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雨天

2021-10-13 00:32筱琴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1年10期
关键词:漏雨锄草房顶

筱琴

我们小的时候,母亲不喜欢雨天。春雨绵绵,下起来不爱停歇。我家三间土屋,黄泥抹的屋顶,在春雨的慢慢浸洇下,不出一天就会漏雨,滴答、滴答、滴答,雨水不分昼夜滴落在接雨的盆里罐里,滴滴答答的声音,让母亲愁容满面,一叹再叹。最让母亲发愁的还是我们兄妹三个不懂事的孩子,总趁母亲一眼没看住便蹿出院去,冒着细雨去找小伙伴们玩耍,不玩到衣服湿透,鞋子裹满泥巴,是不会想起来回家的。母亲苦于拿不出衣服给我们替换,所以一顿巴掌也是躲不过的。那雨天,对母亲来说,是一场绵绵的愁烦。

夏天的雨断斷续续,下得急,又猛烈,一场雨刚过,太阳就出来暴晒,地面刚刚干,接着又是一场。麦收过后,真正入了夏,天气开始湿热,满田的庄稼苗疯长,和庄稼苗同样疯长的还有杂草。母亲整天在田里劳作,施肥打药,间苗锄草,掐尖打杈,她的汗衫湿透,腰身累弯,仍然忙不完地里那些活。她需要炽烈的阳光把刚刚除掉的杂草晒死,可是往往一场大雨过后,锄干净的庄稼垄里又钻出密密麻麻的草芽芽,已拔掉的草棵也会起死回生,又在雨水里扎根活过来。雨过天晴,烈日当空,母亲只好再次汗流浃背地去锄草。那雨,对母亲来说是一遍又一遍的疲累与煎熬。

秋天,棉花刚刚采摘回来,像小山一样堆在房顶。雪白暄软的棉花需要接连几天明媚的阳光来晒干,然后送到棉站,卖个好价钱。可是总有那么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没了,母亲用塑料布把棉花一层一层捂在房顶上,不出几天,棉花就会被捂得发黄,发黄就会影响验定级别,至少要少卖几十甚至上百块钱,那一场秋雨,对于母亲来说,便是一场剜心剔骨的疼痛。

我们当时年幼,不曾懂得生活的苦,也不曾懂得母亲的累,对于我们来说,雨天最开心!因为只有下雨的时候,母亲才有空闲待在家里,给我们做一餐好吃的。炸丸子,包饺子,烙油饼……总之,那时候的雨天在我们心里是值得期待的,屋子漏雨,田里长草,棉花变黄,这些和一餐美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下雨天的母亲,竭尽所能,满足我们的要求。父亲看我们围在桌前狼吞虎咽,总是打趣埋怨母亲:油是不是放太多了?这三个小家伙会吃死老子的!母亲会送父亲一个白眼,然后和父亲一起笑话我们的吃相,尤其是我,因为是个女孩,总是被数落吃相不雅,却也没妨碍我依然吃得肚皮溜圆。

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翻盖了房子,五间红砖到顶的房子亮堂起来,房顶和地面也都用水泥处理过,房顶也搭了晾晒的架子,再也不用担心房顶的棉花被捂黄,更不用担心漏雨。并且那个时候开始使用除草剂,下再大的雨,杂草也不再疯狂。雨天,终于变成了母亲的假期。

至今脑子里还保存着一个下雨天:我和弟弟趴在门口的饭桌上做作业,母亲坐在床边收拾着一家人的衣服,一件一件抻得平平整整,叠得整整齐齐,再一层一层归置到橱柜里,父亲在厨房的门口哐当哐当修理着农具,弟弟的小黑狗乖乖地卧在屋檐下的背篓里。而雨,正在院里唰唰地落,一架葡萄藤在雨里,两棵柿子树在雨里,还有几棵月季也在雨里,不忧不惧。

我已不记得当时为什么停下来写字的手,但这一幕就这样印在了脑子里,多少年过去,这一幕依然清晰。

今天,又是雨天,窗外的天空黑沉沉的,我忙完手头的事情,突然想起来给母亲打一个电话,问问她在忙啥。电话接通,母亲笑笑说:没忙啥,在看雨。

看雨?我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眼里慢慢蓄了雨。

如今的雨天再长,时间再闲,母亲也不会为自己去忙活一餐美食,窗下没有写作业的我们,厨房门口没有修理农具的父亲,小黑狗也离世多年,只有院里的葡萄架还在,柿子树还在,月季也还在,一场雨在院里安静地落,母亲一个人,在窗前静坐。

雨天,不知窗前看雨的母亲,是否会感到一丝丝的凉意?

(编辑  余从/图 潆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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