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刘手机

焱燚

这天，刘手机来找老村主任朱守复。刘手机，顾名思义就是整天抱着手机的低头一族。不过，他比低头一族更奇葩，人家得上班，他不，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玩手机。刘手机的真名叫刘大智，母亲在他三岁时病亡，父亲是抗洪救灾英雄，为了抢救落水的抗洪救灾女青年，自己力尽牺牲。

见了朱守复，刘手机吞吞吐吐地说：“朱爷爷，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朱守复和蔼地问道：“什么事？说吧。”刘手机搔了搔头，费了好大的劲，才鼓足勇气说：“你看我也不小了，该给我讨老婆了。”

朱守复猛地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刘父死后，县里大张旗鼓地表扬，古树村也跟着收获了好多荣誉。当时，刘父的母亲伤心过度，不久去世，朱守复就对全村人表态，孤儿刘大智由村里抚养。从此后，刘大智就吃百家饭长大，读书的钱由村里出。技校毕业后，找工作处处碰壁，刘大智就回到老家“啃村”。老村主任咬咬牙，认了，每月给他一笔生活费。但是，他没有想到，两年下来，把刘大智养成了一个懒人，村里人都戏称他刘手机。

正所谓男大当婚，刘手机想成家的愿望无可厚非，只不过这个要求把朱守复彻底地震醒了。这样一个整天抱着手机的懒人，连自己都养不活，谁会嫁给他？把刘手机支走后，朱守复陷入了沉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把刘手机养成了废人，对得起抗洪救灾英雄的在天之灵吗？可是，刘手机根本就不想上班，当初把他安排在村办企业当文书，一天工作八小时，接接电话，搞搞杂事，他都不愿意。

怎么办呢？朱守复拿起了手机。

过了几天，一名中年妇女开着车子来了，朱守复把她带到刘手机的家里，说道：“大智，媒人来了，快叫吴阿姨。”刘手机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道：“吴阿姨好。”吴阿姨看看狗窝一样乱糟糟的屋子，皱着眉说道：“你这个样子，哪个女孩会看上你？”刘手机心一沉，只听吴阿姨接着说：“不过，还有救。”

刘手机心里松了一口气。吴阿姨说：“你带几件换洗衣服，跟我走吧。”

刘手机有点蒙，相亲还带换洗衣服？不过，他没敢问，收拾一番，上了车。

车进山后开了将近两个小时，几乎都是爬坡，最后到了一个场地，场地上有几间小木屋，门前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拿着一个老烟锅，抽着旱烟，一只大黄狗卧在他的身边。吴阿姨喊道：“胡伯伯，人交给你了。”接着对刘手机说：“胡爷爷才是真正的大媒人，他的孙女很漂亮，不过，胡爷爷要考察你。快下车。”

刘手机下了车，看看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又蒙了，张嘴问道：“吴阿姨，考察啥？”吴阿姨也不理他，方向盘一打，油门一踩，车子卷起一阵灰尘，跑了。

胡爷爷把刘手机喊进屋里，指着一个床铺，说道：“你睡这里。”

刘手机问：“胡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介绍女朋友吗？怎么还住上了？”胡爷爷说道：“你先吃饭。”再也不理刘手机了。刘手机吃完饭，躺到床铺上，掏出手机，大吃一惊，深山老林里，手机竟然没有信号。不能看手机，刘手机觉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过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刘手机拎起包，要回去。

胡爷爷冷冷地说：“从山上到山区公路，将近八十里，而且山区公路也未必有车。”刘手机气呼呼地说：“就是爬，我也得爬回去。没有手机，活不下去。”胡爷爷说：“山上有狼，你未必走得出去。”刘手机害怕了，收回了脚步，悻悻地回来了。胡爷爷接着说：“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种树，每天少于二十棵，没饭吃。”

什么？什么！还得劳动？刘手机终于明白，相亲只是一个诱饵，改造他才是真的。刘手机懒得理他，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吃中饭的时候，胡爷爷没有喊刘手机，他拿起碗去盛饭，发现锅里竟然没有饭，原来这个老头真的没有煮他的饭！还真做得出来！

刘手机一赌气，不吃就不吃，到山上去转悠。他想在山上寻找吃的，网上不是有很多野外求生的视频吗？说是山上有很多可以充饥的。可是，等他到了山上，才发现，原来看视频都是图个高兴，根本就没有记住内容，不记得哪些植物能吃哪些不能吃。转悠了小半天，不敢乱吃，只得回到小木屋里。

刘手机灵机一动，自己偷偷煮饭吃。他發现厨房上了锁，于是拿块石头砸锁。突然，身后传来低吼声，却是那条大黄狗，龇着牙，瞪着眼，作势欲扑。刘手机赶它走，哪知道大黄狗怒吼一声，扑上来将他推倒在地。刘手机爬起来就跑。大黄狗守着厨房的门，他只得放弃做饭的打算。

晚饭胡爷爷自然没煮刘手机的饭。

刘手机躺在床上，被饥饿折磨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然被一阵香味诱惑醒了，只见床头边的桌子上，摆着饭菜。刘手机一骨碌爬起来，大口地吃着。虽然仅仅是青菜萝卜大米饭，没有一点儿肉丝，可是，刘手机觉得这是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菜。

黑暗中，胡爷爷的旱烟袋一闪一闪的，悠悠地说道：“明天，跟我去种树，在这里，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手机乖乖地扛着工具，跟着胡爷爷去种树。种一棵树不简单，先是挖个树坑，然后爬上山腰，在树苗园里挖出一棵小树苗，拿到坑里栽好，再挑着两只铁皮桶，走到山脚，在小溪里挑水，浇灌树苗，这才算栽完一棵树。为了保持树苗的水分，一次只能挖两棵，一担水也只够浇灌两棵树苗，时间都花在山路上了。

刘手机跟着胡爷爷栽树，满脑子都是手机。有时候，实在忍不住，蹲下来拿出手机看看。手机早就没电了，山上没通电，没法充电。就算看着打不开的手机屏幕，刘手机心里也是一种安慰。

睡了一夜，早上起来，刘手机觉得浑身酸疼。在胡爷爷的劝说下，他咬着牙坚持。

几天后，刘手机手起了泡，脚也肿了，这种生活太苦了，他打起了退堂鼓。一天早上，趁着胡爷爷在厨房里忙活着，他拎起行李悄悄地走了。他要看小视频，要刷朋友圈，要玩手机游戏，要抱着手机玩个几天几夜。

走了十几分钟，刘手机忽然惊骇地站住了，路上蹲着两只狼，正盯着他。刘手机差点儿惊昏过去，胡爷爷没有骗他，果真有狼。他在手机上看到过遇见狼的小知识，这次派上了用场。他慢慢地退着，直到拐弯看不见狼了，才转身狂奔，一口气跑回了小木屋，正好赶上吃早饭。

过了几天，来了一辆补给车，开车的是一名漂亮的年轻女孩，胡爷爷的孙女雯雯。看见胡雯雯，刘手机犹如打了一针强心剂，心里狂跳不止，忽然想起吴阿姨说过的话，“胡爷爷才是真正的大媒人。”看来，胡爷爷这是要给他介绍孙女了。

所以，刘手机格外殷勤，帮忙从车上搬东西下来，拿矿泉水给雯雯喝，吃饭的时候，殷勤地给胡雯雯盛饭，还搜肠刮肚地讲笑话给雯雯听。可是，胡雯雯根本不搭理他。

吃过午饭，胡雯雯开车下山，刘手机拿着行李急忙坐上车，说要搭便车回去。胡雯雯冷冷地说：“下去！”刘手机不下车，胡雯雯气愤地说：“我不想和一个废物坐在一辆车上，别把我的车坐废了。”刘手机生气地说：“谁是废物？你说谁呢？”胡雯雯大声说：“就是你！年纪轻轻地靠村里人白养着，一天到晚只会浪费时间在手机上，不会挣钱，与废物有什么两样？连傻瓜都不如，傻瓜还能让人同情，心生怜悯，你却只能让人生厌。下车！”

刘手机被人不留情面地痛骂一顿，还是头一遭。他涨红着脸下了车，看着胡爷爷，可怜巴巴地说：“胡爷爷，你看雯雯她。”胡爷爷笑笑不作声。胡雯雯说道：“就你这熊样，不会挣钱养家，没有责任感，鬼都不会拿正眼看你。还想找老婆，做梦吧。”说完，车子绝尘而去。

刘手机躺在床上，流着泪，说实话，胡雯雯的话刺疼了他。胡爷爷也不管他，自己带着大黄狗上山，挑水浇灌树苗去了。

晚上，胡爷爷烤了一只野兔，把刘手机从床上拉起来，说道：“来，才送上来的酒，陪爷爷喝几杯。”喝了几杯酒，胡爷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刘手机，不对，不能这么叫你。小刘，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胡爷爷为什么要到深山老林里栽树？原来，他是来赎罪的。十年前，胡爷爷的儿子带着朋友来这里野炊，不小心引发了山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扑灭。儿子被判了十年徒刑。于是，胡爷爷自愿来到这里，发誓要把这片山全栽上树，什么时候栽满，什么时候下山。后来，林业局见他坚持了三年多，栽活了好多树，就收他为编外职工，每月补助他生活费，让他继续栽树。胡爷爷的儿子因为表现好，获得减刑，四年前就出狱了。

胡爷爷说：“我这样做，就是替儿子对社会有担当。做男人，得有担当。从大的方面说，要对社会有担当，从小的方面说，要对家人有担当。你的父亲是抗洪救灾英雄，为了救人付出了生命，就是对社会有担当的人。你，最起码，要对家人有担当吧。不愿工作，不求上进，不能挣钱养家，没有责任感，担当在哪里？”

停了一会儿，胡爷爷又说：“其实，雯雯早有男朋友了，她这样说，只不过想骂醒你。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志气，好女人，要靠自己去寻觅，会有一个属于你的女人，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你好好想想吧。”

胡爷爷去睡觉了。刘手机沉思起来。他这才发现，大山的夜晚真安静，让他能想很多很多事情。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吃百家饭的日子，也想起了老村主任朱爷爷。过去的点点滴滴，慢慢浮现在他眼前。

到了半夜里，刘手机还在想着。忽然，他看见两双绿幽幽的眼睛，惊得他猛地跳起来，喊道：“胡爷爷，狼！”胡爷爷睡眼惺忪地出来，打了声呼哨，两只狼扑了过来，与胡爷爷亲热起来。大黄狗也出来与狼亲热。望着惊讶的刘手机，胡爷爷笑呵呵地解释，这两只狼是他收养的孤儿，长大了，一直在附近活动。上次刘手机偷跑，胡爷爷打声呼哨唤来它们，让它们截住了刘手机。

这以后，每天晚上，刘手机躺在床上想起了心思。前几天，没有手机，他心中充满烦躁。他忽然发现，手机占满了他的生活空间，他从来没有这么静静地思考过问题。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他发现这两年完全在荒废时间，那就从现在做起吧，他要真正站起来。

这以后，刘手机静下心来，好好栽树，再也不想手机了，再也不想着回家了。

过了十来天，胡爷爷在小木屋里牵上电线，然后走进后面的小屋，机器声响起，屋里亮起了电灯。胡爷爷笑着讲，这里本来就有机器发电，为了不让刘手机看手机，他来的那天，胡爷爷把线扯了。有了电，就可以给手机充电了。胡爷爷指着山顶说：“那里地势高，有信号，我有事，都是在山顶打电话的。爷爷虽然老了，也懂得现在是信息社会，离不开手机。只不过，人要懂得节制，不能沉迷于手机。”

第二天上午，刘手机就拿着手机上了山顶，果然有信号。也是怪了，这么多天没有摸手机，竟然有了陌生感，也提不起兴趣了。刘手机看了看朋友圈，就下来了。这以后，每天吃了中饭，刘手机都要爬上山顶，上一会儿网。

大约五六天后，刘手机兴奋地说：“胡爷爷，这几天我在网上到处发简历，终于找到工作了，是晓红机械厂。你帮我叫辆车送我下山吧。胡爷爷，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沉迷于手机了。”

胡爷爷点点头。

过了两天，上来一辆车，车上下来两个人，刘手机惊喜地冲上前叫道：“朱爷爷！吴阿姨！”吴阿姨笑眯眯地说：“我是来接你上班的。”

刘手机愣住了。胡爷爷笑着说：“小刘，你吴阿姨就是晓红机械厂的老板，我的孫女雯雯就在她的工厂里上班。”

吴阿姨讲，当初接到老村主任的电话，她就在工厂内部网上把刘手机的情况讲了，让大家集思广益，想想办法拯救他。胡雯雯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把刘手机弄进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逼他戒掉手机瘾。吴阿姨说：“为了你，我们都在唱黑脸，操了不少心。我把话挑明了，你要是再犯老毛病，就没人再管你了。”

刘手机说想通了，保证不会再犯。

朱守复说道：“其实啊，你‘啃村的钱，都是吴阿姨拿的。”

刘手机惊讶地问道：“吴阿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吴阿姨笑着说：“傻孩子，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就是你父亲当年救起来的那个人啊。”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