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

2021-12-18 11:22陈满红
山西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树丫枣红马二嫂

我家门前的那棵小白杨,青绿色的肤色,笔直挺拔,该是麦村最好的树。

我喜欢小白杨的原因,《白杨礼赞》是其一;还是因为,那棵小白杨是父亲生前和我一起栽下的。

我的房前,二哥的屋后,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原先有两棵孪生槐,二哥娶媳妇时,卖掉一棵,剩下这一棵,可能害怕孤独,无端地枯死了。日子久了,成了一截树桩。一天,父亲不知从哪弄来一棵小白杨树苗,拇指粗,笔直高挑,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儿。父亲把它栽在树桩的旁边,那意思再明了不过。那时家里有一匹枣红马,我在外打工,父亲年迈,把枣红马给了二哥经养。枣红马干完活,二哥就把它拴在靠近小白杨的槐树桩上。枣红马口轻,性躁顽烈,有时高兴了,或者旁边有一只小狗吠两声,公鸡打个鸣,它就要尥两蹶子,蹶子有意无意就会踢在小白杨树身上。父亲看见小白杨伤痕累累,心痛。第二年春天,父亲和我一起把它刨起,移栽在远离树桩,距二哥屋后六米远的地方。小白杨有了安静的环境,长得快,也愈来愈俊俏。初栽时,高出我一头的样子,三年以后,就窜过了二哥的青砖瓦房。我曾经踩着梯子,修剪过一次,树身更笔直挺拔。又有七八年的光景,二哥盖起了二层楼房,那棵小白楊远远超过了二哥的二层楼,树身也有一人合抱粗。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看着挺拔的白杨树出神,忽然从二哥楼房的窗户里,飞出一个绳套,套住一枝欲伸向二哥楼房的树丫,不一会,绳子从树下绷紧了,“圪嚓!”一声,那枝树丫就拉折了。我在屋里听到响声,打了一个寒战。我透过窗户看到,二哥和二嫂两人正在拾掇残枝。从此,那棵硕大的树冠留下一个白花花的树茬子,像一截白森森的骨头,举在半空,十分扎眼。

父亲92岁那年夏天,瓜熟蒂落。出殡那天,二哥坐在白杨树下,和那个阴阳先生说话。他把我叫过去,老弟啊,这老哥说了,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这白杨栽在房前屋后不吉利!

很显然,二哥把阴阳先生的话篡改了。

我说:那就砍掉吧!我扭头走到父亲的灵柩前,眼泪无端涌出来。我哭了一场。

这年过节前,二哥过来我家,我递过一支烟,给二哥点上。二哥抽着烟,说,狗粪在网上“砸金蛋”,输了十几万,我惊出一身冷汗,哪来那么多钱?网贷的。二哥说。烟雾把二哥罩住,二哥的脸在烟雾里迷茫起来。狗粪是我的侄子,在深圳打工,已有二年多未曾回来。一同打工的孩子过年时都回来了,年后又走了,唯独狗粪,走了二年多,不见踪影。村里传言,狗粪网赌,可不知道能输那么多钱。我说,让狗粪回来吧,和你一起经管大棚,你也有个帮手。二哥沉默不语。二哥一支烟没抽完,二嫂后脚就跟进来了,一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日子让怎么过啊,养了这么个吃祖宗卖坟地的败家子!我和妻子劝了半天,也不济事。二人坐了一会,说了狗粪一堆不是,起身走了。

我送二哥出门时,突然想起那个阴阳先生,他在白杨树下和二哥说话的情形。还有一次,父亲去世不久,村里修二哥屋后的路,二嫂曾问我:那棵白杨树刨不刨?

我说:修路不妨事,暂时不刨吧。二嫂再没下文,扭头走了。

去年大寒五日后,我找了一个收柴禾的人,合抱粗的白杨,人家只出一百块钱,多一分也不添。一棵冲天的白杨,那么俊俏,那么挺拔,却不消一刻工夫,在油锯的轰鸣声中“轰隆”倒了,那声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路人都说,可惜啦,可惜啦!我知道那收柴禾的人明着坑我,那棵白杨怎么也有半方多料,根本不是那个价。

临近过年的时候,二哥过来,㧟着一篮子菜,都是自家大棚里种的,西红柿、西葫芦样样都水灵灵的。二哥神情很高兴。

他说:今年收成不赖。狗粪也不孬,给家里汇了一万块,还在外面还了两万块饥荒。

我说:好,好,孩子知道走正道就好。

过节时,我跪在父亲的遗像前,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

望着慈爱的父亲,对他说:爸,我把那棵小白杨给锯掉啦,你不会责怪我吧?

香头上,缭绕起一丝丝烟雾,游走在父亲慈祥的面颊前,我的眼前模糊了。

【作者简介】陈满红,山西长子人 。业余爱好文学创作,作品刊于 《微型小说选刊》  《金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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