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铁盒子

2021-10-15 06:00丛棣
百花园 2021年6期
关键词:大壮大脚小亮

丛棣

先从一个游戏说起吧。这个故事来自遥远的岁月和贫瘠的童年,也出自一个时日无多的老人之口。

所谓洋铁盒子,就是那种铁皮罐头盒,一度很难得,谁拾到了谁就能主宰一场嬉闹。作为游戏的灵魂,洋铁盒子要先给踹扁——即便之前就是瘪的,也要再补上一脚。小孩儿有的是,应声而来,剪刀石头布,只为决出一个倒霉蛋。再由一人将洋铁盒子大脚开出,咣的一声,带着啸音,一时去向不明。不等那落地一响,所有人一哄而散,倒霉蛋要冲出去捡拾,其余的则迅速地藏好自己。其实还是捉迷藏,只是因为有了洋铁盒子的参与而多了声效及空间感,趣味陡增。

老人对我说,这个游戏他们经常玩儿。洋铁盒子都是“一次性的”——游戏一结束,玩过的会再次被一脚踢飞,从此杳无踪迹,仿佛是被开到了地球之外。等再拾到一个,再玩儿,很随意,这也是这个游戏的魅力所在。只是后来回想难免会诧异,那可是个全民吃糠咽菜的年月,不时出现的洋铁盒子的源头又在哪里呢?也就是说,它们都满装过什么又是被什么人掏空的呢?当时谁都没多想,也没感觉到奇怪,仿佛这就是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件,从天而降,成全游戏。

他记得跟他一起玩儿的有大壮、飞飞、小亮……都是家跟前的伙伴,光屁股时就在一起玩儿。那次是他去捡,他们藏。他不认为自己是“倒霉蛋”,藏有藏的乐趣,找也有找的欢喜。他们当中数大壮力气最大,而那个洋铁盒子又是大壮捡的,那就由他开大脚。结果洋铁盒子被踢得又高又远,在半空翻转了好长时间,最后消逝无声,不禁让人怀疑那个洋铁盒子还在悄然下坠,一直也没落地。到底还是让他寻到了,在一处草窠里。他拾起洋铁盒子跑回去,果不其然,小伙伴们早就没了踪影。那就找吧。其实没有找不到的,或早或晚而已。有大体的范围,每个人又有各自的藏身习惯,所以他并不着急。他甚至已经听到了来自某个隐秘角落的喘息,有时他想装出遍寻不得的模样,抓耳挠腮,唉声叹气,然后再出其不意地吓他们一跳。慢慢地,他感觉到了异样。周围静极了,不见一个人影,甚至没有一个大人路过,连曾经四窜的小猫小狗都不见了。他想快点儿结束,结果一扑一个空,他们并没藏在他預想的地方。所有可以匿人的角落他都翻遍了,空空如也。他心里发毛,大声呼喊起来,每个名字都带着回音,却不见任何回应。他不得不扩大范围,穿街走巷,连哭带喊。从午后一直到傍晚,他几乎翻遍了整个镇子……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可真会藏,也真能沉住气啊!

讲故事的老人苦笑了一下,问我:“换你会怎样?”

事实证明,我和老人,不,是和那个孩子想到了一处,游戏至此也该结束了。

他最终敲开了大壮家的门,大壮母亲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问:“你是谁家的?你找谁?”是的,这个看着他长大的阿姨竟然不认得他了,对于“大壮”更是闻所未闻。她甚至喊出了自家的两个孩子,跟他差不多大,他从没见过,是两个女孩。他显然被吓到了,抹着眼睛跑开了,接着又去了飞飞和小亮的家,结果可想而知。他不认为这是梦游,又跌跌撞撞地往家跑,路上还摔了一跤,腿都磕出血了,很疼很疼。父母还是父母,自己却成了别人家的小孩,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神志不清的小孩……

那天,天黑得格外晚,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洋铁盒子,在一个小广场上,被全镇的大人小孩围观。黄昏持续昏黄,给人们脸上镀上一层虚假的笑意……

怎么会这样?

“是啊,可事情就是这样的。”老人说,“后来我被送到了孤儿院,我成了一个没有故乡和亲人的人,而我记忆里的一切明明还在那里……”

我问:“你再也没见过那几个伙伴?”

老人沉重地点点头,说:“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想在有生之年寻求个解释。”

我在电视台主持着一档大型寻人节目,节目辐射面广,影响力大。我听闻过很多种离散,也促成了很多场团圆,但像老人这样的我并没接触过,我在犹豫……

老人走了,留下个锈蚀又干瘪的洋铁盒子,没有商标,样式极具年代感,很难确定它最初贮藏过什么,也许是凤梨,也许是沙丁鱼……

我用手掂了掂,还在耳边晃了晃,有沙沙声,像是被禁锢的铁锈在里面的一声叹息。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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