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雁飞落我家

2021-12-20 11:54王洪勇
当代工人 2021年24期
关键词:酒楼楼梯保姆

王洪勇

/一/

邂逅白小纯,是在10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这一天,我到劳务市场为母亲聘请保姆,也许是来晚了,劳务市场已经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位年龄偏大的妇女坐在一起唠嗑,一位满头白发的女人主动和我搭讪,问我是不是来找保姆,我说是。

“你看我行吗?一个月3000元就行,但这价可是不含住宿的。”

我望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袖口上沾满了污渍,心想这么邋遢的人怎么适合当保姆。于是笑着对她说,想找个年轻一些的。

她听我这样说,便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原来是想找年轻的呀,既年轻又漂亮的当然有啦。”她举起手往市场东面一指,说:“那不现成的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正坐在一棵樹下读书。我向那个女人走了过去,女人似乎看到渐渐走近的我,也将目光转向了我。我看到她一双大而细长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是无法看到的,因为她戴着蓝色的硕大口罩。

当我们面对面时,她微笑站了起来:“您是想找保姆吧?”

我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一般,停顿了几秒才回答是。因为她的声音我有些耳熟,非常像一个我梦想中的女人,但那个高傲的女人怎么会在这里?她永远是我遥不可及的偶像。我立马否定了她是那个高傲的女人,把自己拉回现实,问她愿不愿意到我家做保姆。

她说愿意,但是不打夜班,工资也不能少于5000元,且服侍老人的工作不承揽,只负责做饭和收拾家务。

“我家里虽然有老人,但老人不用你伺候,她的身体还好。你只负责做饭和料理家务。”

“你既然同意了我的条件,那就去你家看看吧,我们顺便再签一份劳动协议。”我点头表示同意,带着她往家走,闲聊时问她怎么称呼,她说姓白,让我以后称呼她老白。

一听她说姓白,我心里顿时又动了一下,因为我梦想中的那个女人也姓白,她叫白小纯,20世纪80年代中期,她曾是我们这个小城最受青睐的女人。当年白小纯写诗歌,她创作的《站在北方的季节遥望南方》还荣获中国诗刊二等奖呢,为此,县委对白小纯隆重奖励。当然很多人都明白,县委如此隆重地奖励白小纯,并不完全是因为她在诗歌创作方面的成绩,主要是因为白小纯的老爸当年正担任县委宣传部部长,宣传部部长的女儿有如此才华,自然应该得到重奖。

白小纯坐上车以后,口罩一直没摘,当然不摘口罩可以理解为受疫情影响。汽车行走了一会儿,她便问我住在哪个小区,我答名格小区。她说名格小区可是个高档小区,县城里的有钱人几乎都住在那,随后又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是搞餐饮的,县城小广场东面的红雁酒楼就是我的。她一听红雁酒楼哦了一声,顿了好一会儿才接话:“经常有人议论鸿雁酒楼的老板,没想到老板竟然是你,听说早年你也写过诗。”

“当年小屁孩一个,谈不上是写诗,只能算作喜欢码字。要知道那些年,你和你的诗作才是真正的大红大紫。”

她立刻瞪大了眼睛,用近乎惊叹的口吻发问:“怎么你认识我?”

“在咱们这座小城里,只要是舞文弄墨的人,他们可以说不认识县长,但谁敢说不认识您白大诗人!”

她听我如是说,竟然十分受用,还将口罩摘了下来,我发现摘下口罩的白小纯依然年轻,虽然论年龄她早应该过了50岁,但额头依然光洁明亮,白皙的脖子也显得弹性十足。要知道最藏不住女人苍老的就是额头和脖子,显然,白小纯还是魅力不减当年的。

/二/

我家住的是复式楼,白小纯跟随我上上下下跑了几个来回,显然对我家还是比较满意的,没等品一口我专门为她泡的高山绿茶,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什么时候能来上工。

“还什么时候,你今天不已经来上工了吗?”

她摊开双手说:“可是我什么都没干哪。”她的样子,让我想到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

“你怎么没干哪,你不是楼上楼下和我跑了好几个来回吗?”

“难道这也算劳动?”

“那干什么算劳动呢!”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又聊了一会儿,她说该回家了,女儿还要去她那吃饭。

“如果我请你们娘俩吃饭,你会同意吗?”

“你请我们做什么?如果我们以后合作愉快,你就是我的老板啦!”

“在诗歌创作方面,你还是我的老师呢!”

“我可不是你的老师。刚才你自己说的,在我写诗的那些年里,你还是小屁孩一个呢。我可没教过小屁孩。”

白小纯真的来我家上工了。她来的第一天,我老妈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几天下来,老妈对白小纯非常满意,说这个白小纯可真能干,她把楼梯和楼道擦得锃光瓦亮,做的饭菜也非常可口。

“人家白小纯可是天上飞翔的凤凰。”

“怪不得,看着就和咱这普通百姓不一样。可她这么高贵的一个人,怎么愿来给咱家做保姆?”

“谁都有走麦城的时候。咱这一家现在的好日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曾经受的苦还少吗?不定哪一天,我们可能还不如现在的白小纯呢!”

“不管啥时候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即使有哪一天你不行了,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一个飘着细雨的日子,我没有去酒楼,我也没有让白小纯擦楼梯,而是请她陪我聊天。白小纯却说什么也不答应,她觉得自己是来劳动的,我不能剥夺她劳动的权利。随后她又开始擦楼梯,我拧不过她,也拿起一条毛巾和她一起,边陪她擦楼梯,边背诵她曾获诗刊奖的那首诗。

公正地说,我虽然没有写诗的才能,我却具备了超常的朗诵天赋,我朗诵雷抒雁的长诗《小草在歌唱》,曾获得全省朗诵二等奖。所以那天,当我慷慨激扬地朗诵完白小纯的诗时,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谢谢你,我真不敢相信现在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的诗。”

“怎么会没人记得。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一只翱翔长空的大雁。”

白小纯却苦笑着摇摇头,说:“可惜我这只所谓的大雁,早已经折断了翅膀,如今连行走都步履蹒跚了。”

“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其实一直都保持着你高贵的尊严。”

她仍然苦笑着:“尊严对于我,它的重量绝对不会超过一块擦楼梯的抹布。我早已视尊严为粪土了,只是我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让别人接受的自己。你看我的眼神就告诉了我,你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变成了一个保姆。你甚至会想,我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可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些年生活得既苍白又平庸——从石家庄商校毕业以后,就分配到了县百货大楼任统计,随后又当了5年副经理,2002年百货大楼改制,便成了下岗职工。你会怎么看我?”

“不是有很多人下崗后又重新分配了吗?”

“是有不少人调进了事业单位,在我下岗时,父亲早已经病故了,丈夫虽然已经升为正团级,可还没等他为我托上人,就在一次事故中出了车祸……”

说到这里,我想她应该流泪了,但她一直没有,平静得很,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我看她此时的样子,反而心变得很痛,我想一个柔弱的女人要经受过多少生活的磨砺和苦难,才会变得如此波澜不惊。对于那些溢于言表的苦难,我们总是习惯性深表同情,却忘了,那些充满绝望的苦难都是被灵魂深深包裹着的,比如此时的白小纯,她的泪水早已经流干,且透过岁月的打磨后,她更知道泪水只能增加苦难的重量。

/三/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偷偷爱上了白小纯。自从离婚后,我一直单身。我虽然爱上了白小纯,但没有勇气对她讲,因为不想面对她的拒绝。

我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境下频繁地接触她,我常从酒楼突然回到家,拿起一条毛巾和白小纯一起擦楼梯,我的反常举动让白小纯不解,有一天她忽然对我发火,说如果我认为她擦得不干净,可以选择换人。

“你擦得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既然认为我擦得很好,为什么还要亲自擦呢?”

因为我帮助白小纯擦楼梯,连我老妈都用异样的眼光来望我。老妈虽是个传统的农村女人,但她鬼精鬼精的。有一天老妈偷偷问我是不是喜欢上白小纯了,还说如果喜欢她就用力追,白小纯可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

“我倒是喜欢上了人家,可不知人家是否喜欢我。”我开诚布公地说。

“想得到喜欢的东西,就必须付出全部真诚。”

老妈文化程度不高,但这句话说的,俨然一个乡村哲学家。

很快到了中秋节,我给白小纯放了两天假,家里只剩我和老妈一起过节。晚上,吃过老妈烙的糖饼,我便踏着朦胧的月光走出小区,突然间,我非常想念白小纯,于是拨通了她的手机。电话很快接通了,电话里白小纯的声音很愉悦:“今晚你是吃的糖饼吗?”

“是,是我老妈烙的。”

“你多幸福哇,还有妈妈在身边。”

“我却觉得有些累,不如这样,你来帮我分担些这沉重的幸福吧。今天的月光多好呀,我想邀请你来一起赏月。”

“好哇,我去哪里找你?”白小纯一点儿没推辞,非常爽快地说。

“我们小区东边的小广场上!”

“你等着我,10分钟后见。”

我高兴得原地舞动起来。没到10分钟她就来了,还打扮得非常漂亮,一头新烫的栗棕色大波浪,藏青色的短款风衣,衬托得她更加风姿绰约。

我贪婪地望着她,她却嗔怪地说:“干吗总望着我,就跟不认识似的。”

“你今天太漂亮了,美得让那些年轻姑娘都嫉妒。”

“漂亮啥,老太婆一个。别拍马屁了,多巧,你不找我,我也正想找你呢。”

我顿时面红耳赤,心提到嗓子眼,打算趁热打铁去表白。结果被她打断:“知道你对我非常好,若不是老贾出现,我都想追你了。”

“老贾?哪里来的老贾?”我蒙了。

“就是一中那个教语文的贾江老师,我和他已经好了两三年了。去年,他被查出早期肺癌,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就回南京老家养病去了。他在养病期间,怕我惦记,连电话都办停机了,可他不知道,他越这样我越惦记他。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她这样说时,脸上一直浮现着幸福的微笑。

我被她的幸福深深地刺痛着,忽然就满脸泪水。我知道资本可以使一些人幸福,但白小纯绝对是另类的,她的幸福观和很多人不同。于是,我强忍着痛苦说:“祝你和贾老师幸福。”在我说这句话时,眼前忽然浮现出贾老师那儒雅英俊的面庞,我想白小纯和贾老师也一定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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