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敏:音乐是一种纯粹的热爱

2022-01-08 23:40VIAN
ELLE世界时装之苑 2022年1期
关键词:佛罗伦萨歌剧院歌剧

VIAN

张洁敏开一辆醒目的阿尔法·罗密欧SUV准时出现在摄影棚门口,令苏州河边一个旧时工厂改成的园区的灰色基调里忽然有了一抹亮眼的意式风情。之前的一星期,这位上海交响乐团的驻团指挥刚刚获得了意大利总统亲自授权颁发的“意大利之星”指挥官勋章,这是意大利对做出贡献的国际人士授予的最高荣誉之一。

2007年,她在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指挥了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同年,她又在那不勒斯圣卡罗歌剧院指挥了马斯卡尼的歌剧《乡村骑士》,这意味着她成为首位在这两座具有200多年历史的意大利歌剧院指挥歌剧的女指挥家。

对于一位来自中国上海的女性指挥家来说,在意大利指挥歌剧的轰动,就好像一个外国人在中国导演了一出京剧。

张洁敏自幼学习音乐。她出身在一个热爱音乐的工程师家庭,从小父母就发现了她对于音乐具有天生出众的记忆力,家里有钢琴,她总是可以把听到的旋律直接用钢琴弹奏出来,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开始学习音乐,先是打击乐,后来是钢琴。进入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后,张洁敏知道未来的人生必定要和音乐有关。

高二那年,上音指挥系来附中招人,选中了张洁敏。因为名额稀少,老师选人时并不会过于考虑性别,只看成绩—所有基本乐科成绩的优异让张洁敏脱颖而出,就这样,她被选择成为了一名女指挥。

指挥系的学生很少,女生更少,但她大学四年级时的老师张眉正好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指挥。张洁敏说,无论是在学校学习还是日后工作,她一直很少会去思考身为女性在这个职业上有什么特殊或者难处,即使之后在意大利,亦是如此。

我们聊起女指挥的稀有和指挥这个工作对于女性的开放时间之晚,张洁敏直接反驳了我们,在她看来,没有女指挥的年代里,其实是女性还没有走出家庭,大多数职业的大门都还没有向女性开放,“和中国京剧一样,当时莎士比亚的歌剧也都是由男性演员来扮演女性角色。”—女性争取工作的权利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当然,包括指挥这个如此小众而精英的职业。

张洁敏说,音乐其实是理性、逻辑和情感的总和。這一点,在指挥这个职业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站上指挥台,“信服”二字是最重要的,让乐队信服,让演员信服,才能让观众信服。

在指挥系,基本的学习重点是如何看总谱,所有乐器和声部的演奏和演唱都被记录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音符小节和各种表情符号,外人看来如同天书一般。张洁敏这样定义指挥的作用,他们是“音乐和演奏者之间的媒介”,所以需要有冷静的头脑,清晰的逻辑思维,分明的时间管理能力,还要有一流的沟通能力,这些综合起来,才能让众多艺术家们信服—通过他们,才能让最美好的音乐被演奏出来。成为一名伟大的指挥,是既能够感动人、又同时具备充分的理性,两者加在一起,成就了一名指挥家的个人魅力—而这些,和性别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Simone Young在指挥时总是喜欢穿七八公分的高跟鞋,但我觉得如果我这么穿大概会摔死吧。”张洁敏开玩笑地说。

她也曾经在夏季音乐季上试过穿露背裙指挥,和当时需要营造的轻松惬意的氛围相符,但大多数时候,站在指挥台上的张洁敏总是穿着同一套黑色的指挥服,那是找裁缝师傅量身定制的,稍带弹性的黑色面料西装外套,有着含蓄的中式领口,下摆带一个温婉的小燕尾—这让独自站在指挥台上的她既可以看起来和台上所有穿黑色礼服的演奏家们浑然一体,也可以在需要各种肢体语言表达的时候行动自如。生怕那家裁缝店哪天不在了,她便一口气定做了七八套备着。这身指挥服于是也成了代表张洁敏的一种符号。

在台上,音乐是最重要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音乐服务,而一个指挥最基本的素养和最完美的境界,就是不去抢音乐的风头。

大学毕业,张洁敏进入上海歌剧院,开始接触到歌剧。一开始也是有点排斥的,为什么要去搞歌剧呢,指挥只能站在乐池里,观众都看不见。但后来渐渐的,她喜欢上指挥歌剧,甚至超过交响乐。“因为指挥歌剧要比交响乐难太多了,它是所有东西的综合,交响乐、声乐、舞蹈、合唱、戏剧……”张洁敏喜欢这种难度。

《剑桥指挥指南》中对于歌剧指挥的重要性有这样一段描述:一个训练有素的乐队没有指挥也能流畅地演奏古典交响乐,但是歌剧如果没有一个对的指挥,就根本无从“开始”。

当时,上海歌剧院开始做原文歌剧,并且计划和佛罗伦萨歌剧院合作演出《阿依达》。为了更好地懂得歌剧,张洁敏决定到欧洲去学习,到意大利去,毕竟那里是歌剧这门艺术的起源之地。

她学习了意大利语,从德国辗转前往佛罗伦萨。对歌剧来说,这个城市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历史上第一部歌剧,由雅各布·佩里作曲、取材自古希腊神话的《达芙尼》,于1597年在佛罗伦萨首演。

在那里,张洁敏遇到了当时在佛罗伦萨歌剧院担任音乐总监的祖宾·梅塔,并且有幸成为了这位历史上最伟大的亚洲人指挥大师之一的助手,跟随祖宾·梅塔在欧洲巡演。1998年,她还随佛罗伦萨歌剧院一起回到中国,并且作为祖宾·梅塔的助理指挥,参与了由张艺谋导演、在北京太庙上演的普契尼歌剧《图兰朵》。

有评论说,太庙版《图兰朵》圆了西方人一个梦,那就是用西方凭空想象出来的“中国女子”故事获得中国人的首肯。当9年后,张洁敏站在古老而金碧辉煌的威尼斯凤凰歌剧院指挥了全新制作的歌剧《图兰朵》,成为第一位在这里指挥歌剧的女指挥家时,这个故事仿佛也从另一个维度圆了梦。

指挥歌剧的这些年,张洁敏也试图更理解歌剧和中国观众之间的连结,“歌剧其实和京剧很像,观众要喝彩,拍手,听一遍不够可以再唱一遍,台下的人可以朝台上扔花,也可以扔橘子。”

2021年10月,张洁敏指挥上海交响乐团及歌唱家们成功上演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歌剧《浪子的历程》。男主角汤姆原本要娶安妮为妻,但安妮的父亲并不喜欢汤姆,他劝汤姆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为了赚钱,汤姆成为了魔鬼夏多的仆人,一段属于浪子的堕落历程由此展开—故事最终想要告诉人们,不是每个浪子都会被爱和美所拯救。把这个故事放到首演70年后的当下,人们发现它仍然具有十分贴合时代的社会性,或许,从这个层面上,歌剧比京剧更能接近当下的年轻人。

在佛罗伦萨跟随祖宾·梅塔学习的那几年,张洁敏学到了很多,不只是指挥的技法,还有音乐中的纯粹和大爱。在她看来,祖宾·梅塔是一个真正有大爱的人。音乐才华自然不用多说,“他也很少看谱,但每次排练,乐队都会迸发出不一样的东西。”

对张洁敏非常重要的另一位指挥大师是法国指挥家米歇尔·普拉松。普拉松在看到张洁敏的指挥后,便邀请她前往法国图卢兹交响乐团做自己的助理指挥。张洁敏又去学习了一年法语,然后欣然赴约。如果说在佛罗伦萨她更多的是学到了歌剧指挥,在法国的玫瑰之城图卢兹的经历又给了她另一种眼界和视角。

普拉松退休后,张洁敏回到上海,但过了一阵又呆不住了,她重返意大利,决定在欧洲做一个自由指挥。正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先后在欧洲最古老和最著名的剧院里和当地最优秀的乐团合作,从威尼斯凤凰剧院到拿波里圣卡罗歌剧院,剧目则从《茶花女》到《图兰朵》 《 乡村骑士》 《 塞维利亚理发师》 等经典作品。

直到2010年,举办了世博会的上海,令全世界关注,古典音乐在这里也拥有了更多的观众。张洁敏终于回到上海,安定下来,与异地多年的男友结了婚,并出任上海交响乐团的驻团指挥。

总结起这段從二十几岁开始一直居无定所的经历,张洁敏说自己特别喜欢这种不知道未来究竟如何、充满惊奇和变化的生活。就好像指挥过的所有歌剧中,她最喜欢《波希米亚人》。普契尼讲述了巴黎拉丁区四位贫穷青年艺术家充满笑与泪的生活与爱情,那是超脱于物质以外的纯粹的爱与自由。爱迪生曾写信给普契尼说:“人会死去,政权会更迭,而《波希米亚人》 的精神将永远活着。”至少,在年轻时经历的自由,日后都会成为对生活纯粹的热爱。

“音乐是纯粹而快乐的事情。音乐家很幸福,既可以把感情的宣泄放在音乐里,又可以把它作为人生中的谋生工具。”比起《波希米亚人》 中的青年艺术家们,张洁敏显然幸运很多。

以古典音乐为职业的张洁敏说自己其实什么音乐都听,当然不只是古典乐,她喜欢爵士,尤其喜欢摇滚,因为更有态度。除了工作,人生更重要的事当然是如何去生活。她喜欢动物,养了两条狗三只猫,还会带小区里的流浪猫去做绝育手术,不忙的时候每星期都去骑马,因为喜欢与马之间的交流。她还喜欢种花,甚至和丈夫一起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对面的黑石公寓里开了家创意融合菜餐厅,排练或者演出结束时,就可以去那里喝一杯。她仍然对一切都充满兴趣,一如年轻时的好奇。

这两年,因为疫情少了国内外的交流,但张洁敏觉得这反而给了本地的年轻艺术家们更多的机会。如今,上交的演出每场都一票难求。当然,张洁敏也常常会想念住在罗马的日子,在自己七楼的寓所阳台就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走在街道上随便推开一扇门,都藏着几百年历史,就如同那些伟大的音乐作品诞生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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