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让我厌倦又悲悯的人们书写(创作谈)

2021-10-15 19:17安宁
百花园 2021年4期
关键词:样貌市区摊主

安宁

“小城风物”是我开启的小县城系列创作,打算用小小说的形式描写县城里的人生百态。十几年前,我的父母偶然间获得一次进城打工的机会,于是开始了漫长的迁徙历程,并最终在县城里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得以定居下来,成为亲戚们眼中的“城里人”。而我,也借在中学读书和后来每年回家探亲的机缘,得以结识并观察到小城里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有我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中学同窗,以及熟识的小商小贩。我在“小城风物”系列里所写下的,都是我所熟悉的生活,烟熏火燎,鸡零狗碎,又麻辣生猛,热气腾腾。

在中国,县城是连接乡村和市区的中间过渡地带。因此,文化与文明在这里也呈现模糊暧昧的样貌。一方面,县城有乡野的野蛮之气。从县城到村庄的公交车上,不仅拥挤着人,有时也拥挤着一笼活蹦乱跳的鸡。小孩子在吵嚷哭闹,邻村的老人互相攀亲认祖,叙着家常。就连司机,可能也跟某个乘客挂得上亲戚。而乡间的熟人交际法则,在县城里同样适用。另一方面,县城又通往繁华的市区,而市区承载着乡村人的梦想。人们仰慕市区,并在仰慕中不自觉地向市区的流行风潮靠拢。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人,还操着跟父母的方言完全不同的普通话。

我在《求婚》《人言》《烧烤摊》中所呈现的,就是这种夹杂在凶猛彪悍和矫饰文明之间的灰色样貌。《求婚》中在事业单位就职的文化人老陈,《人言》中能说会道的表弟阿永,《烧烤摊》中能屈能伸的摊主,他们都是小城鲜活热闹的切片。这切片上缺乏太多的诗情画意,即便有,也大多存在于《求婚》中老陈的想象里。一个中心公园,是县城人所有周末的休闲去处,更多的浪漫,则安放在电视机里的肥皂剧里。偏偏老陈有县城人最看重的事业编制,于是在情感的选择上便占据了优势。當真的爱情来临的时候,他选择了和小城人一样的思维,将对方放在世俗的天平上衡量一番,并毅然决然地逃离。《人言》中和阿永的欺骗一样可怕的,是可畏的人言。小城里的人们,沿袭了乡村街头巷尾爱嚼舌根的传统,他们用比网络热搜还要快的速度,传播着流言蜚语,也传播着嫉恨与幸灾乐祸。人言的风向标插在功利的评判高台上,一切能带来利益的,都是好的。甚至法律也不能阻挡人们对于好坏是非的评判标准。小说里颇有能耐的阿永,完全源自于现实生活,他的经历给了我很长久的震动,一篇小小说并不能涵盖我内心的这种震动。我其实为他悲伤,悲伤一个聪明的人却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更悲伤他出事后亲戚们的刻薄诋毁。《烧烤摊》的故事源自于我弟弟的讲述,那个被领导折磨的年轻人就是现实中的他,只是我在小说中做了一些处理。我试图写出更为复杂的人性,也即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烧烤摊摊主性格暴怒,但在生活面前同样有所惧怕,也保留了一些良善。李总惹人生厌,但也招人同情。被欺负的年轻人辞了职,看似获得暂时的解放,但也很难逃出世俗生活的掌控。——每个人都为了活着而处处隐忍。

当我借助于读书离开故乡后,我获得 了灵魂上的自由,但依然与小城里的人们有着这样那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精神上的牵引。我的家人全部生活在那里,我的根基也深深地扎在那里。我远离了那片土地,却从未真正地摆脱掉那里的泥土。我向着天空伸展得越是宽广,那些在风中舒展的枝叶,它们发出的簌簌声响,越是提醒着我,脚下遒劲的根脉,源自于坐落在齐鲁大地上的某个小小的县城。那里生活着我的父老乡亲,盛放着我所有年少时的记忆,也埋葬着让我厌倦又让我悲悯的人们鸡零狗碎的一生。

我愿为他们野草一样被人践踏也被人忽略的一生,永不停歇地书写下去。

[责任编辑 王彦艳]

猜你喜欢
样貌市区摊主
40岁后的样貌靠自己
学天鹅的鸭
时髦美术馆
20元
终于派上用场了
2013年三季度全国各省市区玩具进出口统计
2013年二季度全国各省市区玩具进出口统计
2013年一季度全国各省市区玩具进出口统计
我卖个桃容易吗
指间流转小游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