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亿存款“失踪”谜案：失控的金融掮客

2019年上半年，武汉人张轩发现，他存入山东临朐三个农商行（农村商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网点的近4亿本金，以及存入昌乐、青州三个农商行网点的逾1亿本金，不能兑付，用他的说法是“失踪”了。在这宗巨额存款“失踪”事件背后，反映的是当地以“金融掮客”为媒介、高息揽储、垫资过桥等混乱的金融生态。

巨额贴息存款

张轩的主业是证券投资。2016年，由于“股票、证券都不好做”，手上也有闲置资金，张轩开始做“存款冲量”，主要是在某个时点，如某月的最后一天，某些银行特别是小银行因存款不够，需临时找资金;找到资金后，资金方去开户存款，在正常的存款利息外，资金方还会收到一笔贴息。

2016年11月24日，张轩让表哥韩志航到山东省临朐农商行七贤支行、城关支行、龙山支行三个网点开设账户，办了银行卡。那天韩志航到临朐农商行第二个网点时，一个年轻女士从银行里走出来，“说她是银行的客户经理，叫刘倩倩”。她陪着韩志航在这个网点开了户，还跟着韩到了第三个网点开户。

张轩向三个户头分别存入3000万、3000万、4000万元。在他存入第一笔资金10天后，刘倩倩又联系了张轩，说临朐农商行还有存款需求，“好像又要一个亿”。这次，张轩是把钱存入了已经办好的三张银行卡中的两张里。据张轩回忆，做了这次存款后，刘倩倩还要续做，她给贴息，张轩就一次次存款，并让表姐张丽楠到刘倩倩介绍的其他农商行支行存款。

金融掮客

2019年4月22日，张轩突然发现，他的几张用来操作贴息存款的银行卡被司法冻结了，并被告知去公安机关接受调查。在昌乐县公安局，张轩得知刘倩倩被抓了。

据张轩回忆，除了韩志航在临朐与刘倩倩见过那一面外，從始至终，张轩都没跟刘倩倩见过面。刘倩倩曾自称是临朐农商行城关支行的客户经理，张轩也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过去两年多，他要出款的时候，需要出多少，都是通知她来操作，贴息也是由她来付。当张轩得知她并非临朐农商行的工作人员时，一下就“蒙掉了”。

记者在潍坊当地了解到，刘倩倩于1988年出生于临朐县的一个农民家庭，于2007年高中毕业后进入中国人寿保险临朐分公司，随后被派驻银行大堂推销保险。刘倩倩发现，很多银行职工都在做“高息揽储”与“过桥资金”业务。2011年，刘倩倩从保险公司辞职，开始与在保险公司工作时的上司李某合伙做“过桥资金”与“高息揽储”中介。2016年，刘倩倩注册成立临朐县永润非融资性担保有限公司（下称“永润公司”）。临朐农商行，其下属22家支行均与刘倩倩有密切合作，其中有9家支行行长、1家支行客户经理与永润公司签了《合作协议》。

永润公司员工何辉说，根据协议规定，每当有银行向刘倩倩提出给他们办理“高息揽储”业务，刘倩倩就会要求他们介绍需要还贷款的客户，让永润公司给这些贷款客户提供“过桥资金”。永润公司在联系客户后敲定利息放款还贷，在银行再次发放贷款后，永润公司再从贷款客户手中将钱要回，收取高额利息，这笔利息最终由支行行长、客户经理与永润公司瓜分。短短几年，刘倩倩迅速积累了巨额财产。

2016年底，临朐农商行突然改变了揽存考核办法，在考核临朐农商行各个支行的月底或季底揽存任务外，同时又追加了考核日均揽存任务，这导致“高息揽储”的钱每天都要在银行账上。永润公司每月持续向“高息揽储”的客户“贴息”，有时还将资金方的钱用以支付“贴息”。到2017年10月，永润公司基本亏空。

2019年4月，刘倩倩因采取掉包银行卡、偷记银行卡密码等手段，盗窃刘某雯、李某、张某红、孟某、张某磊、肖某明等6人合计2.188亿元银行存款被抓，随后，因盗窃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农商行无人担责

刘倩倩案发后，张轩找银行兑付未成，他决定起诉农商行。张轩不讳言，虽然他共收了贴息2亿多元，但他和存款银行之间是“实实在在”的存款关系。同时他认为，存款能被刘倩倩挪用，“如果没有银行的人配合，她做不到”。但是张轩的起诉均被驳回。

而在刘倩倩“盗窃案”中，只有刘倩倩一人被追究刑责。潍坊当地农商行员工林实也认为，如果没有银行工作人员“帮忙”，刘倩倩绝无可能对储户银行卡完成盗窃。

据林实介绍，2019年1月，青州农商行宝城支行因需要完成揽储任务，行长陈某找到刘倩倩，请她做“高息揽储”，且告诉她可以介绍一些大额储户来宝城支行存款，她可以使用储户的存款，只要最后还回来就行。当月28日，穿着银行工装的刘倩倩带着刘某雯，以“贴息”2元/万元的价格在宝城支行存款6000万元。在业务办理结束后，刘倩倩用同样一张银行卡掉包了刘某雯的银行卡，同时还取得了刘某雯的动态令牌，当晚就将6000万元全部取出，并在之后用在“高息揽储”与“过桥资金”业务中。

林实说，在其他5起刘倩倩盗取他人存款事件中，均有相似情况。在林实看来，前述几个农商行支行行长在刘倩倩盗窃一案中配合度如此之高，就是为了希望刘倩倩能给他们做更多“高息揽储”，因为完成揽储指标是重要业绩，他们不仅能赚取奖金，还会因此得到职务提拔。（文中张轩、韩志航、张丽楠、何辉、林实为化名）（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刘向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