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的脚印（外二首）

杜吏仓

她的脚印很小，我脚压上她的脚印上

一点儿不露踪迹

像心肌包着热血

叠压的脚印一路横七竖八

她的逃脱在我蛮横的追踪里

笑出声

我本不愿互相踩踏

海浪漫过我的脚面

我们的身后一片干净

她非要我抬起脚看她的脚印

我用劲踩着的沙子像她年轻时看上她的人

带着我和爱人玩的“石头剪刀布”的笑声

纷纷溜走

去 人 间

昨天刚从ICU 转到普通病房的庞老师

身上那么多电线管道是或死或生的去路吗

他吃力地抬起了他常写书法的手

输液管像要流干血液的脐带还有淡淡的血色

他抬起了躺着的身体，身体又像一块出手的土坯

铁打的病床没有反响

他的脸像一块老疤太阳一般四射着无光的皱纹

眼睛直视着门口

裸露的身体像雅丹地貌里一块凸起的土丘

肋骨与肋骨间的深沟像是雨水曾光顾的失地

突起的肋骨如被风化中的土脊棱

下陷的肚子一鼓一鼓只是没有蛙声

当八十岁的手和六十五岁的手

攥成一块干裂的土坷垃

两双深井似的眼窝红了又红

您把五万首唐诗抄在万米宣纸上

让居无定所的杜甫有了黑字白纸的房屋

至今您还在租房住

您身下的这张床像当年老杜租来的小船

之前之后渡过多少人没有人考证

病一次提醒一次

我们的青春我们的中年是肉包子打狗

老骨头，老骨头

只是我们不愿意叫

狗剩

一些人从医院出来

一些人走进医院

像一张張借条

急匆匆

庞老师抬身伸手强带笑意的画面不走

他颈部和胳膊上的筋如要绷断的索道

绷紧的皮肤像一面银幕

没有内容

衡水湖看脸

水静静地看着我，奔我来的这些朋友看着我

船像一把刀，前进或后退，水花卷卷着

我向船主讨价还价的声音也卷卷着

船摇摆着，在一张比我的脸还大的荷叶上

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