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的告别

关春燕

深夜十一点，手机铃响，我睡意蒙眬，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电话另一端，微弱无力的声音时断时续，伴着沙沙的杂音，需要仔细去倾听，去辨析。

虚弱的声息里，听到患有重病的二姑在很努力地表达着：“二姑不行了，要‘走了……刚才晕了，没有力气了……二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这一句听起来“轻松”的“不难过”，却让我涌起万千的无力感，异常难过。顿觉胸口压抑、憋闷、缺氧、窒息，一时间泪如雨下……

此刻，很想平复，很想平静，很想表现得轻松一下，给虚弱的二姑一些力量与慰藉。

懂得那么多的道理，有过那么多的准备，接过那么多的电话，积累过那么多的词汇……

这一刻，却是词穷的，近乎空白的，只有哽咽，流着泪地说出：“二姑，保重！”

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家长里短的聊天，这是生命的告别，这是亲情的惦念，这是对希望的呼唤，这是血缘的一种感同身受的流淌。

摁下挂断键就可能是最后的声音，可能是永远的结束，可能今生再也无法相见……

这病痛的折磨不在我身上，可是为什么我会那么痛，痛彻心扉。

血缘，是一种极其神奇的存在与连接。这世上最艰难的，就是让自己去面对或即将面对亲人的永别，并且在其生命渐渐耗尽的过程中，倍感力不从心。

“医院还有其他的治疗方式可以尝试吗？”我尽量平静地询问。

“没有了，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了。”我听到软弱无力的回答。

“我在哈尔滨还有其他认识的人，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忙吗？”我不甘心地追问。

“没有了，都帮不上了。”失望的回复。

“那你有什么心愿，有什么期待，是需要我做的吗？”我冷静下来，尽量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没有。你不要来，我就简单地‘走啦。我想告诉你一下……”

那一刻，作为家族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儿，姑姑生命中唯一的侄女，我已经无法再做到坚强，就那样痛哭了出来。

从开始忍着的小声哭泣到倾泻、释放出来，手不好使、说话不清楚的二姑，听到我的哭声就着急了，依然像从前哄孩子一样地对我说：“别哭，不要哭！”

那一刻，我的心里填满了委屈，脑海里都是這位生命垂危、脆弱至极的长辈，正在生命线上苦苦挣扎的情景。

想起她曾经对我的种种关心与护佑，曾经太多的温暖与感动。即使自己身体不好，依然惦记我生活的点滴，牵挂我的孩子。

在我遇到困境、有需求的时候，已经举步维艰的二姑，依然坚持陪我渡过难关。

在我果断地拒绝之后，她说了一句极其朴素却饱含深情的话语，她说：“我侄女有事的时候，我必须站在旁边。”

知道很多的诗词名言，而二姑最朴实的语言，却成为点亮我生命中亲情与温暖的一束光，柔软而有力量。

我知道很多的道理，读过很多的书，曾经在她忧郁的时候，一次次地让她从开始的压抑、失落、痛苦，到最后的释怀大笑、又唱又跳。

我知道辛弃疾的词：“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我知道人生的底色是悲凉的，常想一二，不思八九，才可事事如意。

我知道《本杰明·巴顿奇事》中，年老的黛西，听着女儿读她所爱之人—本杰明·巴顿的一本爱的日记，安详离世的画面，外面的飓风完全被忽略了。

知道得那么多，真的能轻松做到吗？这不是蹚一条河，爬一座山，累了歇息下，再爬、再蹚、再挑战，或者换条河、换座山就能实现的。

二姑正在经历巨大的人生考验，或许依靠坚强的意志力、生命的恩赐，以及一往无前的勇气可以熬得过这一场劫难，重获新生;或许她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这一世的姑侄缘分至此落幕。从此，一切皆成怀念，皆是回忆。

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似乎一切都在听从命运的安排。我能做的已经有限，但我依然把祈祷、心愿、希望，一遍遍重复地诉说。

期待命运可以厚待善良、坚强的二姑，让她化险为夷，我们多么希望是虚惊一场，特别地希望！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期待我们可以拥有更多的智慧与勇气，期待一切都会温柔与美好。

期待可以获得那治愈万物的解药—生命中的淡定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