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存心中的绿

2021-12-22 08:39王水秀
参花·青春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树洞桃子果园

我在富山埂上村开垦耕耘了九年的果园,如今离开在即,就在未来的几个月内,最晩不会超过年底吧,我猜。田地丈量过了,鱼塘水面大小也已经测了,地面铺砖也评估了面积,两千多棵果树,都一一清点了,房子也列入了征地拆迁。小兰工业园经济开发办风风火火做完这一切,再也没有露脸了,他们一旦再来,便是要我签字,然后把补偿款打到我的银行账户上。事情如此这般,已成定局,我心里即便有太多的难舍,也是要舍的。

春天已经过去了大半光阴,橘子树增添了许多新绿,更显得美丽丰满。石榴也满树铜红色的小叶片,在太阳下闪着光泽。粉紅的桃花正盛开着,蝴蝶在飞来飞去,忙着传粉,却不知来年,要去何处飞舞?我手拿数码相机不停地拍照,毕竟我在这里生活了九年,连掩隐在花丛中的两层小楼房,也拍下留作念想。房子前方有一塘碧幽的水,鱼儿在吃着刚刚抛下去的鲜草,我忙按下快门。紧接着,我又捕捉到一个更有趣的镜头——叽叽喳喳的鸟儿在花间枝头群飞,仿佛商量了要落在鸡食旁,与几只母鸡共食。两种不同类的生命竟然和睦相处,实在令我惊叹,足见我果园的生气浓浓、气氛和谐。

前几天,一只不知从哪方飞来的鸟雀,伏在松过土的桃树下,我走近它,它也不飞,许是受伤了。我把它捧在手中,然后放到一个有稻草的筐子里,可是第二天一早,它安详地睡去了。我将它葬在果园里,与往日生老病死的鸡、狗、兔一起长眠。

二○○二年,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从城市到富山乡走亲戚,且游玩,不知为什么,心里生起了来这里生活的念头。也许是遍地黄澄澄的油菜花,绿油油的青草遍野,牵动了本来就喜好乡村生活的我,还有在城市享受不到的纯净空气,这是一个原因吧!那次在乡下小住了几天回来,脑海总会闪现那里的山水萆木,像是前世的乡愁,怎么也消散不去。决定下乡投资,几乎没有思想的争斗,便来了。

我租下了六亩田,跟农户签了十六年的合同。接着,开始推水塘、建住房、打树洞……数千平方面积的田野,沸腾起来了。打树洞,我是请人的,我的弟弟也加入了打树洞的行列,他说:“一元钱打一个洞不便宜,自己能打几个就打几个。”我说:“树洞不小,八十厘米宽,六十厘米深,这工作不会轻松,你要动手,也依不得我不准,随你吧!”

几个月后,总算结束了,两千个树洞包围着大水塘,水塘东面是两层的小楼房,面积小小的,乡村人七嘴八舌地给它一个名字——炮楼,而我们喜欢称它堡楼。两层才五十几个平方米,没有设计图纸,是最原始、自然的式样,很壮观的美。村民有时会结伴来我这里闲聊,都是说:“到炮楼去走走。”

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矗立着我可爱的堡楼,在很远很远的大马路上,我骑着电动车去县城办事,总喜欢停下来,远远地望它,眼也不眨,心里涌动着不能用语言道尽的喜悦。特别是夏天,堡楼被爬墙虎的大宽叶层层包住,分明是一个绿色的巨人站在果园里,这便是我开垦果园三年后的景象。

我从城市搬来堡楼住下,正是秋天,气温宜人,这宜人的气温里,有浓浓的泥土芳香,我彻底成为了乡村的一员。初来乡下,住在空旷的田野上,感觉世外桃源的优雅,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秋风如泣如诉,几乎让我怅然,许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想着,就有点后怕的苍凉。是错是对,这条路还得走下去,不知是否会像我想得那么风花雪月。这里是全县的养鸭基地,鸭屎多得不得了,因为打树洞需要先施有机肥料,我买农民的鸭屎,请人挑到洞里来,然而弟弟偏要自己一担一担地从人家鸭棚挑,一根扁担,两只土筐,在肩膀上颤悠颤悠地跳,从深秋岁月颤悠悠地穿过寒冬腊月,直到春草萌芽。

后来我才清楚,那些事,还真得自己动手做,否则会更累人的。因为一个树洞里,放多少有机肥是有比例的,而这里的农民以种稻谷、蔬菜为主,不懂得果树种植,弟弟是在科学施肥。一个树洞倒下一筐鸭屎,我接着放下一斤菜枯,半斤石灰,一斤复合肥料。就这样,前期工作一切就绪,没有喘息的时间,又要忙着栽树了。

“栽树总可以请人吧?我去请六个农民来。”我说。

“栽树更不可以请人!”弟弟怕我决定请人,才急急地说。

“你天生是头驴,也不是做老板的料。人家农民还不如你吗?”

无奈之下,他把书本端在我的面前解释。他说:“小树苖根部,千万千万不能沾到肥,所以栽之前,肥料上要添上泥土,然后把树苗栽在洞的正中间,偏位不好看,也影响发育,再盖上土,接着轻轻将树苗提起一下,好让它的根须平整,接着盖上泥土,用脚踩紧,这样的工序,别人是做不到的啰!”

春天暖洋洋,我和弟弟植树忙,忙得一天只烧一次饭。几千棵树苗,陆续从湖南苗圃运来,要赶在清明节前栽下去,成活率才高。

弟弟不感觉累,早出晚归往城里去。强烈的劳动超越了我身体的负荷,体力再度透支。一到晚上,全身骨头怕是散架了,手脚几乎不是自己的,干脆搬把椅子坐在堡楼楼顶上,眺望一公里远的村盘上灯光零星,果园周边的鸭棚里,昏昏欲睡的微黄光亮散落在夜色里,白花花的星空挂着一弯上弦月,蛙声齐鸣一阵又一阵,我想象着果园在来年的花艳果蔬,似乎又多了几份信心。

栽下五十公分高的苖子树,树与树的间距之间,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可以利用。种下了梨瓜、西瓜、西红柿,还真能解及时之渴啊!那年的气温,最高升到了四十一度,土地干焦,冒着烟,宛若去了一趟沙漠地带。我的堡楼,光秃秃的在烈火般的阳光下,从早烤到晚,我在里面如坐蒸笼,汗水像糨糊样粘在身上。我一次又一次去门口的井边,压出冰凉的水洗脸降温,也把梨瓜、西瓜泡在井水里,它们在水上漂呀漂,然后切开,大口地吃。

傍晚,血红的落日从西边天际的田野慢慢隐去,我开始落霞后的一段繁忙。把一桶又一桶的井水,用长绳吊到堡楼平台,水泼在上面,吱吱吱地轻唱,然后,等待着它闭紧歌喉,等待着烫脚的热浪慢慢退去,已经是零点以后,浑月高挂中天。这样的酷暑,足足折腾了几年,堡楼的四边外墙才有碧绿的爬墙虎,宽宽大大的,像枫叶形状的叶子,错落有序、蓬蓬松松地盖满了墙。这时的桃树、石榴树,也比人还高,都浓荫藏日了。走进我的果园,会感到诗情画意扑面而来的舒爽。

当然,果园绿林森森,也让我特别惧怕夏天的雷雨交加。雷鸣的时候,嗡嗡地宛似就在房顶,闪电的时候,忽闪的白光,甚至红红的火力点就在门前,我吓得蜷着身子,缩在沙发上,等待强暴风雨离去后的宁静。偏偏这时,手机在唱响,已经回城里的弟弟十万火急地关心道:“暴风雨哟!注意防护!”我说:“一切安好,一切安好。”急急地將手机关机。

城市的亲戚朋友,只知道我这里的空气清新,这里的悠闲平和,这里的花香树绿,这里的诗意幽深,这里是蓝天下,一幅大气磅礴的水彩画。那是因为,它们是踏着春天的阳光而来,是踩着金秋的太阳而来,是沐着冬日的暖流而来。我的果园成了不需刻意宣传的旅游景点,显然是我的骄傲!但是,如果挑起我那心灵深处不能碰触的那一环,这骄傲还是骄傲吗?我的心很痛……恍如一梦的时光,怎么也不肯重来。

乡村天气的变幻无测,是如何的苦楚难堪。我的生活起居,既古老又现代,居住在无边际的田野上,有线电视、有线宽带,都成为狂想,连照明电都是搭在路灯线上。曾经用过的冰箱、洗衣机,已成远古的回忆,空调取暖降温更不敢想。这里的冬天,特别寒冷,北风疯狂无情地吼叫,棉衣都把我裹成一个棉团了,我还是冷得上牙打下齿。这时,我就拿着铁铲翻菜地去,地翻出了半块,头上在冒热气,便急急地把棉衣脱了,又接着翻地,一块又一块,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翻菜地把紧缠我身上的寒气,也吓跑了。

人的欲望尽管无边无止,然而人到何处,随遇而安吧!我慢慢适应了果园这份甘苦相共的生活,日子也就悠闲自在了。每年的端午节前,桃子熟了,淡淡的绿衬着深深的红,一个一个满挂树上,水果贩子来了,总是爬到树上,先吃一个饱,再来摘它们去卖。他们挑剩下的,我就坐在乡村小路旁,一秤一秤地卖出去。乡下人说我的桃子很甜,又没有农药污染,上百斤桃子摆出来,总是围满人来买,他们轻轻地把桃子放进袋子里,再放到电子秤上来……很快就一抢而空,后来的人没有买到,满脸失望。我说明天再来啰!剩下的桃子,零零落落的,已是尾声的收获,这时梨瓜又睡了满地,白白胖胖的,我都不忍去碰它。梨瓜我从来不拿去换钱,让弟弟送给城里亲戚,换回甜蜜无价的人情,谁都知道,是给他们送绿色、送放心。

七月的太阳光藏着勃勃的生机,每天流啊流啊,一天天流向远方。蓝天下的果园里,我面对一塘碧碧的水,吃着梨瓜,看着石榴一天又一天地成熟;看着沙田柚在一天天地膨大变黄;看着翠绿色的橘子在变墨绿,这便是丰收的喜讯,送进我的心里。这份耕耘的乐趣,已享受了许多年,如今小兰经济开发区要把田地征去建工厂,我也只能退休了。退就退吧,这是无奈的必然啊!我对弟弟说:“也好,你帮我这么多年,该休息了。”

我的果园西面,已经修筑了一条跑双排汽车的公路,趁现在没有车水马龙,我每天在这里踏着黄昏的雾,看果园慢熳浸在夜雾里的神秘;看堡楼窗口透出的灯光,在夜色的田野上,是那么的壮观,星星满天、诗意朦胧。唉,我从未想过经营多年的果园会离我而去,简直是沧桑一梦啊!我怎能开口道再见?那分明是永别嘛!我祝愿,满园生命与堡楼,安息在工厂的地底下,聆听嗡嗡的机器声,永远永远……

作者简介:王水秀,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电影家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乱世客元堂》、电影及电视连续剧剧本《干戈几阵腊梅红》《爱一次足够》《王水秀影视作品集》等二十余部。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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