等领域，藏匿在人的内心深处。

参考文献

[1]（古希腊）柏拉图著，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8年.

[2]（古希腊）赫西俄德，神谱[M].吴雅凌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年.

[3]（美）列奥·斯特莱斯著，邱立波译.论柏拉图的《会饮》[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2年.

[4]陈梦溪.柏拉图《会饮篇》中三种神话言说的比较研究[J].大众文艺：学术版，2020（8）：57-60.

[5]張阳阳.论柏拉图对神话的重新阐释[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1）：98-100.

[6]鲍俊晓.柏拉图与神话思维的衰落[J].理论界，2010（7）：146-148.

（作者单位：宁波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