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的拥抱,叫风

2021-10-07 01:31王力
知识窗 2021年6期
关键词:炮仗马拉松梦想

王力

1

从后视镜里看,熟识的街道和身影,狭窄的铁皮屋,都随山岳远去了。他把满身泥浆的车熄了火。

平日里,他总是一副积极乐观的笑脸。只会在一个人来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时,苦涩的泪水才会从他深如沟壑的眼睛里流出。

他叫柏剑,人称“东北老爸”。

那条路的起点,叫“梦想之家”。

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梦乡时,“梦想之家”的孩子们已经从梦里醒来。凌晨4∶30,柏剑会带着所有孩子进行长达16千米的长跑训练。夜凉如水的公园、街灯昏黄的大街、鲜有人走过的马路,都是他们梦想的修罗场。

每个周五,柏剑还会把孩子们带到学校操场“跑强度”。所有人分成几拨轮流跑,800米、400米和200米分别跑8个来回,然后跑接力,一直跑到孩子们的极限,以此训练他们的爆发力和耐力。

吃下这些苦,是孩子们从踏入“梦想之家”的那一刻起被赋予的唯一使命。因为,长跑能让这些原本来自社会底层,甚至无家可归的孩子争取到高考特招的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源自于柏剑偶然间的一份善念。

1995年,柏剑刚大学毕业,在鞍山市第二中学担任体育老师。教学时,他注意到一个内向的初二学生庞浩,父母离异后各自成家,只剩下他无家可归。柏剑知道后,心有不忍,把庞浩带到自己的宿舍,同吃同住。庞浩孤单弱小的心被柏剑的善意温暖了。这位只比自己大7岁的老师,承担了自己本不必挑的担子,比父母更加关心他、爱护他。

庞浩充满感激之情,发自内心地称呼柏剑为“老爸”。

然而,庞浩只是柏剑助养的第一个孩子。

8岁的圆圆被发现时,浑身污秽不堪,与患有脑血栓后遗症的二大爷住在比垃圾堆还脏的家里。她说:“叔叔,你带我走吧,上哪儿都行。”后来,圆圆被送到“梦想之家”。

2017年暑假,刚读完小学六年级的尹可心被母亲带到“梦想之家”。她原本是校队的学生,打排球、踢足球都很擅长,但学习成绩不好,又特别喜欢跑步,就自己要求来了这里。刚开始,尹可心跟不上大部队,只能跟着年纪较小的孩子跑,后来柏剑对她说,不许掉队,掉队就得受罚。尹可心听了感到害怕,从那天开始,她拼命跟着比自己大的孩子跑。1个多月后,她已经能跟上训练强度了。

像这样的小孩,还有很多。他们把柏剑起初租住的69平方米的房子挤得满满当当,连地板上都睡满了人。这些孩子要么有一个凄惨的原生家庭,要么在体育上有所擅长。

3

1998年开始,因为“梦想之家”有了第一个女孩,也为了方便照顾,柏剑把老家的母亲也请来了。

起初,家里人不能理解柏剑。柏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为了让他上学,几个哥哥姐姐纷纷辍学,到山上刨中草药、捉蝎子,一只蝎子5分钱,一麻袋中草药几角钱,就这样举全家之力把他供上了大学,到头来,他却给别人养孩子。

柏剑只能含糊搪塞。

但是,隨着相处和了解,柏剑家人的心软化了,成了柏剑的坚强后盾。

孩子们见到柏剑的母亲时,一口一个“奶奶”亲热地叫着,把她的心都叫软了。尽管中伤、冷语如雨点般袭来,柏剑的母亲还是留在这儿,帮着柏剑洗洗涮涮,照顾孩子们的衣食起居。

后来,“梦想之家”逐渐成为柏家的“家族事业”,家里的经济来源五花八门:一份柏剑的工资;一份二姑的退休工资;小姑经营着一家小杂货铺,时不时会寄钱过来;在家务农的大舅成为“梦想之家”的蔬菜供应商,后来“梦想之家”的事情更多了,他就放下农活,和二姑一样过来帮忙。

孩子们也想着各种办法出力。每次回家,他们的书包里总是塞满了空的矿泉水瓶子,拿回来卖,总能减轻一点经济负担。除夕夜万家灯火时,“梦想之家”无论男女老少,都得出门捡炮仗壳,柏剑和几个大孩子会骑着三轮车把炮仗壳拉去废品收购站卖,几角钱一千克的炮仗壳,他们一晚上能卖到五六百元钱。

柏剑常说一句话:“改变孩子们的命运。”有体育特长的孩子,能在这里闯出一片天;无家可归的孩子,能在这里有一份吃食;而那些身体、智力有缺陷的孩子,“就搁在家里,能养多大养多大”。

就这样,“梦想之家”的孩子们组成了一支“柏家军”,腿脚再酸痛也会咬牙挺过去,风雨再大也得冒雨奔跑。

2001年,第十五届大连国际马拉松上,柏剑率领着“柏家军”,一举获得女子马拉松接力冠军、男子马拉松接力冠军,包揽女子小马拉松金、银、铜牌。

2007年,北京奥运会举办前夕,《我就是火炬手》选拔节目现场投票环节,“聋哑女儿”扯开嗓子大喊:“爸爸加油!爸爸加油!”感动了观众和评委,柏剑以第一名的成绩成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境外火炬手,也成为在英国伦敦传递火炬的唯一华人代表。

2010年,北京国际马拉松上,柏剑率领运动队代表鞍山市第二中学出战,队里一个叫王晓苏的女孩跑出第三名的成绩,碾压专业选手,此事被媒体争相报道。

但这条路,永远都有荆棘。“梦想之家”的居住处被查出有安全隐患,他们只好在农村修建铁皮屋以供临时居住;许多小孩因为户籍不在“梦想之家”的所在地,便不能在此就读……

2020年夏天,为了接送孩子们上下学,柏剑买了一辆二手大巴。每天凌晨,大巴里都很热闹。从后视镜里看,柏剑看到他们的天真笑脸,有的孩子端着矮凳坐在廊道上,有的瘦弱的女孩子挤在一个座位上,开始期待新一天的美好。

不管生活怎样艰难,柏剑还是会领着孩子们像以往10年间那样,在别人沉睡的时候,开始16千米的长跑训练。

曾经不知何去何从的126个孩子,就像是126片在空中飘荡的残缺纸片。而浓稠的爱,正如黏稠的糨糊,把他们拼合成一张其乐融融的全家福。他们的家很小,小到两层楼要自己改装成四层,小到几十平方米房子的地板上都睡满了人;他们的家又很大,家人是有着类似家庭遗憾的兄弟姐妹,是与任何一个孩子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无微不至的“东北老爸”,是任劳任怨在院子里洗涮饭碗的奶奶,是为了他们在除夕夜捡拾炮仗壳卖钱的亲戚。

明朝费经虞曾言:“一家有一家风骨。”“梦想之家”的风骨,是爱。因为爱,枯蓬断草不再在风中流浪,后来的故事开始奇迹般地改写,梦想毅然决然地从命运的囹圄中展开双臂,撕破网罗,超轶绝尘。

看不见的拥抱,叫风。寅时,那一片无言无语的青空,静静看着“梦想之家”的每一个人追逐、呼吸。一颗心的相信,126个人的际遇,因为风的拥抱,拼就梦想的传奇。每当孩子们在爱的加油呐喊声中健步如飞时,梦想就从这条路的终点,以另一种方式,向着家人,相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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