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强与《红日》

2021-10-15 00:47王振羽
铁军 2021年10期
关键词:华野吴强红日

王振羽

某年,曾到临沂,盘桓数日,看了不少展览,去了诸多地方,遥望了王羲之的墨池,沿着枋河行走,还去看了沂蒙红嫂的院落,听了临沂党校柴鸥林教授讲解沂蒙精神,但萦绕心头的,仍旧是当年孟良崮战役的千钧一发出奇制胜,耳边回响的还是少儿时代在村子里看露天电影《红日》插曲的旋律《谁不说俺家乡好》,还有吴强的长篇小说《红日》与当年的张灵甫之死。

1947年5月13日至16日,华东野战军在陈毅、粟裕指挥下,3天之内,兵贵神速,于临沂孟良崮进行了一场山地运动歼灭战,全歼国民党所谓“五大主力之首”的张灵甫整编第七十四师,一举扭转华东战局,成为当时牵动朝野的一大新闻。

话说1947年3月,国民党实施“黄河战略”,所谓重点进攻,目标就是陕北与山东。3月19日胡宗南部占领延安,毛泽东等转战陕北,继而是保卫延安,彭德怀等指挥西北野战军粉碎胡宗南的一时嚣张,扭转西北战局。山东方向,国民党军兵力有24个整编师,总计45.5万人,华野共9个纵队和1个特种兵纵队,总计27万人。5月3日,华野电报中央,准备派3个纵队即第一、六、七纵分兵南下。5月4日,毛泽东复电华野:“敌军密集不好打,忍耐待机,处置甚妥。只要有耐心,总有歼敌机会。”简短回电,毛泽东谆谆强调“忍耐”“耐心”。5月6日,毛泽东再次电告华野:“第一不要性急,第二不要分兵,只要主力在手,总有歼敌机会。”5月10日,国民党军判断华野“攻势疲惫”,汤恩伯发布命令,以张灵甫第七十四师、黄百韬第二十五师为主攻,限令12日直取华野总部所在地坦埠。其中,第七十四师居中,稍稍突出,第二十五师居左,李天霞第八十三师居右。

粟裕认为国民党军中间突破,直攻华野总部,虽然来势凶猛,总体上华野处于劣势,但七十四师正在华野正面,不需过多调整即可在局部对七十四师形成5∶1的兵力优势。粟裕决定采用“猛虎掏心”之法,出其不意,打掉第七十四师,即以陶勇和许世友的第四、第九两个纵队正面攻击;以叶飞的第一纵队插入第七十四师左翼,切断七十四师与二十五师的联系,阻击李振第六十五师,从左侧后攻击第七十四师;以王建安的第八纵队插入第七十四师右翼,切断其与第八十三师的联系,从右侧后进行攻击;隐蔽在鲁南的王必成江渭清第六纵队,昼夜飞兵急驰130公里山路,北上袭占垛庄,堵敌南逃,完成合围。陈毅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是要有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概!”粟裕则命令各纵队“宁可放走黄百韬二十五师全部,不能放走七十四师一个连”。

华野与第七十四师一直是死敌,涟水之战,张灵甫占了便宜,华野上下对该敌早有灭此朝食的强烈想法。在苏北之时,粟裕曾两次考虑围歼第七十四师而未果。张灵甫突进轻敌,志骄气傲,粟裕把他从国民党军进攻集团中“剜”出来钉在孟良崮,已经是第三次了。有人说张灵甫弃路上山,犯兵家大忌,否则可以突围逃生。叶飞则认为,第七十四师上山出乎粟裕预料,干扰了粟裕的原定部署,第七十四师因此才得以多支撑两天,否则按原定计划,华野将运动中没有防御阵地的第七十四师压在孟良崮以北山谷下切割分段,居高临下冲击围歼,最多不会超过5小时。

5月12日,毛泽东致电华野:“敌五军、十一师、七十四师均已前进。你们须聚精会神选择比较好打之一路,不失时机发起歼击。究打何路最好,由你们当机决策,立付施行,我们不遥制。”5月13日,粟裕决心集中主力歼灭第七十四师,14日华野全线发起总攻。当日,毛泽东致电华野:“歼击七十四师极为正确。”一夜之间,华野5个纵队像汹涌的怒涛一样将第七十四师淹没在重重围困之中,而在外围,国民党军又以10个整编师(军)包围华野,孟良崮战场上呈现出不同寻常的危险态势。若华野不能在预定的短时间内歼灭第七十四师,则有被国民党军围歼的巨大危险。15日13时,华野各部下定最大决心,从四面八方向七十四师展开潮水般猛烈压缩攻击,彼此对决,血雨腥风,战况十分惨烈。总攻时刻,为快速应变,粟裕命令前方各纵队统一由叶飞指挥。16日18时许,华野六纵终于攻克大崮顶,击毙张灵甫。经3天激战,华野全歼张灵甫第七十四師和李天霞第八十三师一个团,共计3.2万人。5月17日,毛泽东特发贺电:“歼灭七十四师,付出代价较多,但意义极大。”孟良崮战役,粟裕以中央突破对敌之中央突破,以攻对攻,选择第七十四师祭旗,大出敌军所料,最终出奇制胜,震动全国。新华社特发表评论《祝蒙阴大捷》,予以激励褒扬。

有一个叫汪大同者,是当时华野六纵王必成江渭清部队中的一员,他亲历了涟水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产生了创作冲动。他经过多年构思,反复琢磨,终于写出了反映这一系列战役的长篇小说,最初名字叫《最高峰》,最后还是确定唤做《红日》。此汪大同,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作家吴强。

原名汪大同的吴强,出生于1910年的江苏涟水。其父汪玉琪粗通文墨,开办过同茂草厂,当过槽坊雇员,以微薄的收入维系9口之家。吴强聪颖好学,小学毕业后又考入离家百里的灌云县板浦镇上的江苏省立第八师范,时在1924年。省立八师发生学潮,吴强涉入其中,被校方除名。回到高沟,吴强不得不跟随祖父在镇上东大街涌泉槽坊当学徒。站了一年多柜台后,吴强又到淮阴清江中学补习英语、数学,借来宗兄汪藻香的初中毕业证,考入江苏省立淮安中学。但吴强高中尚未毕业,又因参加反对江苏省教育厅长周佛海的学潮而被迫离开淮安中学,来到灌云响水口中心小学当了一年多的教师,又因故被辞退再回到高沟小学谋生。时隔不久,吴强只身到上海沪西私立正风中学读高三,两年后又考取无锡省立教育学院民众教育系。

不安分的吴强在少年时代就热爱文学,对《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三侠五义》等爱不释手。在淮安中学,他曾写下“楚城有客不胜愁,点点杨花扑小楼。梦里潺潺慈母泪,小船迷水下扬州”的诗句,他还和同学们凑钱从上海邮购《阿Q正传》《灭亡》《反正前后》等书籍传阅,创办油印刊物《狂风》。在上海正风中学,吴强成为蒲风主持的“新诗歌会”和叶紫、陈企霞主持的“无名文艺社”成员。1933年2月,他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5年9月,吴强在陈望道主办的《太白》杂志发表短篇小说处女作《电报杆》,同年以短篇小说《苦脸》获《大晚报》征文奖。1936年初,吴强考入国立河南大学。就读河南大学期间,吴强还兼任一家小学的校长和《河南晚报》副刊编辑。他以吴蔷、叶如桐等笔名在《大公报》和茅盾主编的《文艺阵地》上发表短篇小说《激流下》与散文《夜行》等。1937年,吴强与王阑西、姚雪垠一起创办《风雨周刊》。汴京两载,吴强曾如此回忆道:“这段时间,作品写得不算多,但在我的人生和文学创作道路上,却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生活使我对人对社会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

抗战爆发后,吴强投笔从戎。1938年8月15日,他在皖南泾县云岭村参加新四军,两个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吴强用手中的笔反映部队和根据地的火热生活,写下了独幕剧《一条战线》《激变》《皖南一家》等作品,创作了《叶家集》《小马投军》等中短篇小说。独幕剧《皖南一家》的创作,他得到了在武汉参军的女大学生尹卜甄的有力帮助。最终,吴强做通前妻孟氏的工作,两人解除了包办婚姻,吴强与尹卜甄结为夫妻。

解放战争期间,作为华东野战军六纵宣教部部长的吴强,亲历了第二次涟水战役与莱芜、孟良崮、淮海、渡江等著名战役。1947年5月17日,亦即孟良崮战役胜利结束的第二天上午,吴强在驻地的村口,亲眼目睹了张灵甫这位梦想“立马沂蒙第一峰”的“天之骄子”“常胜将军”,最终躺在一块门板上被解放军战士从山上抬下来的情景,从此,他萌生了要把从涟水战役到张灵甫死于孟良崮这个“情节和人物都很贯串的故事”编织起来写出一部长篇小说的强烈愿望。

1949年7月,吴强作为华东野战军叶飞、韦国清第十兵团的宣教部长南征福建,进驻厦门,工作之余,他开始构思小说。上世纪50年代初,吴强完成了8万余字的《红日》故事梗概和人物简表,尔后在南京、杭州等地潜心创作。江渭清、王必成等也不时给予勉励,提出意见。1957年4月,经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审定,《红日》被列为《解放军文艺》丛书,同年7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发行。1961年,《红日》先后被译成英、法、俄、日、德等十多种文字在国外出版发行。十年癫狂岁月,吴强遭受挫折,曾到奉贤农场担水浇菜,去市文联下属的印刷厂糊过信封,到上海外轮码头当过装卸工。尽管如此,他稍有空暇仍在撰写小说《堡垒》。1978年,吴强被平反昭雪,又找回被抄走的《堡垒》上部残稿,补写散佚文字,40万字的《堡垒》上部终在历尽20年厄难后得以完成。此间,吴强还创作了大型话剧《黄桥决战》,于黄桥决战胜利40周年之际在南京公演。1990年的清明刚过,吴强从美国探亲归来,4月10日,吴强病逝,得年80岁。

小说《红日》中有后来牺牲的团长刘胜怀疑新分来的团政委陈坚是知识分子的细节。他跟军长沈振新发牢骚道:“知识分子!嘴上说的好听,做的又是一样!……总归我们这些大老粗、土包子跟他们搞不来!”而军长沈振新则这样反问他:“什么大老粗大老细?什么土包子洋包子?什么我们他们?搞不来,为什么搞不来?……你说知识分子干部有缺点,难搞,你和我一样,是农民出身的,你不想想我们自己有没有缺点?人家怕不怕我们难搞呀?”《红日》写华野六纵大军过河之时,军长沈振新因木排散掉落水,喝了一肚子浑黄河水的细节。写国民党军整编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登上孟良崮,“立马沂蒙第一峰”,胜券在握、不可一世,用手杖指画着四周的山头说:“要实现第一个方案,彻底地毁灭他们!解决山东战局!”

《红日》里还有不少人物,如陈毅、粟裕,如陈诚、李仙洲等,都使用了真名实姓。军长沈振新、副军长梁波虽是化名,但也有人物原型的依据,有王必成、皮定均等开国中将的影子。在《红日》之前,当代文学中还没有一部长篇小说以如此高级别的指挥官作为主人公。小说围绕战争塑造了立体的军人群像,从军长沈振新、团长刘胜、连长石东根,等等等等,每个形象都生动可感,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也尤见功力。

《红日》中不乏对爱情大量的描写。如同在《林海雪原》里少剑波和白茹的爱情描写一样,《红日》里军长沈振新的妻子黎青对丈夫的理解与照料、她从后方捎给丈夫那封动人的长信,华静对副军长梁波心生暗恋。小说中还有对沈振新妻子黎青心理活动的描写:“她所长久遗憾的事情,是沈振新这个人,爱是十二分地爱她,就是和她没有心谈。打仗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起,那不用说。战斗结束,比打仗的时候还要紧张,成天成夜开会,忙着工作。有一点空,又要下棋、打扑克玩,也没有什么话和她谈谈。她甚至感到这是和一个高级干部结婚的无法解除的苦恼。有时候,她竟怀疑工农出身的干部,尤其是工农出身的高级干部,是不是真的懂得爱情。”这样的问题提出,还是很有一番勇气呢。

但许多读者关心的还是张灵甫之死。多说是张灵甫投降后被我军某部排长枪杀,但国民党方面则声称张灵甫是自杀殉国。陈毅在华野团以上干部会议上曾严厉批评说:“此次对俘虏政策的破坏达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对放下武器的自由杀害,各级干部不加责备,不追究责任。”华野六纵司令员王必成、政委江渭清的回忆文章中也都曾提及此事。据说,十年内乱之时,江青还批评陈毅:“你们当年不应该处分那个战士,张灵甫是人民的敌人,那个战士出于阶级义愤打死了他,应该算革命行动!”

吴强为这部长篇小说曾取名《最高峰》,但总觉得不够理想。一天早上,他醒来一睁眼看见房间洒满阳光,朝窗外一看,一轮红日金光闪闪。吴强马上联想到,华野向七十四师发起总攻时,也是旭日初升时刻。战士们在红日照耀下,登上孟良崮山头,插上了胜利的红旗,书名《红日》由此而来,也最終成为红色经典“三红一创青山保林”中的耀眼之作。

(责任编辑 徐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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