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与清醒

2021-12-20 08:49刘嘉欣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1期
关键词:秦腔

摘  要:贾平凹作为一名具有知识分子和农民双重身份的作家,其作品中不仅有浓重的乡土情结,同时也有知识分子紧跟时代的批判思维。《秦腔》中作为第一叙述者的“疯癫”引生,他在生活的清风街里,用“非理性”的语言及行为与“理性”的外部世界相对抗,在“疯癫”与“清醒”的平衡中寻求生命存在的意义,在残酷混乱的乡村社会大环境下获得生存的空间,在对社会批判与反思的过程中表达作者对城镇化建设中农村及农民命运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秦腔;引生;疯癫;形象分析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背景下,人们通常会隐藏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与性情。而以疯子的身份出现时却能更直接地表达出对于生存环境中的人、事、物最本真的情感,毫无保留地道出生活的真谛。《秦腔》中的引生是疯子,有自己的坚守,能引神,能隐生,也是清风街最智慧的村民。就是这样一个多数时候清醒,却又脱不掉疯癫外衣的疯子,将近二十年清风街的变迁和清风街上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娓娓道来。本文从疯癫下的清醒着眼,具体分析引生作为追随者、预言家、观察者的形象意蕴。

一、疯癫与清醒

(一)“疯癫”概述

通常情况下,我们习惯将精神错乱或精神失常的精神病患者的状态称为疯癫。“疯癫”除了是一种病理上的症状,同时也代表了特定的文化现象。《百科全书》中认为,所谓的疯癫就是发疯,是在非理性状态下对理性追求的坚定信念。也就是说,“疯癫”除了是病理上“疯癫”的指代,同时也可以是外在权力或文化结构对所谓的“疯子”的一种认定。他們在疯癫与清醒的界限上漂泊游离,不断徘徊,是一群披着疯癫外衣的伪疯癫。在一定程度上,“疯癫”逐渐被作用于文学形象与视角,表现为社会学意义上的“非常态”,即福柯所说:“疯癫又是与艺术作品共始终的,因为疯癫使艺术作品的真实性开始出现。艺术作品与疯癫共同诞生和变成现实的时刻,也就是世界开始发现自己受到那个艺术作品的指责,并对那个作品的性质负有责任的时候。”[1]269

(二)疯癫的表象,清醒的内在

在西方文学中,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和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坷德,他们的疯癫不是纯粹病理上的疯癫,在故事中甚至看到一些佯装的意味。就像巴赫金说的那样:“他们具有非直接的意义,具有转义,完全表示某种寓意。”[2]也就是说,他们的“疯癫”是作者有意赋予他们话语权的一种合理手段。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受活》中的柳县长、《尘埃落定》中的傻子少爷、《我是谁》中的韦弥、《秦腔》中的引生,作家通过这样一群疯癫者来表达隐藏在非理性外壳下的理性思考,从而推动作家对社会与人类历史的批判与思考。就《秦腔》而言,这个只有在特定时期、特定事件下才疯癫的引生,形象背后则是隐藏着一群与作家一样的反思历史、批判社会、渴望启蒙、追求理想、兼爱兼忧农村的清醒的知识分子形象。

二、引生的形象分析

(一)执迷不悟的追随者

一方面,表现为对白雪即传统文化的追随。从表面上看来,引生的疯癫如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中描述的绝望情欲的疯癫相关:“因爱得过度而失望的爱情,尤其是被死亡愚弄的爱情,别无出路,只有诉诸疯癫。只要有一个对象,疯狂的爱情就是爱而不是疯癫,而一旦徒有此爱,疯狂的爱情便在谵妄的空隙中追逐自身”[1]26。他会因为听到白雪结婚而发病,会对爱慕白雪的男人施以小报复,也能看到脚踩“莲花”而来的纯洁的白雪。为了保持对白雪纯粹的爱,在偷了白雪内衣后挥刀自宫;在和白娥发生关系后会感到对不起白雪而产生羞愧,甚至恶心自己。实际上,他对白雪的追求,就是对传统文化的追随。白雪坚持唱秦腔、坚持不和夏风去县城都表现出在现代文化冲击下坚持传统理想的文化态度。引生因为白雪爱唱秦腔,自己也就爱上了秦腔,并时不时吼几句。但当引生没有守住脸谱马勺而被逐出剧团时,他“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了一躬”,在引生眼里,“清风街是我的街,清风街的日子是我的日子”。这里不仅有他守候的白雪,更有白雪身后所代表的传统文化。

另一方面,表现为对夏天义即乡村乡土的追随。引生觉得“我是没文化,但清风街上我只认夏天义,谁要对夏天以不好,谁就是我的敌人”[3]401,引生的爹曾经是夏天义的好帮手,夏天义对引生的父亲有着强势的领导力。天不怕地不怕的“疯癫”引生对夏天义的粗暴统治言听计从,从本质上来说,夏天义代表的是清风街老一辈的农民,在他眼里,他“不明白这些孩子为什么不踏踏实实在土地上干活,天底下最不亏人的就是土地啊,土地却留不住了他们”[3]323,更感概“后辈人都不爱了土地,都离开了清风街,而他们又不是国家干部,农不农,工不工,乡不乡,城不城,一生就没根没底地像池塘里的浮萍”[3]324。所以在清风街开农贸交易市场之后,夏天义便带着引生和哑巴去七里沟淤地。而引生选择始终追随,则说明引生也是秉承农民和土地是不可分割的观念,从而对乡村乡土不断追随。

(二)先知先觉的预言家

弗洛伊德眼中的疯子,外表蓬头垢面,言语疯疯癫癫,行为匪夷所思,但内心却更能接近现实的底细,有着超人的看破红尘、未卜先知的神秘力量。引生正是这样一个疯子,一个疯癫的先知先觉的预言家。在他眼里,清风街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他的话语中,对清风街人事的解读更是异于常人的清醒。他的生理和心理上的残缺,使他拥有和人与物跨时空的无障碍交流,甚至可以还原过去、预知未来。《秦腔》赋予引生特殊的地位,使他不仅充当了一个讲述者,还拥有“上帝之眼”。他先知先觉,夏天礼因为银元被人殴打致死后迟迟不肯闭眼,引生一句疯话“用银元按按他的眼皮”,眼睛果真就闭合上了;夏天智死前的头天下午,他在睡梦中看到夏天智并与之对话后“强烈地感觉到夏天智是要死呀”,引生疯癫的“至愚”和清醒的“至神”由此达到了高度的统一。同时,这种预言性的感应还体现在他的感知范畴。白雪与夏风的婚姻令他痛不欲生:“那天下午,我见谁恨谁,一颗牙就掉了下来,牙掉在尘土里,我说牙呢?我的牙呢?捡起来种在墙角,种一颗麦能长出一株麦苗,我发誓这颗牙种下了一定要长出一株带着刺的树,也毒咒他夏风的婚姻不得到头。”[3]4在白雪离婚之前,引生做梦就梦见了掉牙,他便想到掉牙是亲人有难,但又一想对于他来说亲人就是白雪。疯亦非疯、无所知又无所不知的引生,将人的思维从现世引向现实之上的超验境界,生与死、现在与过去、人类与万物之间的界限被打开,带给我们对弥漫在对物质世界之外的存在物的思索和追问的神秘力量。

(三)客观生活的观察者

无论是村委会的大清寺,还是赵宏声的药店大清堂,亦或是刘新生的果园、三踅的砖厂,或者丁霸槽的万宝楼酒店、夏天义淤地的七里沟,处处都能看到一个家徒四壁、食不饱穿不暖、无依无靠的疯癫孤儿——引生。作为小说的第一叙述人,他时常各处游荡,以一名客观生活的观察者的身份,成为我们走近和了解清风街的窗口。他时而灵魂出窍追跑到果园去看夏天义和新生他们忘记年龄和悲伤的打鼓,带我们惋惜着传统文化的兴盛和没落;时而化身为蜘蛛去审视村委会的整个过程,带我们看到了清风街落实生产责任制以来农耕文明的瓦解;时而化身万物跟随白雪,带我们见证了清风街里最纯洁的爱的一步步消失。他的疯癫可以让他和俊奇去收电费,和夏天义去淤地,和金莲去抓计划生育,和君亭去水库逼人放水。清风街的人、事、物全都在引生的“疯眼”下一览无余。引生能以疯癫的状态获得清醒的认识,正如欧阳光明在《论贾平凹后期长篇小说的叙事视角》中所说:“由于理性思维的缺失,认知能力的局限性,这些人可以有效地脱离文明社会所附加在他们身上的舒服,在一种纯粹眼光的窥视下,有效地剥开纷乱的世相,还原世界的本来面孔,给人们提供了一个看似陌生实则更为真实的世界。”[4]引生正是以这样被冠以“疯癫”的清醒观察者形象,为我们构造了以清风街为代表的中国农村社会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精神的异化和农民无奈的妥协让步的现实。

三、结语

综上所述,引生是基于作者清醒地认识到“为故乡树起一块碑子”的写作初衷而刻画的疯癫形象。也就是说,引生在清风街里被指控的格格不入的疯癫,实则是作者进行自我精神、情感和心理调节的真实展现。引生的言行成为清风街生产生活的一面镜子,透过他,我们看到了城镇化建设过程中的农村:爱的缺失、秦腔的衰落、传统文化的消弭和农耕文明的瓦解。同时,我们也感受到农民知识分子对社会的观察与批判以及对历史的反省与思考。

参考文献:

[1]福柯.疯癫与文明(第二版)[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2]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57.

[3]贾平凹.秦腔[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

[4]欧阳光明.论贾平凹后期长篇小说的叙事视角[J].当代文坛,2012(3):33-36

作者简介:刘嘉欣,辽宁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编辑:宋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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